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笑》八爪鱼

4、（四）

　　大队人马返回县衙时，已过了未时。白玉堂看着李桐将一干犯人押入大牢，这才松了口气，出了后堂，准备另寻一处酒馆等候展昭。还未出大门，就见展昭迎面走来，一个略显发福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陪在他身边，看服色，似乎正是本县县令。白玉堂本想打声招呼便即离去，却发觉展昭面色阴沉，一脸严肃，是他从未见过的郑重模样，一时好奇心起，也不搭言，竟倚着廊柱站了下来。

　　县令也瞧见了白玉堂，连忙上前招呼道：“这位想必是白大侠吧。此番多亏您仗义相助，才得以荡平悍匪。方某已备下薄酒，酬谢展大人和白大侠，不知白大侠可否赏光，略停留片刻，方某也可一尽地主之谊。”

　　白玉堂看了看展昭，对方却面无表情、不置可否。他心中更是惊奇：这猫儿知道自己不喜官场应酬，每次都会抢先替他拦了去，今天怎么变成闷葫芦，一言不发了？想着，他也不推辞，顺口接道：“好啊，那白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闪身站到展昭的右侧，在方知县的带领下，进入内堂。

　　酒席不算丰盛，仅有荤素搭配的八道菜而已。坐陪之人除方知县外，便只有县尉李桐。方知县将展昭让在上位，亲手斟满酒，殷勤敬道：“展大人途径敝县，举手便解决了横行已久的悍匪，下官深感钦佩。这一杯，方某代汲县父老感谢展大人的援手，为百姓除了这一大祸害！”说着，他率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展昭却并未举杯，脸上也没有了平日里温和的笑容。他面沉似水，一双黑眸直直望着方知县，目光虽不凌厉，却威严异常，直看得方知县不敢与之对视，尴尬地偏过脸去，又伸手斟酒。

　　“方大人谬赞，展昭愧不敢当。”展昭终于开口言道，“展某出身草莽，经包大人引荐，才入了官府，为国家效力、为皇上分忧。自知才疏学浅，所以诸事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在展某看来，若是因己之过出了纰漏，丢官事小，若是因此误了国家、害了黎民，则百死难赎。方大人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相信也明白这道理吧？”

　　白玉堂一边听着，一边心中暗笑：这小猫摆起官威来，还真有几分他家大人的架势，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着，他偷瞄了一眼面色严峻的展昭，只能借喝茶掩住笑意，继续听着二人的对话。

　　那边方知县和李桐却已经坐立难安，倍感心虚。要知道，展昭虽是武官，汲县又非开封府管辖，可他官居四品，不仅是包拯的股肱，也是皇上的宠臣，八王和丞相都对他青眼有加，连死对头庞吉，有时也不得不谦让三分。这样的人物，岂是他们能够得罪的？明知道展昭话中有话，隐隐有怪责之意，也只有赔笑点头称是的份儿，丝毫不敢反驳。

　　展昭看了看二人，又继续说道：“圣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君者，尚且以民为先，当今圣上更是爱民如子。我们这些做臣下的，理应体察圣意，为君分忧。若是为一己之私，害了一方百姓，又如何向朝廷交待，如何担得起百姓的衣食父母？”

　　方知县见展昭薄有怒色，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展大人所言甚是。今次之事，确实是下官的疏忽。本应早些上报给知府大人，只是本县事务繁杂，才耽搁下来。展大人请放心，方某保证，下次断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形。”

　　展昭冷冷一笑，纤长的手指缓缓转动酒杯，垂下眼帘不紧不慢地说道：“方大人，汲县毗邻京城，来往的朝廷大员、地方官吏不在少数，难免人多嘴杂，说起此地。若是有好事者，哪里会体谅方大人的苦衷，只会说本地官员治理不力，乃是不称职的庸官，甚至还会给方大人扣上一个包庇匪徒、从中获利的罪名。若是朝廷彻查下来，不但方大人难辞其咎，连知府大人也不免受到牵连。就算方大人日后洗刷了清白，知府大人那里，恐怕也要费一番周折解释吧。”

　　这一番话，绵里藏针，句句指向要害，直听得方知县冷汗涟涟，心有余悸。他县令三年任期将满，也算积累了些官声民望，只要熬过这几个月，再上下打点一番，升迁便指日可待。想他极力压下此事，也是怕张扬出去，给人落下口实影响了仕途。展昭的一席话却着实点醒了他，想到自己差点因小失大，铸成大错，他又忍不住暗暗捏了把汗。

　　又听展昭继续言道：“为官之道，贵在恪尽职守，造福一方。若是处处存着算计，未免会被私心所累，不愿尽自己的全力，又如何能有所作为呢？方大人乃读书之人，论才学、论见识，展昭望尘莫及，这样浅显的道理，相信方大人最是明白。今日展某言尽于此，若是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还请方大人指教一二。我还要赶回京城复命，就不打扰了。方大人的心意，展某心领，这杯酒，权当感谢方大人的盛情款待。还请大人今后能够以百姓为念，莫辜负了朝廷的厚望。”展昭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作势敬了方知县一下，然后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接着，他起身说了声“告辞”，又暗向白玉堂使个眼色，便大步流星走出屋外，只留下方知县和李桐，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人的背影，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