《好女三嫁》巡山

121、第 121 章

　　南扬州是南姜国内最大的脂粉制造贩卖中心，全国各地，甚至包括北姚的脂粉货源都是来自于此，可想其脂粉行业的发达。走过南扬州的街道，林林总总的脂粉铺子大大小小超过百间，来来往往的商人行囊里全是送往各地的胭脂水粉。
　　“真是热闹呢。”秦好将手放在额前远目，感叹了一声。
　　如何从这些脂粉铺中脱颖而出可真是个大难题呢。
　　敲定地皮选址之后秦好就放手把剩下的事情交给娇容去做了，自己则有些悠哉悠哉的每天跑到稻花巷茶馆去找花千杀喝茶。
　　越同花千杀接触就越觉得她是个妙人，成日里烟茶不离口，茶馆一整天也做不了一笔生意，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她也并不在意，每天只是坐在门沿的阴凉下懒洋洋的躺着。
　　秦好学着她的样子搬了椅子来坐在她旁边，花千杀嘟囔了一句：“可恶的有钱人！”她是识货的人，自然看得出秦好自带的椅子材料不凡。
　　“诶……”好像真的还不错，躺下就有点想睡觉了。秦好阖上眼睛。
　　“你不是应该日理万机吗？”花千杀反而不能做到同她一样的闲适了。
　　“当领导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意的撩挑子给下属还美其名曰\'锻炼\'哦。”秦好闭着眼睛笑眯眯。
　　花千杀撇了撇嘴：“你的下属真可怜。”
　　花千杀其实很少同她讲话，饶是秦好问了又问有关月咏的事她也只是翻个身塞住耳朵。她其实已经去信了月咏，信中破口大骂干嘛给她找硬茬子碰，相信月咏应该能判断出得失，不会再找娇容等人的麻烦了。
　　但是今天……花千杀耳边飘过幽幽的呜咽声。
　　她翻身坐起，烦心的甩了甩头发。
　　秦好微微偏头，没有睁开眼睛：“哪里……有人在哭……？”
　　花千杀磕掉烟斗里的机会，从怀里掏出烟叶子和火折，熟悉的填塞烟叶点火，嘬了一口，吁出厌恶，才慢慢开口道：“是隔壁烟花巷的女孩子们。”
　　秦好慢慢睁开眼睛。
　　“听说昨夜有个女孩半夜里跑出去失足落水了。”
　　秦好起身，蜷着膝盖，将下巴放在膝盖上：“你想说什么？”
　　花千杀又嘬一口：“南扬州除了胭脂是全国之最以外，瘦马也是四野闻名呢。”
　　秦好游历过大江南北，自然不会天真的问瘦马是什么。
　　“被父母贱卖的小女孩，最上等的，在这里被培养成为专供王公贵族的瘦马，中等的就是秦楼楚馆常见的歌姬舞女，最低等的就被贱卖到窑子做娼妓。这里，就是女子们闻之色变的地狱。”
　　“那又怎么样呢？千杀在这里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吧。”秦好垂下眼睛。
　　“呵……”花千杀唏嘘一声，“早就习惯枕着女孩儿们的尖叫啼哭入眠了。只是偶尔也会像现在一样睡不着呢。”她揉了揉眼睛。
　　秦好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了敲，仔细思忖了良久还是摇了摇头，诚恳道：“我明白千杀的意思，你是希望我来做这个出头人。可是瘦马行业在此地耕耘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不是我所能够撼动的，恐怕我只能对千杀说一句抱歉了。”
　　花千杀吐出口烟雾，闭目沉思。
　　“若是我肯告诉你百花杀的事呢？”花千杀笑了，眼下疤痕皱在一起，“此地就是百花杀培养暗探的地方，捣掉此处，百花杀的下一代有生力量十去其九，还可以借机翦除百里系的官员，岂不一举两得？”
　　秦好皱着眉头考虑，手指一直不停的敲着扶手，伴着女孩子们的幽幽泣声有些烦人。
　　花千杀不耐烦的磕了磕她的椅背催促。
　　“诱惑很大，风险也不小。风月一道自古有之，并且和贵族势力缠绕不清，想要根除并不那么容易。”秦好下了结论，“很难找到突破点。”
　　“突破点……我倒是知道一个……”花千杀眺望远处，“瘦马是特意为达官贵人准备的，这些人要求很高，往往要求瘦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还要非奴籍……”
　　秦好眼睛一亮。在允许自由买卖奴隶的这里，奴籍子肆意买卖都没有关系，因为法律允许，但非奴籍就不一样了。虽然多年来上层早已默许随意买卖，但从律法上说这些人确实是违反了律法没错！
　　敲击扶手声骤停，秦好气定神闲：“为此不知会得罪望京贵胄不知凡几，此间博弈你也应该明白绝不止你说的那么轻飘飘几句话那么简单。你的条件太普通了，请加码吧。”
　　花千杀郁闷的啐了一口：”难怪你做生意赚钱我不赚钱呢，奸商啊！”
　　话是这么说，她也知道此事并不容易，因此也努力的想着加什么码，最后有些沮丧：“我没码可加，最多把我自己给你。”
　　秦好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抬起手掌与她轻击一记，狡黠道：“成交！”
　　花千杀心中不妙——好像似乎也许是被骗了？
　　秦好喜滋滋的敲击着桌案，吩咐着属下尽一切可能查探城中风月行业的事。她为什么开心？她身边侍女里面会武的只云往一人，但她现在同云往生分了便时时多有不便。若是上次在茶馆若花千杀真的有心要杀她，在那个距离之下，暗卫来不及救，云往长处并不在手上功夫救不了，那么她多半就交代了。诱拐了花千杀，即使她并不擅长做护卫也没关系，她会的都是手上近距离的杀着，教几招给秦好，出其不意的招数正适合秦好用。
　　不过……想要翦除百里家在南扬州盘桓多年的势力并不那么容易啊……秦好思索了一会儿。
　　“差人给晋昌公主送拜帖，落款就写\'资生堂店主\'，我要去拜会拜会她。”
　　不仅是晋昌公主，豫章公主萧蜜处也要好好的说合才行，不过那就是小舅舅的事了。
　　不料两边都落了空，送去晋昌公主府的拜帖石沉大海，萧蜜则通过颜三九传话让她安分点管好自己，现在并不打算同百里家开战。
　　秦好叹声气，难道还要回京城当面说服她才行么？
　　铺开信纸，研墨良久，提笔就是一个墨团儿。
　　秦好揉皱信纸，喃喃道：“花千杀呀花千杀，你不把自己卖给我一辈子怎么能报答我？”
　　落笔流畅，一气呵成。
　　此时正是蔺涛同百里扬名争夺市舶司争夺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难免对南扬州放松了一些，此时若不趁机渔翁得利更待何时？市舶司之争蔺涛若胜，更应痛打落水狗别叫他缓过气来。打击南扬州瘦马行业乍一看是得罪了贵族，但实际上贵族并没有实际上的损失，有实际损失的只有从业者。而公主会在此役中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声望，并且对女子社会地位的提高有着决定性的影响，而这两点都是公主上位缺一不可的东西。
　　至于公主忧心的会牵连到晋昌公主的公公南扬州太守陈氏，那是必不可免的。但其实这对晋昌公主并没有什么坏处，晋昌公主并不依靠婆家，所以婆家势低对晋昌公主来说几乎没有大的影响，甚至还有利于她的家庭地位提高。
　　所以此役公主没有理由不战！
　　看过信之后的萧蜜冷哼了一声：“花言巧语满纸荒唐！”却还是被她给说动了。
　　新任监察御史陆景走马上任下江南了。可没人敢小看他区区七品官，因为如今的颜相当年也是由豫章公主举荐而来的七品监察御史，短短五年就升作左相。
　　陆景到南扬州特地先见了秦好，满脸希冀：“姑娘可还记得陆某？”
　　秦好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张清秀温柔的书生脸，可着实没什么印象了，但此刻若是摇头岂不是大大的伤了新任监察御史的脸面？听他口气，仿佛应当是识得的。秦好顿时陷入了为难里，沉吟了半声。
　　陆景失望至极，颇有几分委屈：“那夜在拾花楼，陆某曾与姑娘同坐……”
　　秦好拍了拍手掌，这才有些印象，当时确有一位陆姓少年正巧与她同桌，还颇有些诗才，曾为她仗义执言。秦好顿时十分歉疚，那夜发生的事太多，她又全心全意的关注着程颂，这位少年确实没能留下多深的印象。
　　她不禁歉然道：“抱歉，是我不该忘了陆大人……”
　　陆景有些沮丧：“可姑娘可知道，那夜在拾花楼，我并非第一次见着姑娘……”
　　秦好心想“怪了，怎么我最近老忘事，他提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陆景见秦好一脸茫然，便知她对自己之前在妙玉善斋前与其搭话之事毫无印象，不免有些无力，挥挥手：“罢了……”

　　此时的望京城。被秦好丢下的担子总算被崔汝芳捡起来扛起，茶话会还是如期举行。
　　资生堂总店二楼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崔汝芳依她所言果然请来了秦淮代表性的几位游女，站在各家闺秀贵女中颇为扎眼，贵女与游女中间显而易见的分出了一道巨大的鸿沟。崔汝芳已经很满意了，这二者见面没有大的摩擦，还好好的站在一起就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她擦了擦汗。
　　百里敏鼓起勇气同游女们聊了几句，回头满是邀功似的望着崔汝芳。崔汝芳连忙比个大拇指夸奖她。
　　在百里敏的带领下，总算也有几个出身不那么显赫的小家碧玉犹豫着靠近她们。崔汝芳适时的让店员带着一些新品提供给她们尝试，果然美容是女人亘古的共同话题，总算抛下了成见聊了起来。
　　百里敏功成身退，挤到崔汝芳身边，抓着她的手臂：“汝芳汝芳陪我聊天吧！”
　　这会儿？哪有时间啊！！崔汝芳连连叫苦擦了擦汗哄了她两句：“等茶话会完好不好？”
　　就这一会儿功夫，又有人在叫她，她歉疚的对着百里敏笑笑，脚下生风的去救火了。
　　百里敏失落的站在原地。
　　等到茶话会开完指挥着姑娘们收拾着残局，崔汝芳才看见百里敏呆呆的坐在一处，似乎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
　　她想了想，抱过一盘茶话会上剩下的点心，带着百里敏去到空无一人的仓库，将点心塞在她怀里：“饿不饿？”
　　百里敏抽了抽鼻子：“我不饿……”眼泪慢慢蓄积，却又努力缩回去，瘪了瘪嘴，“刚才汝芳不理我，我心里很难过……我跑出去……又不知道去哪里……就又回来了……”
　　两滴眼泪啪嗒掉在衣服上。
　　崔汝芳心里也被带得有点难受，她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对不起，今天没有顾得上你。”
　　百里敏擦掉眼泪，努力笑笑，摇了摇头：“我知道不怪汝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事要忙。我看见汝芳这么厉害，我也很高兴！我只是……今天心情有点不好……”
　　“怎么了？”崔汝芳左右看看，没有带手绢的习惯，索性扯下头巾给她擦了擦脸。
　　头巾下的发茬子长了起来，短短的寸头，百里敏好奇的摸摸，扎手。
　　百里敏摇摇头：“我今早上进宫了……我看见姐姐，很孤独的在花园里一个人给花朵修枝……而我回去的时候却看见陛下下朝同别的女子一起，很高兴的在赏花。”
　　崔汝芳放下了手中的糕点。
　　“我不太明白，最初姐姐和陛下明明也是恩爱两不疑开始的，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百里敏显然很沮丧，“那时候陛下还是太子，爹不想让姐姐进入皇家，他说为着前朝的前车之鉴，她进入皇家百里家作为外戚就难以发展了，而且做皇家妇要包容太多太多，说姐姐不适合进宫。可是姐姐却一定要进宫，她说她喜欢陛下，陛下也喜欢她，这份爱情不会改变。结果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为什么啊？明明也是恩爱两不疑开始的结发夫妻，却变成了这样。
　　“我看着姐姐，真的很难过。她才多大？竟然生出了白发……”百里敏抽泣起来。
　　崔汝芳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大约就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了吧，可惜却往往都是“闻君有两意”呢。
　　“其实爹爹很疼爱姐姐。”
　　看出来了，从刚才说的话里面就知道这爹爹为女儿操心不少。
　　“此前若不是公主以承诺不再相帮容妃为交换，爹爹也不会那么轻易出手帮着设计怡和……”
　　崔汝芳一把捂住她的嘴，左看看右看看，满脸是汗：“这个……不能说吧？”
　　百里敏咬着嘴唇：“我心里难过……汝芳……汝芳也不是外人嘛……”
　　我是外人啊！很外很外的人啊！
　　崔汝芳鼓鼓腮帮，有种欺负小孩子的感觉，拿起一块糕点塞在百里敏嘴里：“吃点东西就不难过了！”
　　百里敏咬一口就放下：“我也想像汝芳一样变成一个活得精彩的人！”
　　“嗯！”崔汝芳重重点头。
　　身后堆放货物的架子哗啦啦响着，崔汝芳拉开盖住货架的布，秦良在里面可怜巴巴道：“我不是故意要听的，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在点货……”
　　百里敏尖叫一声冲上去对着秦良一顿暴揍，秦良苦着脸抱头鼠窜，频频向崔汝芳求救。
　　崔汝芳抱着点心盒子嘻嘻笑着看戏，秦良路过跟前时，不但不帮忙还伸脚绊倒。
　　秦良惨呼一声闭上眼睛迎接接下来的暴揍，却迟迟不来。
　　他睁开眼睛，百里敏塞了一块糕点在他嘴上，嘟囔道：“姐姐我大人有大量，放过你啦。”
　　秦良拿着糕点抽了抽嘴角：“好像我比较大吧？”
　　百里敏冷哼一声：“谁比较大？”
　　“你你你！”好汉不吃眼前亏！未免再次抱头鼠窜，秦良昧著良心说瞎话。
　　崔汝芳拍拍两个人的肩膀：“好了，小敏也不要难过了，以后难过了就来找我们玩，包你忘记烦恼。秦良，你也不要把听到的小敏的事告诉别人哦。以后啊，我们就是小敏的哥哥姐姐，你们说好不好？”
　　“是姐姐弟弟！”百里敏强调。
　　“是，小敏姐姐！”秦良无奈。
　　崔汝芳笑嘻嘻的把他们的脑袋凑到一起，脑袋里竟然有了个不靠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