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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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献给安妮宝贝的文字。
——题记
她25岁。住在北京。
她在北京风沙肆虐的日子里盘腿蜷缩在椅子上打一封电邮。样子稚拙天真，微微卷曲的长发干燥地覆盖了她背后高傲突起的蝴蝶骨。犹如遮掩了赤裸的伤痕。
Susan，现在窗外有大风呼啸，却让人感觉心里安定。仿佛是自然最真实的声音，掩去了世俗一切烦扰。我在北京狂躁的夏天，突然至为想念你。
是在和长平分手后的一个月搬进了这里。
旧而位置偏僻的公寓，天花板有剥蚀的痕迹，水管上有红色的铁锈，地板是冰凉的水泥。只是因为那一个大的露台，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里可以放一张藤椅，种一些花草，可以晒到太阳，可以看楼下的小狗在草坪里撒欢。便租下了这里，只为了遵循内心对这某一事物的欢喜。
她独自把不多的行李搬进了不足三十平米的空间。换了新的水管，贴上洁白的墙纸，把水泥地反复拖干净。将从小摊淘来的已有些被鼠类啃噬痕迹的羊毛地毯铺在地上，光脚踩过冰冷的地面，将行李里的东西一件件摊出来。
大堆的碟片，书籍，香水，电脑。衣物被杂乱地丢弃。她跪在地上，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整理自己内心的信仰。又买了几个抱枕，花色纷繁艳丽，犹如盛大的喜悦。买了一张旧藤椅，安置在露台上，又搬进几盆栀子，一盆仙人掌，一盆茶花。
天色渐转暗淡。天光初敛。她靠在露台木质的栏上，点燃了一根烟，烟头在暝暝的夜色中仿若猩红色的脉搏跳动。
空气中有大片野蔷薇的芳香。她看见开得灼烈的蔷薇花架下清瘦的女孩，唇角线条倨傲，漆黑的眼睛明亮灼灼。她摁灭烟，转身走入黑暗中。
初夏的阳光已有赤裸的明亮。
常常是一觉醒来会有陌生的感觉，仿佛仍是睡在某个简陋的小旅馆里，旅程依旧在延续，只是没有目的的行走。她看见女孩在深蓝的海水中歌唱，声音空灵婉转，神情麻木空洞。她向她伸出手去，竟不能触摸。她于是镇静地抽回手，幻象消失。
开始工作。没日没夜地写稿，新淘来的原木长桌上堆满了诸如笔记本电脑、咖啡杯、烟灰缸、书籍、唱片，和一盆仙人掌。她常常会在写稿时莫名地饥饿，穿着单薄的纱质长裙踩过一地狼籍去慰藉自己的胃。
亦看到她。那个神情倨傲倔强的女孩。在电脑屏幕上，在玻璃窗上，在狭小的卫生间镜子里。她已习惯，只是看她良久，然后，再看她消失。便重又走回案边工作。
Susan，这生的喜悦这样庞大繁盛，我承受不来。
在结束了一个繁重的采访任务后她决定犒劳自己。到离公寓不远的西餐厅要了一份意大利面。她的吃相狼吞虎咽。胃痛苦地痉挛。她这样饥饿。
Susan，我常这样，饥饿令我几乎发疯，尽管我的胃里满满的都是垃圾食品。我始终这样瘦。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令我抓住一切东西。
这天晚上突然下起了暴雨，夹杂着雷电轰鸣。公寓断电。沉寂的黑暗中猩红的光点明明暗暗。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抽烟，神情安定恬然。又看见她。白衣蓝裙的少女，在蔷薇花架下和少年告别，神情落寞。他们吻得热烈深情，只是少年的眼中只有欲望。感情的需索，在年少时来得这样轻易而理所当然。
凌晨的时候幻象消失。窗外依旧暴雨如注。她起身决定出门。穿上黑色的外套，换上跑鞋，撑开深蓝的雨伞没入雨幕。天地尽是狂暴声音，路边的小餐馆早早歇业，路沟里是残羹剩菜，有无家可归的小狗脚步踉跄，低声呜咽。
前方酒吧暧昧的灯光在雨中闪烁，喧嚣的人声从门缝中泄出。推门进去，要了一杯白兰地，点燃一根烟，一个人陷在角落的红绒布沙发中不言不语地喝着。有陌生男子上来搭讪，偏过头去，不想理睬他。男子不依不饶，贴着她坐下，手随便地环上她的肩膀。她突然愠怒，拿起冰水泼了男子一头一脸，扬长而去。
Susan，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异常反感和异性接触，憎恶他们的气味，讨厌他们碰触我的肌肤。为此我歇斯底里不可理喻。可是世间情缘纠缠，辗转起伏，竟是无处可躲。
她从酒吧出来，才发现伞落在了里面。却并无掉头回去的意思。
在大雨的清晨一个人沿着街角慢慢地走。胃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报复起她来，痛得深入骨髓。她蹲在地上，深深地弯下腰，像一只蜷缩的兽，舔舐自己的伤口。再次看见她。
是在北上的火车上。
车厢里拥挤不堪，闷热异常。她有些紧张地挤在硬座一角，清瘦的脸线条倔强面色苍白。白衣蓝裙的少女在污秽脏乱的车厢里显得格格不入。空气里是难闻的汗臭味，婴儿的奶粉味，各种食物混杂的气味，让她几欲作呕。单身一人上路，从此踏上回不来的旅程。
她靠在墙边吐得狼狈不堪。雨依然没有停的意思。天色依旧晦暗。车上偶尔飞驰过一辆外表光鲜的轿车，溅起街边的泥水，光柱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世界冷漠安定。
有男子靠近来。雨水被隔绝在外。他递来一块干燥的散发淡淡烟草味的手帕。她转过脸看他，他温和地笑。是洁净的男子，理清爽的平头，穿淡蓝色衬衫，握伞的手骨节粗大突出。
她回过头，直起身缓步前行，倔强得如同少年。
男子呆楞一下，仍旧笑得温和。把手帕收回口袋，抢前几步把伞塞进她手里，自己跑向街边停靠的蓝色轿车。她漠然地看他发动汽车，撑着伞开始向公寓走去。
Susan，这世间温暖的情意本就不多，所以在它出现时，我们便该不顾一切。可是要如何得知自己内心甘愿。
18岁的时候，孤身一人来到北京上学。
男孩去学校找她。那时他们分手已有两年。
她看见他，依旧是16岁时那张英俊桀骜的脸。只是觉得陌生。他在吸烟，没看见她来，将脸埋在自己飞扬长发的阴影里。路过的女生纷纷侧目。
她想起他手心干燥的淡淡烟草味，突然感到失望，于是头也不回地离去。再没有见过他。却是从那时起，开始爱上理清爽平头的男子，他们令她觉得安全和不必的需索。
他在给她的信中难过地说。你真的想忘记过去的一切吗。
Susan，我的心在那时突然不可遏止地疼痛起来。但是我知道那只是寂寞。寂寞让我疼痛且无法言语。
生活依旧继续。
一觉醒来便只看见黄昏的绮丽紫色天空。起身倒了杯水，继续未完的工作。窗外茂盛的梧桐似乎仍在散发着余温，有白色连衣裙晾晒在一扇窗外，上面有时光黯黄的痕迹。空气中是夏季闷热的腥甜气息，令她记起那一整架开得义无返顾的蔷薇。
把音量开到最大，Keren Ann的声音行云流水地泄淌出来，诡异魅惑。是她喜爱的歌手。有妩媚的嗓音和落寞的神情。
在她24岁的时候，她对杂志社的编辑说，给我钱，等我结束这个工作，我要去旅行。
编辑姓宋，他只是应允，并不问原因。
那时候她开始感到自己的衰老和力量的流失。生的喜悦在她的身体里不再饱满，她长久地失眠，躺在床上空睁着双眼看天色逐渐发亮，然后起身继续工作。没有就医的自觉。吃安眠药感觉像在自杀。便只是这样颓废地过。
一直只是一个人离群索居地生活，天真稚拙，然而有着无可昭示的寂寞。已经习惯了在深夜的时候在膝上搭一条羊毛披肩，拧开台灯，身边是捡来的小狗卡卡天真的酣睡姿态。这一刻世界宁静，心里似乎有温柔的潮水拍击海岸。缱绻缠绵。她忽然感到真切的寂寞。
22岁的时候她遇见长平，是在他公司的大堂里。
那时面临毕业，她为生计奔波，是去他公司所在的大厦里一个写字间应聘，不料多日劳累疲惫，竟在大堂里酣然睡去。睁开眼睛，看见面前西装笔挺的男人，带着孩子般促狭的笑意。
那时你的睡态甜美天真，犹如婴孩。让我一时竟觉得似有圣光加诸你身，耀花我眼。他的手覆上她略微粗糙冰凉的手，温暖干燥。
那一天她理所当然地失去了应聘的机会，却并无焦躁烦怒，只是淡然起身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简历。他白净的手伸到她眼皮下，拾起一份简历，有些恍然。你是来应聘的。刚好我朋友是那家公司的经理，你可以去参加一次面试。
那以后便和他在同一间大厦工作，只是他在高层，从未相遇。
一天晚上加完夜班，她的细带高跟鞋敲击着走廊空荡的地面传出廓落的声响。她忽然感觉困乏厌倦，有些孩子般突如其来的愠怒，把鞋子脱下来提在手里向电梯走去。电梯门缓缓打开，她看见他促狭的笑容。
她带他去自己的单身公寓。那时她生活尚且丰裕，公寓亦是在闹市区。她却依然坚持步行。穿过冬天北京积雪深厚的长街，高跟鞋陷在雪地里有微妙的美感。洁白的脚踝在寒气中冻得青紫依然赤裸。他在后面不动声色地跟着这个有着危险美感的女子，依稀看见一株形态诡异的水仙盛开。
他们在黑暗的房间里□□。陌生男子赤裸温热的躯体和急促起伏的呼吸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忆起十六岁那年的男孩，在她狭小的房间里向着怕被辜负的她许诺永远，忽然遥不可及。
Susan，那一瞬，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捕风，都是虚空。
他对她说，我不希望你在外颠沛流离。一个男子要有为他守候的女子。她微笑反问，那是你吗。他只是笑着扣住她的手。
那时他们交往已近两年，她渐渐感到自己的困乏。急切地需要感到自己被爱，这种强大的幻觉，令她晕眩无法抗拒。她于是搬进他的公寓，想要藉此明了自己的需索，填补一个注定的空虚。
她开始学会安静地烧菜等待一个男人的归来，为他洗浆，熨直一条裤线来获取他对她的赞赏和温暖。这样卑微平凡的女子。曾经冷冽的光芒渐渐黯淡。
Susan，我知自己并不甘愿，但我迫切地想要爱的丰盛喜悦。那令我甘之如饴。
他生日那天她做了满桌可口的菜等他归来。一直等到凌晨。深夜的空寂中她忽然明了自己内心的需索从未停止，也无法被填补。他并不是会接受她这样危险不安定的女子的人，只是想将她驯服，抚平她的棱角，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
天明时他满身酒气地回来，只言是同事帮他庆祝，却无法将她介绍给众人。她不动声色地扶他睡下，整理好一切，带了自己的东西离开，未留一句言语。再不相见。
他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我一直记得，不知为何从未遗忘。他只是说，他会随时为我开门。但我知道，这一生，我再不会为一个男子做这样的事情，那只是一场幻觉。你知道的，Susan。
在旅行回程的巴士上睡去，梦见青藏高原广袤的天空，湛蓝得不掺一丝杂质。想起一个女子洁白如山茶花的笑脸，她忽然觉得晕眩。这段长久的旅行，到了成都，便已然接近了终点。
在回北京的飞机上大汗淋漓地醒来。邻座有人递来散发淡淡烟草味的手帕。她抬头，是似曾相识的脸。他关切地问，小姐，你脸色苍白，是否需要帮助。
她微笑拒绝。偏过头，在机舱里沉闷的空气中，再次沉沉睡去。
在拉萨灼热的日光下遇见那个女子。那个立在藏银首饰摊前背着硕大旅行包的清瘦女子。视线只停留一瞬又转向别处。这世间繁芜太多，我们所能留意和记得的事情太少。你知道的。她后来对她说。
在夜间的旅馆里再次遇见她。那个倔强的女子，辞了职独自一人来到陌生危险的地方，遵从自己内心的信仰。她亦看见她，微笑起来，笑容如同洁白的山茶花。她说，我是Susan。
下了飞机，她发现那块手帕被她握在手中，男子不知去向。世间太多交汇，我们总是无从得知那个对的时间地点和是否正确的人。
昏昏沉沉地回到公寓，卡卡还寄养在别人家里，不知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房间空旷清冷，她突然疲乏，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已是黄昏，腹中饥饿难忍。门铃响起。起身开门，却突然晕过去。
醒来是医院标志性的刺鼻气味和满目惨淡的白色。宋编辑不动声色地守在旁边。我知你已回家，赶来见面，却发现你晕倒在里面。
她微笑，抽动嘴角却突然发现自己不想言语，便微微怅惘地合上眼。
感觉手被人握住，是干燥温暖的掌心。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让我照顾你。
她睁开眼，看见眼前男子坚定的心意，一时竟无法拒绝，只是转过头去，再不言语。
编辑其实叫宋恩明。是个执着的男子，有稳定的收入和良好的家庭背景。对人诚恳对事慎重。一切都足够好，她却知自己内心并不甘愿。
Susan，你知我内心的需索这样强烈，无人可以靠近。
在拉萨的那些夜晚她们在同一个房间紧紧拥抱，犹如双生儿，彼此血脉相融。她总是试图去扳直Susan睡眠中蜷缩如同胎儿在子宫中的躯体。她对她言语，我们这样相似，却终究无法相同。
在空廓的露台上抽烟，看着高原上苍茫的风景，常常会有恍惚的笑意。她说，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让我想起一些匍匐在她们脚下的信仰。有朝圣者向着心中的圣殿一步步匍匐前进，可是我们却无这坚定的心意。因这世上情缘起伏跌宕，我们如何能够脱身。
那时候Susan在她身后冰凉的床上睁着明亮的眼睛微笑。安生，我们是兽，永远无法满足的饕餮，这是我们的原罪。我们应该接受这现实。
她于是说。你说得对，我的内心亦是如此。
她为此再次辞去工作。生活困顿。可是内心并无迷茫。她始终知道自己内心的需索，因而无从彷徨。
晚上偶尔会到离公寓不远的酒吧喝酒，还是会有陌生男子上来搭讪，她亦是微笑回绝。只是旁观别人的悲欢喜怒，意兴索然。
总是在黄昏时带着卡卡外出散步，在落寞的光辉中享受难得的宁静喜悦。小狗总是有着旺盛的精力，会欢喜地伸出爪子逗弄一个空空的在地上兀自滚动的易拉罐，眼睛里满是好奇的光芒。她微笑着注视一切，内心安详。
Susan，有时候我想，到底我们的需索是为填补什么，幸福于我似乎遥不可及，那些短暂的安宁，就足以使我落泪。
去采访一个建筑业的成功人士，兴味阑珊地混迹于鸡尾酒会，只盼早些回去为卡卡添置狗食。穿着随意朴素，只是挽了个髻，未施脂粉，漠然地随人群流动，格格不入。
有谨慎低沉的嗓音传来。小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转身看去，是飞机上的男子，笑容依旧温和。她恍然，你就是林沿年。他但笑不语。可否赏脸去吃个饭。她想起这次的采访任务，欣然同意。
林沿年是个温暖洁净的男子，远离烟酒，无不良嗜好，一直独身，没有桃色传闻，是洁身自好的人。专著于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理想和明确的目标，典型的工科男子。谈吐风雅，不会给人压迫感。
采访结束后，他绅士地送她回到偏僻破败的公寓前，眼中并无惊讶，神情淡然。你是经历风霜的女子，却叫人想怜惜。他声音低沉眼神深邃。
她本准备在他露出鄙夷神色时拂袖而去再不相见，他的反应却让她的眼神有瞬间的惊愕，礼貌告别离去。卡卡已饿得在门上抓出数道深浅不一的刻痕，吠叫不已。她暗自愧疚，开始像个平凡女子系起围裙为小狗做饭。
Susan，有时候看着卡卡酣睡的姿态会觉得内心充盈悲伤，不自禁地便落下泪来。是否这人生的喜悦终究抵不过失去的悲伤。
林沿年坚持和她保持联系，偶尔会邀请她吃饭。她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大口咀嚼，他会镇定地看她狼吞虎咽。
安生，你这样让人怜惜。他的话语从未改变。
她已习惯，便常常只是无谓地笑笑，径自点燃一根烟，笑容模糊在腾起的烟雾里。
其实回到北京后Susan来找过她。
那日的天空弥漫绮丽的紫色晚霞。她看见熟悉的穿越南丝绸的清瘦女子背影，将硕大无朋的包随意地放在地上，坐在草坪里逗弄徘徊在这一带的流浪小狗，样子天真稚拙。
她低声呼唤。Susan。
女子回过头来，笑容如洁白的山茶花绽放。她走上前来用力拥抱她。安生，看见你真好。
她带她回家。她看见她在厨房翻动锅碗瓢盆，突兀地掉下泪来。在身后拥抱她。安生，你让我这样不忍。我爱你。可是这爱无法得到救赎。我们如此残忍地相似。
她回转身，看见面前女子掉落大颗如同孩童般晶莹的泪滴，愕然地伸出手想要拭去。 Susan，我亦知道。这类似一种原罪。
在夜晚的房间里相拥而眠。仿佛仍是在青藏高原上的那些夜晚。
女子的肌肤光滑冰凉。
安生，我常常觉得，这生充满如此的苦痛，我却仍是乐意承担，像是一种病态的自虐。她在黑暗中睁大明亮的眼睛，声音有孩童般的担忧失落。
嗯，我知道。她将醒未醒，只是模糊地答道。
她忽然恼怒而强硬地把她的身子扳过来。你究竟是否知我内心痛苦。
她惊醒，一时也有些愠恼。便赌气地不再言语。
她于是突然地再次掉下泪来。安生，我不想这样的。你知道。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这世间太过寂寥，我只是想要温暖。你知道的，我们只是得不到。于是内心不甘。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子是醉了。平素的淡然安定遁去，便只是像一个迷惘渴求温暖的十六岁女孩，缺乏安全感，总是有在路上的漂泊感觉，无处安定。
她轻柔拥抱她。Susan，很多事情我们一早就已经知道，却无法做到心甘情愿。你要强大起来。
她在天明时分离去。
她清楚地听着她穿上衣裙的声音，将行李一件一件收拾好，然后轻轻地关上门。她只是不想起来。她知道昨天晚上只是她的一个梦，她需要一生去遗忘。于是便闭上眼，真正地睡过去。
安生，我知自己昨晚失态给你带来困扰，但我知道你会明了。我即将再次旅行，还会与你再见。
Susan
在九月即将到来的时候林沿年向她求婚。
是意料之中的事。男人的欲望执着强盛，有静默而巨大的摧毁力。
她只是略微惊诧一瞬，说。让我考虑一下。
那时Susan失踪已有几个月，联系不上。她的心里开始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慌。忆起女子在黑暗中如同洁白山茶花盛放的美丽躯体，仿佛是镜面中另一个自己，难以触及，却始终静默地站在那里，观看她一生喜怒。
她拜托林沿年帮助寻找，最终等来Susan登山失事的消息。一瞬间死亡巨大的悲伤将她彻底摧毁。几日后，她接受了他的求婚。
Susan，那几日，我一直在想自己的过往。从十八岁开始，我的人生看上去就注定了漂泊。十六岁那年我的第一个男人却最终被我遗弃。他们总是令我失望。想在世间寻到一个洁净温暖的男子是如何困难的事情。我何其幸运，最终能够寻到。可是我再难做到内心甘愿。你说得不错，这是一种原罪，我们的一生，便是为了赎罪。
这一生能够遇见你，已是一种恩赐。再见。
25岁那年的九月，大风呼啸。安生在北京的公寓，一篇篇仔细看过曾经的邮件。最后缓慢而坚定地，按下Delete键。过往的记忆消失。
生的喜悦庞大繁盛。我只是记得你。Susan。
PS：陆安生记事表
1>16岁时交往了一个男孩，同年分手。
2>18岁时去北京上大学。
3>22岁时遇见长平，与之同居，24岁时分手；搬进另一所公寓，与林沿年初识。
4>24岁分手后去拉萨旅行，途中遇见Susan；在回程的飞机上再次遇见林沿年；返回后住进医院；拒绝编辑宋恩明的求婚；采访林沿年；Susan来到北京，共同度过一个夜晚，次日凌晨她离去。
5>25岁时得知Susan失事；删除所有邮件；接受林沿年的求婚，从此只是一个平凡女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