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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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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生见杜恒、沈朝阳以及那位被唤作‘元’的男子开始闲聊,自己又插不进什么话,便偏开头来,开始细细打量院子里的人们。
来的都是附近的十几个小镇的布坊掌柜,因为之前与他们都接触过,所以大部分竟都是认识的,有几个还是父亲的友人。不过因为杜恒接管了傅家的产业,他们都以为是他夺了自己的权,因此每次聚会都十分刻意的不与杜恒有任何相交。如此看来,父亲倒是交到了真正的好友。
玲生望望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苦笑。这个样子自然不能上前与他们说说话的。
眼正要慢慢抽回来,却突然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凌筒?!他怎么会在这里?玲生怔了怔。
“听说陈大人的妻子身体不舒服,今天下午已经去寺院找过凌筒,但他不在。我看是因为晚上他回去听说了此事,所以特意赶过来。”眼神也正好回过来,与玲生的视线所在相交,杜恒淡淡的解释。
“嗯。”玲生看他一眼,再看看与陈大人一起往内院走的凌筒,嘴角微微扬了扬,却带了苦。
“怎么了?”并没有立即移开目光的杜恒,自然发现了她一刹的神情。
“没什么。”玲生转过头来,轻轻的笑开,视线正好与杜恒近距离的对上。
突然对上她盈盈如水的眼眸,身旁的灯笼蜡黄的光映照在她眼中,闪现出醉人的温柔光芒来,让杜恒的心口一紧,立刻移开了目光。
他面上有些发红,只是在那一贯严厉的脸色下并不明显。不过砰砰跳的胸口与脸上的热意,让他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果然知道了那件事,心迹就会慢慢改变吗?他不着边际的想了想,但因着自己的这个想法,让脸色愈发的往下沉去。
杜恒……你何时成了那么容易改变的人了?!
“小恒,你说,通过选布,真的能找到她吗?”旁边的沈朝阳回过头来,并没有注意到杜恒的不对劲。
杜恒微微的深吸一口气,语调不动:“依我看,很难。”
“看吧,元,小恒也这样说的。我就说了,他的那个方法行不通啦!”沈朝阳回头对着元皱眉头:“一开始好好对待别人不就好了?偏偏要等人走了才知道悔改……”
他嘀嘀咕咕的声音并不大,玲生听不完全,但多少知道了一点大概。
原来官府选布,是为了找人啊!她暗附,同时也开始猜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不见了,会让朝廷用这么大费周章的方式来寻找。
她和杜恒各执心思,都没有发现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二人身上。
元多少有些惊奇,多看了玲生几眼。如果刚才自己没有眼花的话,杜恒对这个女子所执的感情似乎超过了平日里仅仅只是宣泄的情绪。他微微的眯起眼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低头静坐的人。
就样子来说,她的模样在花楼里可以说是下下等了;身材虽然还好,但也太瘦弱了。这样的女子,会让人动心的原因就只有一个——性子。
从她刚才的表现来看,确实不似一般花楼女子那般的不识人事,姿态颇为大方,性子也算是温婉。只是……这样的女子,在之前杜恒所识得的那些人之中,并不算出众。
她甚至……根本比不上小悉!
思索至此,元又忍不住轻轻的往玲生的方向看去,但还是没找到什么让他能说服自己‘这会是杜恒下半生的女人’的意识。
正待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要偏开头时,突然看见了杜恒朝女子方向偏了偏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子听完微微一笑的光景。
他怔住了。
明明只是简单的抿嘴一笑,而且只是在一张让人根本就不屑一看的脸庞上。可是,在她的脸上,却生出让人完全放松的感觉来。
笑容浅浅的,轻轻的勾起了嘴角边的弧度。她生得一张好看的嘴,和一双好看的眼。笑起来时,嘴角弯了,大大的眼睛也随着弯了弯,温柔夹在其中,让人突然间仿佛能丢下所有烦心的事一般的展颜。
元转过身去,握成拳的手紧了紧。
适才女子的笑容,让他不由想起一个人。那人明明比她漂亮了许多许多,倾国倾城的脸庞让杜恒曾经一度的偏执着不愿离去。那样偏执的情感,与他的同出一辙,所以他一直将杜恒视为自己最知心的好友。
可是现在,这个女子的出现,却让他隐隐察觉,或许杜恒,会被她从这样的情感里救赎出来。只是,杜恒在她身上所执的心思,究竟有多深呢?
……值得试验一下。元暗附,遥遥看着从前面朝这个角落走来的黄悉,脸上展开笑容。
“小悉,你来了。”瞧见黄悉到来的,不只有他。沈朝阳抬手向黄悉招了招手。
玲生惶急的抬起头来。
来的人正是那日在院子里见到的黄小姐。只是,比起那天她穿着的清秀来,今日则要华贵许多。
她脸上的妆容精致,显是做了精心的装扮;缎制的浅黄色衣裳剪裁适中,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身体的线条;腰上挂着一块微微泛光的玉佩,在走路时轻轻的左右晃动,而更美的是腰上轻轻拴住的几根白色的缎带,迎着夜风微微的飘起,让人恍惚的以为是有仙人向自己走来。
玲生抬头来注视着她的眼睛,看那细长的弯弯的眼睛里透出来的光亮,恍若隔世。
“杜大哥。”黄悉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满腹心思都扑在了自己终于见到的心上人身上。
杜恒微微鞠躬,应了声:“小悉,好久不见。”
因着黄悉的到来,他和玲生都站起身来了。所以此刻,他的身子微微朝前,恰好的挡住了玲生的视线,示意她不要太失礼。
他的提示恰到好处,让玲生在自己的思绪里醒过来。她忙整整自己的衣服,伸手拉拉搭在身上的杜恒的袍子,低下头去。
如果不低下头,继续看那样的目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哭出声来。
但黄悉却也注意到了杜恒身后的陌生女子,目光紧了些,随即微微笑着:“杜大哥,这位是……”
杜恒皱皱眉,正思附着该如何像黄悉介绍玲生,一旁的元突然插进声音来。
“她是你杜大哥特意从临云阁请来,为这个集会跳舞的人。”他轻笑着,炯炯的目光迎上杜恒闻言瞪过来的眼:“小恒,现在大家都到齐了,你快让舞姬去展台,让我们评定一下你这几年来审美的目光是否下降了?”
临云阁是这里最大的花楼,黄悉即使甚少出门,但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听到元的话,她原本还放在玲生身上的目光随即移开了。
元的试探让杜恒不快,他的脸色愈发的严肃。二人就这样互相观望着,都不说话也不动,气氛慢慢的紧张起来。
玲生叹一口气,从杜恒的身后走出来。她现在扮的是烟花女子,该是身不由己。而且,她早就发现适才元就在不断的观察她,只是没想到,试验来得如此之快。
她微微的欠了欠身,巧笑若兮:“元公子万福。既然公子希翼,那贱妾就献丑了。”
说罢,竟随意的将身上的袍子放在椅子上,朝正中的大台上走了去。
杜恒眉头一皱,走上前去截住她,硬生生的将她拉了回来。一旁的元大大的嘘了一口气。适才他只是想要看看杜恒的反应,却没有想到,这个女子比自己看起来还要自主许多。
“玲,不要做无谓的事。”杜恒的目光里含着斥责,将她拉回椅子上,把袍子又扔回给她,这才回过头看向元:“她今日不舒服,不能舞。”
他的理由太蹩脚,让身旁的人都有些想笑。玲生乖乖的把衣服披在肩上,想要揉揉自己的眉心,却又对上黄悉的眼。
她的眼里带着些不可置信。玲生知道这是因为她误会了,可是这种情况下,自己却也只能装傻。
“今天那个人来了吗?”杜恒转身向站在一旁发怔的沈朝阳,发问。
“嗯。”回答他的是元。
“小恒,玲生呢?”一边发着呆的人突然问到:“你怎么没带她来?”
适才杜恒的表现让沈朝阳有些不安。他原本以为杜恒的改变是因为玲生,可是现在,却有钻出来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玲生是?”元皱皱眉,看着沈朝阳。
“就是那个和娟生长得一摸一样的人。”沈朝阳快速的解释一下,又将头偏向杜恒:“你怎么不带她来?她知道……你去烟花地吗?”
有些事情虽然小,但却是女人眼里容不下的细沙。老实说,原本他确实是很想利用玲来打击一下玲生,可是……杜恒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最初的推断是错误的。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那个让杜恒改变的,并不是那倚着门浅笑的人,反而是这个容貌一般的烟花女子?
该死的!玲生投向杜恒的目光,虽然没有能明显的表现什么,但他总觉得自己能抓到某一丝情愫。虽然让与娟生长得一摸一样的人来填补娟生的空缺,对于这个人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事情。但是……这或许是杜恒那个死脑筋唯一可以接受的方式。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孤苦终老。
不……不对。他是不希望,那个总是在笑的、像男子一样的女子的人,孤苦终老才对……
因为那双眼睛下,深藏着的部分里,有绝望的气息。
“她在家里。”杜恒沉声道。沈朝阳平时看起来虽然是个滥好人样,但他真正关心的,却只是自己身边的人。难得的,他竟然会如此关心才见面不足一个月的人。
“和娟生长得一摸一样……”元喃喃道,这才恍然:“哦,就是你的那个蹩脚小舅子?怎么今天不带着他一起来?这是布行的聚会,带他来也算是能长长见识。”
他的话引来了沈朝阳的白眼。等你要是见了那个像狐狸一样狡猾的女人后,才知道到底是谁该长长见识了!
而低着头听到他的说话的玲生,微微的笑了笑。
原来他平时,就是这么向朋友介绍自己的啊!
她在心底微微的叹气,继续感受着黄悉放在自己身上、含着敌意的目光。
她始终不是娟生,不是那个聪慧过人又温柔和煦的人。娟生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目光,因为那从骨子里就带出来的善良。
唉……如果不是以这样的情景见面,或许自己可以和这个女子做个朋友。玲生抓抓自己身上的袍子,思绪晃到多年前,娟生还在时的时光。
果然……世上只有一个你吗?娟生。
即使找到如此相似的人,我都无法向自己催眠‘她就是你’的想法了。
待到告别了沈朝阳一行人,杜恒携玲生回到马车上。
马车离大门越来越远了,可透过窗户往外看的玲生,还是能看到黄悉站在大门口伫立的身影。
“其实她是个好姑娘。”她叹一口,回过头来对着抱胸坐立的人道。
“嗯。”知道她打算说什么,杜恒不予应对。
“凌筒最近也开始与陈大人接触了。”她顿一顿,又道。
“我知道。”杜恒不动声色。
“所以,姐夫向黄家提了亲,如何?”他的反应让玲生无奈,干脆把话给说开。
“我没有这个打算。”杜恒淡淡的回应。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妮子偶尔惊世骇俗的言论。
“你要为了姐姐,真的搭上自己的一生吗?”他的反应在玲生的意料中,让她不由叹气。更让她内心大惊的是,自己似乎因为他的回答有些快乐。
这心理,还真是变态得可怕。
“这些事情,你不用理会。”并不理会她的反应,杜恒淡淡的闭起眼来,无声的结束这次无意义的谈话。
玲生盯着他的脸,瞧了许久,才低下头去。
“这样,不值得的,傻瓜。”她的声音很轻,却能让距离自己并不远的人听到。
声音里带了低哑,让他的眼皮动了动,但却没有应声睁开来。没来由的,杜恒拒绝这个时候自己的心思被别人窥见,也拒绝去触碰别人的情绪。沈朝阳和元的试探他知道,黄悉的心情他也知道,可是他不能做出选择。
尤其是,不能做出不负责任的选择。
只是,他还是太低估了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影响力。所以,他可以从容的去应对那些人,却没有办法来应对自己身边这个似乎总能看透别人在想什么的女子。
玲生低下头来,看自己不知何时握在手里的手绢被蹂躏得全是褶皱,怔怔的失神。
娟生,有一个人,他很爱你啊!
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她的心里慢慢的充斥着甜蜜,也混杂着苦涩。
她记得娟生的样子,生气也好、快乐也好、笑也好、哭也好,她全部都记得。
她记得是这样勇敢的娟生,抓着自己冰凉的手,冲到爹娘面前,大声的责怪他们对自己的不闻不问。
她记得是这样温柔的娟生,爬过大大的窗户,捧着和小孩子们一起从小溪里抓来的小鱼儿,或是带着从厨房里偷偷抓来的小猫咪。
娟生就像她的眼睛,带着她,看着这个她原本无法接触的世界。
“以后我拥有的东西,全部都要给玲生。”记得那时,娟生拽着手里的一枝桃花,偷偷的瞒过所有的人,爬上那大大的阁楼,献宝一样的递给自己时,说着的话。
她曾说,那是她得到的春光,她要全部给玲生。
那个玲生,那个幸福的玲生,是我。
而那个让所有人都那么幸福的娟生,你让一个男子不幸了。他那么那么的爱你,即使剩下的都是不幸,他都愿意全部的承担。
如果人的一生,是为了赎罪的话。
那么,老天爷,请让我在此后可能不多余的时光里,将娟生和他所有的罪过都一并担了。
请赐予他们幸福,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