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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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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吕冰,顾名思义,如履薄冰。叹气,我承认我非常不喜欢,甚至有点讨厌自己这个名字。
说不上为什么,它总让我心有不安。我不止一次地向双亲抗议过这件事,无奈每次的每次,父母亲大人总是微笑地看着我,说冰冰这个爱称多么多么地有爱,多么多么地衬托我的气质,最后总是戏谑调侃地说冰冰我儿,爱你如斯,你怎反倒掉头责怪于我们?是啊,他们的诠释我也不止听过一两次了,父亲的姓氏加母亲的小名便变成就了这个我。
每次都不得不‘心甘情愿’地生生吞咽下这个理由,勉强安慰自己那只是很意外、很背地存了个这么‘取巧’的涵义…老实说,我却也并非只因此而对自己的人生感到不安。回顾前20年的人生可以说既没什么大的波折坎坷,还另人格外艳羡地家庭合美,人生得意。所以大部分时光,连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何单单对这近似迷信的说法偏执了记事以来的那么多个春去秋来。
可能是爸妈近乎事事顺我心,如我意吧。
他们都是另人尊敬的为人师表,一个传授国文,一个纵论历史,琴瑟合鸣。爸妈的脾气性格那就更不在话下,论不到百里挑一,那也是远近闻名的温文尔雅,气质如兰。作为学生,我自然深深体会到如今的莘莘学子是如何渴求能有这样温和又博学的师翁来为自己传道授业解惑。从小到大,不要说责怪打骂,从懂事起父母就已不再多加干涉我的各项抉择,大到报考学校、专业,兴趣爱好,从师交友,小到连平日的穿衣款式也都从不计较,全凭我自己拿主意。爸妈的脾气又好得一塌糊涂,面上总是摆着说不尽的温情,有时虽然气他们对我的过于‘冷漠'却也很快就没了辙。
说不上为什么,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东西却始终让我觉得太过压抑和沮丧。
虽然爸妈从小对我施以‘放任自流’,但我却反倒不似其他小孩子娇弱无比,自打幼稚园起我就知道我要学着自我保护,小学的时候知道读书是为了锻炼思维,武装头脑,中学高中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理所应当地我成了老师、家长眼中的好学生;成了同学、朋友的崇拜对象;成了街坊邻居交口称赞的好孩子。
我从不在乎,不在乎那些。
外人只当是爸妈把我塑造地如此之好,整个儿当神仙上帝样地膜拜,他们也不辩解只是微笑示人。直到前年高考,仍然是自己填报的志愿,只是那材料不同以往,需得学生父母的亲笔签字才作数。爸妈拿到后粗略看了会也没有大肆惊讶我居然报了师范类学府,只朝我一笑。爸妈问我怎么会有兴趣学这个,点点那个学校专业。我面无表情地撇撇嘴只说文史类研究专业还是A大好,它恰好是个师范类学校,您别多想。他们就点头说原来如此,再一看,两人的印章已经加盖到材料上了。
凡事都习惯于亲历亲为,在那个炎夏即将入秋的晚上开始动手给自己收拾铺盖准备搬去大学住宿。另人乍舌,爸妈也加入了我的整理行列。母亲一边查看着箱子里的衣服是否备齐,一面又提醒我千万要安全使用电蚊香。我随手抹了把汗水,都已经过九月了,秋老虎仍然凶猛,转过身眼睛只在他们身上顿了一顿就说我知道了。
这一瞥,却看见了母亲眼旁的细柔皱纹,父亲耳鬓旁的几簇新冒尖的银白。
我清楚地知道,父母亲已经开始渐渐衰老,脆弱。而我,吕鸿文和路一冰在这世上唯一的女儿,唯一的至亲。吕冰,已经长大成人了。
我必须要开始学会如何更好地保护温良如斯的他们。
虽然佛教崇尚与人从善,推崇如我却从也从不全然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鬼神之说或是冤孽报应。我虽知道因果报应却更信奉事在人为,至于成败得失却自有定数。即便是直到那个凉风习习的清晨,急躁的手机来电铃声把我从沉睡的梦中陡然惊醒时我仍然是这样认为的。
我从来不允许自己慌张失措。
哪怕爸妈的遗体此时就这么安静地并排躺在这过于冰冷的白色天地里。没有恐怖狰狞也没有淡定微笑。我直直地站在他们身边。
因为他们是我最亲最亲的人。
甚至都没有落泪。我只觉得他们是累了。还没醒来罢了。
医生说他们是被路人鲜血淋漓地送到医院抢救的,听来人说似乎是爸爸为了保护在过人行道时突然晕厥的妈妈而导致两人双双被转弯的卡车撞倒。且不出意外,两个人都是因为脑部和体内重要器官都受到严重创伤而医治无效身亡的。肇事司机正在逃逸。
听完医生公式化的报告,不知怎的嘴角就向上抽动了一下,闭了眼。
出乎自己的意料,来不及去分析当时的情况,没有去催问110是否已追捕到凶犯,也没有质疑那些‘好心人’的目的,更没有去拉扯医生的领子撕心裂肺责问他的医术医德何在。
一定很痛吧。
妈妈的旧疾我是知道的,许是长久操劳或是天生遗传,她常年伴有慢性低血压症状。医生证实她偶而的头晕或心悸属于轻微病症,但至今还没有非常行之有效的药物加以控制病变,所以建议长期调养。于是在爸爸的强烈要求下,也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妈妈45岁不及就离开了她心爱的学校和爱她的学子转而在家休养,平时只是偶尔干些轻微的家务活。
脑海里不时地会涌现他们遇难的情境,太过笼统,也不清楚。
淡雅绢白衬衫此时也染上了一朵朵的红莲花。那么艳,那么美。只是凭着连死都还把手握在一起安然离开,我知道他们并不孤单,并不遗憾。我不知道我此刻是何种心情。该悲伤,该怨恨,该深思,还是要重头反省一下?
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终究是要孓然一身了。
我只知道,他们终究是天人永隔了。
所谓的,生离死别中的,死别。
回到偌大而又熟悉的屋子,父母亲的脉脉余味似乎还没来得及消散离去。那股淡淡的,夹杂着新鲜墨香的清爽此刻仍不舍离去,驻留盘桓。
走进那个有些清冷的房间。是父亲的书房。
我认得那些斑驳的狼毫笔,父亲几年来总是喜欢拿它们在清晨练几个大字当作早锻炼。那柔色宣纸上压着嵌着纂字的白玉纸镇,一旁的磐龙砚台里还剩着些许墨汁,定是母亲提前起身为父亲研好的。仿古桌案的青瓷画筒里的白色衬着只那一抹艳丽的红。打开红色,上面却只落得残字剩句。似乎,朦胧中,我又看见母亲陪在父亲身边,一边用手细细研磨一边柔情似水地注视着身旁之人提写年关的对联。此情此景。他们不约而同地同时慢慢回头看了我,眼里仍是那抹温暖,嘴里对我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只剩下一脸的冰凉。
斯人依在。
再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