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日同人]影月》糖果之家

5、五，赛华佗（上）

　　五赛华佗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深的秘密，也都有自己最痛的伤疤。即便在多年以后，我可以站在巅峰之上，但那些曾经的噩梦，依然会在某个午夜梦回时令我猛然惊醒，汗湿满襟。

　　十多年前，我曾有一个完整的家。我爹是个员外郎，我娘在未嫁之前本是洛阳城中艳极一时的花魁，但嫁人之后她褪尽风尘，贤惠持家，相夫教子。记忆中我爹和娘非常恩爱，家庭非常和睦，我本该幸福的长大，有一个美好的人生。但是一场突来的噩梦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那一日，我爹带着我和娘上京，却在途经盘龙山的时候遇上了劫匪。那群劫匪穷凶极恶，人数众多，我爹所带的仆从很快就被杀了个干净，我亲眼看见那名土匪头子在我爹身上连砍了十七刀，鲜红的血液像最浓丽的泼墨，染红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爹就这样被杀害了，我娘也没能幸免，她被这群畜生按倒在马车之后进行了奸辱，狂放的□□声伴随着我娘的凄厉惨叫久久未绝，因为不堪其辱，我娘拾起地上的落刀引颈自裁，直到死她也未能瞑目。

　　这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目睹的血腥，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后来，我被那名土匪头子拎在手里，我惊恐的看见他举起了长刀，森寒的刀光洒在他狰狞的脸上，宛若罗刹。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随着爹娘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了，谁知道我却被人救了下来，而救我的这个人正是月神。我从来没见过武功如此高强的人，她像一个下凡的仙子，翩若惊鸿的游走在那群匪徒之间，只是几个来回，所有人都被她打倒在了地上。本来她可以轻易的杀了他们，但是她却任由他们逃离而去。
　　我被月神带回暗月楼之后，曾问过她，为什么不杀了那些人，她应该杀了他们才对！

　　但她却说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这世上的事只有我想做的和不想做的，却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应该做的和不应该做的。”她的目光是冰冷的，“不要认为我救你是在行善，这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这条命既然是我救的，以后你便是属于我的财产。你这一生都得听从我的安排，为我效力。至于你自己的债，你该自己去讨。”

　　那年我七岁，本该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但是变故却使我在一夕之间成熟。月神的话我听懂了，尤其是最后那句，自己的债该自己讨。这句话甚至支撑我度过了最难熬的岁月，从一个父母双全的孩子突然变成暗月楼的秧苗，这是一个从天上坠入地狱的过程，若不是一心想着报仇，最初的那段岁月我也许根本熬不过来。
　　暗月楼的训练极其残酷，残酷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我至今都还记得，当年有很多的人因为受不了这样残酷的训练而逃跑，但那些逃跑的孩子被抓回来之后，一个一个都在我们面前被砍去了双脚。而那些胆小懦弱无法拿刀的孩子，他们的手最后都被切了下来。月神说这样的废物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在暗月楼，人命就是如此的不值钱，只有不断上爬的强者才有活着的资格，那些低能的淘汰者，轻贱得如同蝼蚁。

　　是报仇的信念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力量。它不但使得我熬过了无数个痛苦的日夜，更使得我在暗月楼中一路成长得势如破竹。

　　刚进暗月楼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秧苗，没错就是秧苗。月神是这样称呼我们的：秧苗一，秧苗二，秧苗三，秧苗四，秧苗五……那时我是秧苗一四五……待学有所成之后，秧苗就会变成青果，而等到可以独立执行刺杀任务之后，青果才会变成真正的果实，一旦成为果实，我们就配拥有月神赐予的名字了。别人要从一个秧苗变成果实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时间，而我短短三年就成为了果实。一般的果实，月神会随便赐予木兰，香竹，金花，牡丹一类的名字，而她较为重视的果实通常会带着一个“月”字，比如瑶月，玄月，明月，镜月…… 三年之后，我被赐命影月，足见月神的看重。

　　而获得这个赐名，源于一场杀戮。对月神来说，那只是一次测试，而对我来说，却意义重大。
　　我到暗月楼三年之后，暗月楼的秧苗们大多已经成长为青果，月神为了考验青果们，专门策划了这场测验。当时的青果共有四十二人，她将我们全部放出暗月楼，要求我们在一月之内，每人必须带回至少一颗头颅。不拘对象，不拘形势，青果们可结伴行动，也可将刺杀对象选择为平民百姓。
　　我想，月神这么做的目的，大概是想让我们手染鲜血，尝到杀人的滋味。与其说是能力的测试，不如说是一种心理的历练。毕竟要成为一个杀手，杀人是必经的课题，青果们还太干净了。

　　那一次，我没有与任何人结伴，独自一人去了盘龙山。
　　他们说，第一次杀人或多或少都会留下心理阴影。我不知道我是天生冷血，还是因为心理阴影本来就已经够重，以至于其余的阴影都不算阴影了。

　　那次，我杀了很多的人，多到我自己都忘了计算。盘龙山上的苍狼寨盘踞着一群草寇，他们靠打家劫舍，强取豪夺谋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他们该死。
　　我在苍狼寨外静静的潜伏了七天，了解到了他们的饮水渠道后，在他们的水中下了剧毒，使得整个寨里大多数人中毒，然后我便闯入寨中，屠了全寨。我还记得那时，血洗大地，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正开出了妖冶的色泽，就连天边的落霞都红得似火。我每一次手起刀落，都会溅起一股长长鲜血，那虽然是我第一次杀人，但我的手却没有过片刻的迟疑。等我杀光了所有的喽啰之后，我却发现，寨主携子逃走了。

　　我一路追到了半山腰，才追上了那个男人。而那里，正是我父母被害的地方。这大概正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三年之前，就是在这里，这个男人犹如一头最凶猛的猎食者，他狠狠的撕碎了我的人生。而三年之后，他是猎物，而我成了猎食者，我一样会狠狠的咬碎他的咽喉。

　　他中了剧毒，能支撑到这里全靠一股信念支撑，哪有力气再和我对抗。

　　他露出了绝望的神色，重重的喘息，还有血沫子在不停从嘴角淌下。他哀求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血洗我苍狼寨，即便是苍狼寨与你有仇，但稚子无辜，我只求你放了我的儿子……”他看向旁边已经吓坏了的小男孩，这样穷凶极恶的坏人居然也会流露出如此温柔的眼神，那里面充满着悲伤和不舍。
　　我只觉得全身发抖。只因为他不记得我了！他当着我的面砍了我爹十七刀，辱了我娘，但他竟然！！他竟敢！！不记得我了？！！我流出泪来，这是怎样一种痛侧心扉的感受，这样一个强食弱肉的世界里，强者就算践踏了弱者的一切，也可以连记都不用记得他们的。

　　“哈哈。”我擦了擦眼角泪水，笑了两声，“寨主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可记得三年前，就在这个地方，你曾经杀死过一个员外郎……”
　　他睁大双眼：“你是……”
　　“寨主当年可不知道稚子无辜这几个字，可见这几年学问见长了……”我带着讥讽的口吻，“不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前车之鉴已经摆在这里，你猜我还会不会犯这个错？”

　　“你！！”他绝望中爆发出了最后的力气，扑上前欲来与我作最后的一搏。我年纪虽小，但若这样一头垂死挣扎的困兽都对付不了，就枉费我在暗月楼这几年炼狱一般的苦练了。

　　我将一柄寒月弯刀插入了他的心脏。其实第一刀他就已经毙命，但是他倒下之后，我还是骑在他的身上，拔出了那柄弯刀，然后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无数的鲜血在我眼前飞溅，湿了我满头，满脸，满衫，我根本停不下手。旁边那个吓坏的男孩一直在惊恐的啼哭，像一场最眩晕的梦境……

　　我不知道我刺了多少刀，但是等我累了，站起身来的时候，那只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我看向旁边吓得跌坐在地的小男孩，他已经哭哑了声音，尿了裤子。那只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稚气的脸庞上现在爬满了恐惧，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的确是稚子无辜……可是这样的恶人又怎么配拥有后代？
　　我一步一步靠近他，他趴在地上向后蠕动，发出唔唔唔的低泣，像一只可怜又无助的小动物。
　　“记得，下辈子投胎，不要投在恶人家。”我轻轻的对他说着，然后举起了利刃，但是那一刀却最终没有落得下去，因为有人在这个时候出了手。

　　只听咻一声，一物破空突然而来，我连忙挥刀一档，卸了其势，那东西掉落在地上，我低头看去，原来是枚铜钱。

　　“谁？！”我警觉的看向了前方山道。

　　咯吱咯吱，一阵滚轮响，很快从树荫后出来了两个人。一个粗壮的汉子推着一辆轮椅，而轮椅上正坐着一个俊秀的少年，他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干净的黄色衣衫，面带病容，眉间还生了一颗娘们兮兮的朱砂痣，瞅着就像个弱鸡似的，却想不到竟有如此力道。我寻思着他们究竟旁观了多久，我竟一点没有察觉，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的隐蔽能力太强，还是我情绪失控没有留神。

　　这时候那个少年说话了：“姑娘小小年纪，却如此狠毒。”
　　我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他那双充满厌恶的眼神，我顿时怒从心起：“与你何干！我不想被个死残废评价，识相的赶紧滚!不然我连你一起宰了！”

　　“你敢骂我家小爷是残废。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后面的汉子倒是先急了。
　　“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少年抬了抬手，让那汉子稍安勿躁，然后朝我看过来，“苍狼寨主作恶多端，有此下场也算死不足惜。姑娘就算跟他有再大的仇，就冲他已被你扎成了个筛子，也该解恨了。这个孩子如此年幼，又何罪之有？为何要杀他？”

　　好一个正派人士的腔调，年纪没大我几岁，架子倒是端得十足。听听这些话，多么的正气凛然……可是讲道理有用吗？如果有用，当初一句“何罪之有？”我爹娘就不应该死。后来一句“何罪之有？”暗月楼的秧苗们都不用砍手跺脚……这是一个强食弱肉的世界，谁的拳头最硬，谁才能有发言权。他能坐在这里跟我叽里呱啦，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我忌惮他的能力，而不是他的道理有多动听。

　　“你要救他？”我没有和他讲道理的打算，直奔主题的问他。
　　他点头：“我决不允许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滥杀无辜的事情。这件事既然让我撞见了，我就管定了。”
　　“好，那这无辜我也杀定了！你直接动手吧！赢了你自然能带走他，输了不如留下来看我怎么宰他！”

　　少年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似乎也知道跟我多说没用：“易山。”他唤了一声，背后的粗壮汉子连忙站了出来“是，小爷。”

　　就这样，一场大战由此展开。那一场大战，我打得很狼狈。我自以为在暗月楼三年，身手还算不错，至少这样的莽汉足以对付，但是我却低估了面前这个汉子，他内力虽不怎样，但是招式却极其刁钻古怪，显然是早已推算好了我的每一次出招，所以他的每一次出手皆是恰到好处，正好能克制我的招式，很快，我就被打得节节后退，疲于应对，逐渐沦为了下风。
　　但就在我暗暗心惊于他的敏锐力的时候，我却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情，轮椅上的少年嘴唇在无声的开开合合，不知正在念叨着什么。我突然想起月神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一种功夫叫做传音入密，可以用内力将声音直接输送进别人的耳朵，而旁人不得闻。于是我明白过来，想来是这少年在指挥着汉子出招，看来要想赢，必须要先打败了那名少年。

　　于是我虚晃了一招，躲过了这个汉子，移步换影，急速的朝着少年攻袭而去。不想那少年虽然看起来像个弱鸡，实际上却一点也不弱，他一拍轮椅，顿时犹如鸿雁一般整个人连同轮椅一同拔地而起，后掠了数十米，同时一撒手，无数铜钱急射而来，笼罩了我的周身穴位。我心头大惊，噼里啪啦，寒月弯刀一阵轮舞，将所有铜钱尽数击落。但铜钱虽被击落，随之而来的一枚银针却扎进了我的心窝。我顿时感到了一阵剧痛，跌在了地上，大汗淋漓。
　　“你！这是什么？”

　　少年轻笑一声，对我解释道：“我在你体内种下了噬心虫，噬心虫一向喜静，若姑娘将来收敛心性，一心向善，从此可无忧患。但倘若心生恶念，歹毒害人，则会将噬心虫刺激得暴烈易怒，而姑娘也将终日生不如死。你好自为之吧。”

　　这样可怕的蛊虫我闻所未闻，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少年继续道：“你我胜负已分，告辞。”言罢，令那汉子抱起了地上的男孩，他们就要离去。
　　“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我恶狠狠的瞪着他，想要将他千刀万剐。
　　少年冷笑了一声：“我双手从不沾血，不过姑娘若是想死，可以自己找个山崖跳下去，我也管不着的。”
　　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忍着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少年顿住了：“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他又一抬手，将另一枚银针扎进我的体内，“这是幽冥香，将来，即便是一里地之外我也能察觉到你的气息，所以想要靠近我，怕是不容易。你放心，这东西只有我能察觉，我总要防你一手。”

　　言罢，他们就走了，留我一个人还站在原地，只觉得山风寒冷，而那寒风中隐隐约约还飘荡着他们依稀可辨的声音。
　　那粗壮的汉子大概在问着，这么心肠狠毒的女孩扔着不管，将来会不会留成什么祸患？
　　少年漫不经心的声音说，左右不过是个长歪掉的小孩，随他去吧。

　　长歪掉的小孩……我对着山风笑出声来，眼角却沾上了湿润。至毒的器皿注定了培养不出纯洁无暇的花朵，我的人生自从三年前就已经扭曲，而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在这条道上继续走下去，更好的走下去。

　　彼时，我想着，我还年幼，我才十岁，还只是暗月楼的一枚小青果，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成长为参天巨树。我要站在最高的顶峰，永不再受人欺凌，永不再受人侮辱。

　　后来，我将苍狼寨里所有死尸的首级割下，装了足足七大箱子，将它们带回了暗月楼。然后，我将那些人头倒在了暗月楼的天井中，骨碌碌的人头像一个个浑圆的西瓜，滚满了一地，活着他们也许是一个一个的人，但死了，却只是一枚一枚的筹码。我的成绩令整个暗月楼都为止震撼。月神看我的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
　　“青果一四五，你杀戮果断，意志坚定，能力出色，我认为你已经成熟了。我想为你赐个名字，从今以后，你就叫影月。”

　　就这样，我在暗月楼中获得了一个人人尊敬的名字，不再是秧苗一四五也不再是青果一四五。
　　那次测验成为了我人生中的一个节点，她使我获得了极大的荣耀，从此青云直上，同时也让我背上了痛苦的负担。噬心虫成了缠绕我多年的一个隐疾，我求医无数，也尝试过各种方法，却始终没法解此蛊毒，每每发作之时，如万蚁钻心，疼痛难忍，应了少年那句生不如死。直到多年以后，我的内力已经强大到足以压制此蛊虫，但每当十五月圆仍然免不了遭此痛楚……
　　这件事便是我隐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作为一个顶级的杀手，我必须是完美的，这样的瑕疵只能我自己知道。

　　可我没想到，多年以后，我会再次遇上那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