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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穿白衬衣的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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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坐车,走回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全黑。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机已没电。
我没有吃晚饭的胃口,也不想去实验室工作,我讨厌电脑,那个辐射强烈的机器正杀死我所剩无几的血红细胞。更不想回宿舍,也许我不回去,舍友们能够比较轻松自如地开玩笑。
于是我在校园里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看着一群一群的学生背着书包从教学区走出来,猜测大概十点多了。
十点多。七十四天前就是这个时候,我的男朋友死了。平淡的生活中一两年都会毫不经意地过去,可是这七十三天,对我来说却像七世三生般难挨。我预感自己必须做一些激烈的事情,我已经温顺了22年,无边的沉闷和寂寞像癌症一样凝结在我的躯体里,只是寻求一个契机,就能杀死我。
或许应该回家朝妈妈大哭一场,或许今晚我可以试试用裁纸刀划开自己的手腕,血液的温暖大概会平复我的心情,或许,我可以杀人……
这个想法让我打了个哆嗦,我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荷花池边。
这一片银杏树林是我们学校保留的唯一自然景观,学校当初是留下来作晨读园的。但因为这里环境幽静,有假山有池塘,结果被大批无处可去的校园情侣侵占,成了幽会的场所,以前我和男友也常来这里散步。
现在的树林很安静,连一对情侣都没有,应该很晚了吧。我不知道时间。
夜色下的池塘黑黝黝的,像是张大了嘴的怪兽,等待我投身进去。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那个女生的脸像放电影一样从我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她笑容灿烂的脸,她在法庭上看我时不屑一顾的脸,她撞死我男朋友时的脸……
为什么不能杀人呢?
要是能杀了她该多好。
和两个月前在医院里的冲动不同,我的情绪非常平静,我用一种理智的心态去思考,怎样能杀了那个女孩儿。
低下头,望着比死还沉静的池塘,我突然想,也许可以把她按进水中淹死。
突然之间,我觉得一阵眩晕,眼前的树影开始摇晃,然后被一层白雾笼罩,我下意识去抓身旁的座椅靠背……
等白雾消失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我猜自己大概晕过去了几秒钟。这样的短暂昏厥以前也遇到过,我有轻度贫血,有一次早上乐队排练,因为想多睡一会儿就没有吃早饭,结果在排练中晕过去了。男朋友知道后狠狠骂了我一顿,以后但凡我早上有八点钟的课,或者是有排练,他一定会给我送早餐来。
五年,我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样的早餐,我从没想过从他们学校来这里有半小时的路程,我从没想过他骑自行车可能会有危险,我从没想过他会离开我。
因为我身体不好,因为我想多睡一会儿,因为我知道,他爱我。
他把我宠成一个不会吃惊的女孩儿。
我在冰凉潮湿的地上坐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不会有人来扶我起来。我抓着座椅扶手慢慢将身体挪到椅子上,然后,我开始哭。
原来我是如此软弱,我不可能杀人。
“你为什么哭?”
一个柔和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我惊诧地抬头,没想到附近居然有人。
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生,穿着白色的衬衫,蓝色的背带裙,有点像我们夏季的校服,但样式不同。衬衫是洗得很旧棉布,发出暗黄色,像枯萎了的茉莉花瓣。她的面孔藏在长发的阴影里,似乎很漂亮,可是我无法看清。
现在已经是初冬,看着她的装束,我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你……是从哪里出来的?”我问她。
我一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是哑的,两片嘴唇粘在一起,非常难受。
她的一双大眼睛眨了眨,笑起来:“你叫了我呀!”
我迷惑地望着她,我有叫人吗?不知道,也许刚才晕过去的时候喊出声来着,可是,这个女生的身上似乎闪烁幽蓝的光泽,让我更觉得寒冷,还有,恐惧……
她轻轻伸出手来,毫无防备地,她的手指触碰上我的脸颊,是水一样的冰凉。我打个哆嗦,下意识地向后一让。
她又笑起来:“不要哭啊,我们是一起的。”
然后她转过身,步伐轻盈地像池塘对岸走去,高大的银杏树遮挡住她的身影,我不知道她去往何方。
我一路跑回宿舍楼下,楼门锁了,看来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我的手机没有电,无法叫舍友来给我开门,只好敲门叫醒楼管阿姨。来开门的阿姨睡眼朦胧,一边开门一边批评我回来得太晚。我顾不上说什么,直冲回宿舍,一进门就拉出充电器插到手机上,小小的屏幕在黑暗中闪烁着蓝光,显示的时间是:两点十五分。
我在发抖。
宿舍的同学都睡着了,发出隐约地或轻或重的呼吸声,我倒了一大杯热水喝下去,全身才有些回暖,回思刚才碰到的女生,脑海里一片模糊,难道真的是幻觉?
我不敢一个人去水房洗漱,就直接脱掉外衣钻进被子。想想可笑,以为自己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却还是会害怕,看来我是不会自杀的,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好让她放心。
躺了十分钟,我又爬起来吞下半片安眠药,希望沉沉睡一夜,我能忘记今天所有的事。
然而这一夜亦不得好眠。我梦魇了。我又看到那个白衣蓝裙的女孩儿,这次不是她一个人,她拉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笑着往池塘边走,边走边说:“老师,跟我来呀……”
那个男人穿一身睡衣,赤着脚,眼睛似乎是半睁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女孩儿没有用什么力气,可他居然真的一步步走向池塘边。
那个女孩儿甜美的嗓音在黑暗中回荡:“来呀,老师,跟我来呀……”
然后她松开手,那个男人继续向前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样一场梦里是什么角色,似乎是个旁观者,又似乎不存在。我叫喊,想提醒那个男人停下来,可是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哗啦!
……
我醒的时候阳光刺眼,拿出手机一看,中午十二点半,我居然睡了十个小时。屋里有浓郁的方便面的香气,抬起头,看见对面床铺上小笛咬着叉子看着我笑:“再睡连晚饭也省了。”
我起床穿衣,昨晚就没有吃饭,现在只觉得胃里发酸。问小笛:“还有面吗?帮我泡一包。”小笛答应一声就去给我泡面,她们现在都对我无限迁就。我去洗漱,在镜子前看见自己有深重的黑眼圈,看来今晚一定要早睡了。
吃完泡面小笛要去实验室,她和我一个专业,实验室上下楼,我想了想今天也该交数据了,便和她一同出门。
我们系的科研楼离宿舍挺远,走路要半个小时,途中还会经过那片银杏树林。这天树林外聚集了很多人,还有警车停在路上,警察正往树上绑禁止入内的黄色带子。我问小笛:“这是怎么了。”
小笛淡淡瞟了一眼:“听说有人自杀了,谁知道。”
我们继续往前走,都没有驻足。小笛是个快乐的女孩儿,她不关心这些事情,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她今天也要把眼线画好。而对于我来说,死亡的概念已经淡漠。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痛苦,深刻的,模糊的,没有人能预料和看透隐藏着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