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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芳心错付忆峥嵘 ...

  •   入夜,高子岑披了一身寒气自府外而入,马上便见有人迎上前来。
      “将军回来了。”
      夜幕中,少女的身姿窈窕而轻盈,显得格外美好。月光将她精致的剪影投影在地上,仿佛随时会随风轻舞,直上月宫。
      绿蝉微微顶起脚尖,替高子岑解开大麾,拂散尘土,细致而温婉。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挨得很近,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一阵阵洒在颈际,如小虫在皮肤上蜿蜒而过,带出一阵细细的微麻,高子岑不自觉地剑眉微皱,这个平日里刀剑里抵于眼前也不动分毫的男儿此刻显得有些拘谨,神情也越发的紧绷起来。
      这么些年了,他在军中的时间远远多于家中,刀枪剑戟,杀戮疆场,多少次梦中铁马冰河,风里来、雨里去,渐渐地,开始淡忘了曾经那锦衣玉食的富贵,骄纵纨绔的风流和那些荒唐的少年事。
      曾几何时,他还是大兴城里不可一世的小霸王,飞扬跋扈,不知人间疾苦。
      转瞬时光荏苒,早已经不复从前。
      他懒洋洋地半躺在毡毯上,半眯了眼,看着她忙里忙外,替自己更衣、脱靴、倒茶,跳脱的眉峰终于忍不住一扬,正身而坐,说道:“绿蝉,你过来。”
      绿蝉抬头看了他一眼,清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惶惑,但立刻又垂下头恭敬地答了声:“是。”
      她将刚泡好的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娉婷挪步至他面前递过,细声道:“将军累了一天了,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高子岑没有接茶,稍显冷冽的视线在她脸上打了一转,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缓声道:“你不用忙了,回自己的帐篷里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我便差人送你回大兴。”
      绿蝉手一颤,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双腿哆嗦着跪将下去,战栗道:“将军……是要赶奴婢走?”
      高子岑皱起眉,道:“不是赶你走,是送你回老家。你一个女子,随军行动总是不太方便,不如趁着现下宇文丞相下令裁剪随行宫人之机,同她们一道上路回乡,也好有个照应。”
      绿蝉猛的抬起头,盈盈双眸分明噙满了泪水,仿佛一碰就要夺眶而出,她凄然望向高子岑道:“将军可是嫌弃奴婢伺候的不周,奴婢愿意接受将军的一切责罚,只求将军别撵奴婢走!”
      高子岑不禁愕然,一时大感头痛,道:“怎么你都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是送你回家,不是怪你做错了什么事,难道你不想回家么?”
      “我……奴婢不愿回家,”绿蝉哽咽着,匍匐在高子岑脚下,凄声道:“奴婢愿一直跟随将军,伺候将军!”
      “我不惯有人侍候。”高子岑一向不惯与女子打交道,见她哭得可怜,大感头痛,有些无奈地说道,“更何况,像我们这样的人,整日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血里来,刀里去,连自己的性命都尚且无法确保,又怎能庇护于你。你不如拿了银子回家乡,找一户好人家,安安稳稳渡此余生,岂不是好。”
      绿蝉低了头,红着眼睛并不说话,纤细的身躯,却一直在颤抖,就像秋风中瑟瑟的落叶,叫人好生怜惜。
      高子岑转过身,不忍再看她,硬了心肠,道:“就这样罢,明日一早,我差人来接你!”
      ————————————————————————————
      “公主,公主!”
      梦里,有人这样叫着她。她拼命想睁开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的人,却奈何怎样也动弹不得,仿佛身上压了千斤的大石。是谁?是谁在这样叫我?
      “公主,该起身了……”
      那话音似乎就在耳边,那样清晰,那样熟悉,就仿佛每一个清晨她都该在这样的轻语声中醒来,仿佛一睁眼,就又回到了九重宫阙、深深春闺。她想回答,张开了唇,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四肢百骸里就像冲进了无数的戾气,明明膨胀得快要爆裂开,却找不到一个出口。
      “公主,南阳长公主派人来接您了。”
      她浑身一震,蓦然惊醒,坐起身来,却是汗湿衣襟,惊魂未定。
      眼前银光泄地,风动帘幕,仿佛大梦千年,前尘往事,了无痕迹。
      绿蝉裹紧了毡毯,蜷缩着身子,泪水无声无息地流着。
      多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了,久到连她自己也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是大隋的——公主。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绿蝉。她有一个好听的封号——华荣公主。
      公主?她苦笑一声,公主又如何呢?
      纵使享受着这人世间最奢侈的锦衣玉食,拥有烈火烹油般耀眼的富贵荣华,却生长在那深宫高墙,这世间最繁华也最寂寞的去处。在那个地方,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恍惚间,一辈子也就那样过去了。
      她不过是杨广众多子女中的一个,她的娘亲是一个在偶然情况下被宠幸的卑微宫女。在这深深后宫里,没有显赫的母系亲族的庇护,纵然拥有公主的封号,又能如何?这宫里,有的是势利的奴才和见风使舵的小人。更何况,她还是所有公主中最不起眼的那个,没有格外出众的美貌,也没有别样的才情可供人怜爱。
      那个时候,所有的光芒,都被南阳长公主占尽了。她是杨广最宠爱的女儿,她的丽质姿容,如骄阳般耀眼,她的明眸善睐,比春花还要灿烂,而她享有的特权,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只要她喜欢,杨广从来不会拂逆她的意思。她是后宫中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无忧无虑,耀眼夺目。
      绿蝉时常看见,随侍着一大群侍卫的长公主华丽的銮舆,旁若无人地进出宫禁,那样的纵情任性,活泼泼地,如一朵开到盛处的牡丹,姐妹中没有不羡慕的。
      绿蝉自小性子沉静内向,不好出风头,在其他人争先讨好巴结长公主的时候,她却只是在远处淡淡地观望。偶尔,她也会羡慕南阳,向往高墙外的生活。可,那也只是想想而已。
      娘经常对她说,要想在这深宫中生存下去,就要断绝自己心里所有不切实际的想念。尽管娘已经过世那么多年,她却总记得这句话。一直以来,她都安静克己,这样夹在一干兄弟姐妹中不咸不淡地生存着,泱泱深宫中,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可或许正是因为她的这份内敛,反倒使南阳注意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妹妹,设宴的时候偶尔会唤她同来,得了什么赏赐,有时连带着也会送她一份。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份怜悯,才使得她第一次见到了宇文辛衣。
      回想起来,那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赏花宴会。
      御花园的春花盛开,南阳邀了众人至花下饮宴,受邀而来的不仅有众位公主,还有京城中的名媛仕女、才子名士。这样的宴会,自是百花竞放,后宫诸人争奇斗艳之时。绿蝉一向不喜出风头,本欲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了事,可经不住随侍宫女的劝说,只得勉强应了约。
      那一天,她并没有费心装扮,甚至还有些刻意的素净。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赏花宴的诗会上却接连收到男宾席某才子写来的诗词。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青睐,绿蝉心中不是没有欢喜,只是,她更加惶惑,以为这不过是谁对她开的一个玩笑。
      她从来都不知道,在这一干华服绮艳的女子中,自己的淡雅娴静反而显得突出,就像青莲一般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尽管她已经打定心思要一如既往的低调,奈何,总有人不如她愿。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三皇姐乐平公主经过她的时候,竟拌了她一脚,趁她踉跄之际竟然还暗中推了她一把,眼看着她就要跌进荷花池中,仪态尽失,可最终她被一双手牢牢扶住,稳住了身躯。
      等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面前站了一位少年。
      那是怎样的一个少年呵。
      张扬骄狂,风姿俊爽,只淡淡一笑,便夺去了众生的光芒。绿蝉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身上有如此昭彰动脱的生命力,那样肆无忌弹的挥洒着,仿佛要将天地间的沉郁洗刷干净。
      他伸出的手仿佛刚触到她的身躯,便蓦然收回,那一系列救人的动作,做得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快得几乎叫人看不出他曾经出过手。在周围一片惊呼声中,他却如没事人一般,负手抬眸对她微微一笑,并没有像普通臣子一般对她行大礼,挺得直直的背脊,好似白杨树一样挺秀,却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她只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忘记了呼吸。他的面容、眼眸、神情,他衣襟上传来的亲切又陌生的男子气息,让她不知所措,心中似茫然、似慌乱、又似甜蜜。
      那一方,南阳却已经欢天喜地地迎上前来,拊掌笑道:“辛衣,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还以为你又借口什么军务繁忙的打发了事。”
      他挑起眉,似有些无奈,却又有种不自觉地纵容,朗声道:“我怎敢随意辜负长公主的盛情邀请,不知道谁又会哭哭啼啼去找你的太子哥哥告我的状了。”
      南阳笑得得意,直接领了他入席,将他介绍给众人,一时举座皆惊。
      原来,他就是宇文辛衣。
      他就是那个手握重兵,一战动天下的少年战神。
      那之后,她也未曾能与他说上一句话。而他,也似乎早不记得她的模样,满园春色中,他再没有向她望过一眼。荷花池畔的那一推一救,也被人们有意无意的淡忘,没有人再去刻意提起。
      以后无数个夜晚,绿蝉回忆起那初见时的一幕,总会记得,那样的悸动从心里一点点涌出来,最终包裹了她的整个心胸。
      有时候,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爱上一个人。或许,只为了一个微笑,一个眼神,甚至,一个背影……
      从此后,即便易了宫阙,改了天地,她记忆里的飞红滴翠,曲觞流水却依旧停留在初见时的那个角落,未曾改变。
      第一次,她开始有了真正的渴望。第一次,她有了想要的东西。
      可,这也是她此生最不切实际的一个念想吧。
      这个少年,拥有大兴城最显赫的声名。每个人都在传诵着他的卓著功勋,津津乐道他的每一次用兵如神,感叹于他的惊才绝艳。
      这样的一个人,就宛如天上高悬的太阳。明亮、刺目、高高在上。
      宫里那么多的女子,除了南阳,他看都不看一眼。其他的姐妹们都在身后悄悄地议论着这个俊美的少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感叹于他的骄傲,却没有人会真正讨厌这骄傲。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将她放在眼里。她心底那小小的仰慕,最终也会淹没在汪洋中,永远无法到达他的心里。
      这样的道理,她明白。可她却管不住自己的心。
      第一次,她开始嫉妒南阳。嫉妒他对于她的另眼相看,嫉妒他们可以这般的接近,而她,却只能在角落里无声地等待奇迹的降临。
      每天每天,她就像着了魔一般,悄悄在南阳长公主住所前徘徊,心里总想着,或许,今天他会来。或许,能偷偷看他一眼、听听他的声音……
      能在宴会上看见他,已经成了她心底快乐的源泉。虽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和那么多的人群,可,只要能这样远远地望着他,她就能感觉到他脸上的笑。偶尔,他的目光会飘过她所在的位置,每当此时,她的心跳总是无可抑制的猛烈。可她也知道,或许他眼睛看见了自己,心中却永远也不会留下她的样子,如雪落无痕。
      慢慢地,她开始悄悄地收集,他的所有喜好。
      她知道,他不爱喝茶,却爱捧了茶盏嗅茶香。他不爱吃甜,放在他跟前的茶点,他每次只会动咸味的几样。他出身高贵,却不好奢华,平日里惯着蓝白两色的常服,随身的配饰,也不过一块玉佩而已。
      他走起路来,背脊挺得笔直,器宇轩昂,箭步如飞,隐隐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他笑起来的时候,眉梢会飞挑起来,张扬入鬓。他不耐烦地时候,唇角会微微上抿,霜雪瞬间染满眼底。他明明不爱赴宴,更不喜与一干人虚以委蛇,却为着南阳的面子,每次都不忍拂意……
      眼中越是看清楚他的一切,心就开始无可抑止地痛起来,这样的人物,谁家女儿有幸伴在君侧?
      更不知,他身侧的佳人会有怎样的绝世容颜,又会有怎样的似水温柔……
      会是南阳吗?
      一定,不是会是自己吧!
      她以为自己的恋慕深藏于心,无人察觉,可终有一天,还是被南阳窥破。那一日,南阳将她唤至内殿,注视她良久,摇摇头,说道:“华荣,以后,你无事还是少来我殿里吧。”
      她怔了怔,没有回答,眉宇间分明挂满了倔强。南阳知她心意,轻轻叹气,道:“你可以喜欢天下所有的男子,除了这一个。”
      “为什么?”她涨红了脸,却还是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这句话。
      南阳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俯在她的耳边,轻轻说出了一个秘密。
      绿蝉瞬间瞪大了眼睛,呆呆看着南阳,手指死死地握着衣角,搅了一圈又一圈,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眸子的光芒,一点一点迷茫下去。心,却已经碎成了片片。
      明明已经悲伤到了极致,为什么眼睛里偏偏流不出半分泪?
      那一天,她独自伫立中庭,任寒月落了满身,深宵无眠。
      这样很好……
      我得不到他,终其一生,也没有任何女子可以得到他。
      这样,很好……
      ————————————————————————————
      那之后,她大病了一场,断断续续,总不肯好,甚至有太医诊断,她再也熬不过那个冬天。可叫人惊讶的是,她还是撑了过来,并一天天好了起来。等到大病初愈,已经是一年过去,春去春回,物是人非。
      这期间,她时常能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却再也没有见过他,也再没有去过长公主殿。
      那个时候,他在四处征战,声名传遍了四海。
      那个时候,她的心却已经死去。没有人知道,她曾经那样爱过,却在还未真正品尝过爱情滋味的时候,就已经不会爱了。
      再后来,便是天翻地覆,国破家亡。再见面,她已不再是公主。而他,也不再是大隋的将军,而成了她所谓的“仇人”。
      还是那样的情形,在她最无力的那一刻,是他伸出手,紧紧扶住了她,将她从绝望的边缘,再次救了回来。不管是当初那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还是现在这个无处可逃的卑微宫人,在他心里,或许从来都没有不同。可于她而言,最残酷的也正是这一视同仁。他甚至,再不认得她。或许,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是谁。只不过,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恰好就在旁边,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宇文辛衣,宇文辛衣!这个人,叫她学会了爱,也学会了恨。
      她不恨那些毁了她家国的人,不恨那些叫她受尽凌辱的人,在这世上,她只恨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宇文辛衣。
      报仇?她嘴角浮现一丝冷诮的讽笑。她从未想过要做这样的傻事。凭她一介女子,又可以真正改变什么?杨广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生时于她没有多余的关爱,死后她也并不感到特别的悲伤。
      她不是南阳,不会为了仇恨而不惜与宇文家反目。她现在所希望的,不过是在这个乱世中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都要活下去!
      哪怕是,依附于她的“仇人”。
      ——————————————————————————
      夜半,高子岑无声醒转。
      长久的军旅生涯已经将他的神经磨砺得无比敏锐,就是在睡梦之中他也能本能的感知外界,如果有熟悉气息的战友来到身边,他可以照常入睡,可只要外头发生任何一点细微的变故,他便能迅速感应,即时醒来。
      从那人悄悄踏进他的帐篷起,他便已经察觉。只是,他不动声色,继续保持着均匀的呼吸,装出已经熟睡的模样,待那人靠近床榻正要有所动作之时,他忽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一个擒放,便已经将来人死死扣在了塌上,令其无法动弹。
      对手出乎意料的容易打发,居然没有遭到丝毫反抗便已然得手,高子岑还是第一次遇到段数如此之低的刺客,心中不免诧异。
      “什么人,胆敢夜闯军营!”
      高子岑一把扯下那人的面罩,转瞬,如云的秀发从面罩下如水银般泻出,散了满塌,月光透过吹起的帘幕,映到她的脸上,如画眉目,含着微醉的水光,竟然潋滟明媚不可方物。
      “是你……”高子岑一怔,厄在她喉上的力道慢慢地松开,但心中的警惕依然没有放松,冷声道:“你鬼鬼祟祟潜进我的帐篷,意欲何为!”
      女子缓缓平复了一下呼吸,对他嫣然一笑:“将军,是奴婢。”月色温柔地洒落在女子身上,她眉眼间的清气如梦一般的氤氲开,好像人世间最容易破碎的幻影。而那一笑,使那原本清丽娟秀的面孔平添了无边的妩媚,在黑夜里看来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高子岑这才发现,披风下的女子竟然不着寸缕,昏暗的室内只见那光滑的肌肤上泛着暖玉般的光泽,莹润欲滴,女子急促的呼吸,阵阵萦绕在他耳际,勾出阵阵旖旎暧昧。
      “绿蝉愿意侍候将军,只求将军不要赶我走。”女子的手轻轻抚上他麦色的肌肤,一寸寸向下移动,那样生涩的诱惑与胴体的美妙形成了一阵奇妙的张力。她绵软而又微微低哑的嗓音在夜色里回荡着,那么地空灵飘渺,好似神话故事中引诱凡人的山精鬼魅,每一个音调的起伏都带着无穷的魔力。
      高子岑的身体顿时绷紧了,他并非不识风月的少年,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幕是何用意。
      “把衣服穿上!”他一把抓住她游动的手,用力甩开,声音冷得仿佛要结冰。即使是在光线不明的黑夜里,绿蝉还是能感觉出那种杀人的目光,犹如刀锋般的犀利。她哆嗦了一下,却依然靠身上去,娇声道:
      “求将军怜惜绿蝉,成全绿蝉的一片痴心。”
      曾几何时,她还是那个深宫中的小公主,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又如何懂得怎样勾引男人,如何知道可以通过卖弄姿色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场巨变后,一切都变了。
      在那个人人自危,各自逃命的噩梦般的夜晚,没有人来管她的死活。她剥下一个死去宫女的衣服,躲在死人堆里,盖着渐渐腐烂、满是鲜血的尸身,闻着令人作恶的尸臭,过了一天一夜,却还是被人发现,当作旧宫人关进了监牢。那时她才知道,即使是宫女,等待着她们的命运依然是不一样的。那些长相粗陋、面目普通的,多被随意打死了事。稍有姿色的,便被卖做官妓,送进教坊里,接受那些非人的调教。
      在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里,绿蝉不是没有想过自尽,可是,她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只是,她逃跑。一次次逃离,一次次被追回,接受更加残酷的折磨。这样的循环噩梦,一般人早就已经无法忍受。没人有知道,这个弱小的女子哪里来的这般勇气。
      她只不过是想活下来,像个人一样的活下来,如此而已。
      绿蝉妩媚的笑着,红唇轻轻擦过他□□的胸膛,纤纤玉手顺着他的背脊缓缓下移,她知道怎样可以迅速激起一个男子的欲望,那些青楼中种种肮脏的手段,她都懂得。只是,她依然悲伤。脸上的笑越是灿烂,心里的泪就淌得愈加猛烈,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
      “你疯了吗!”高子岑不解风情地一把拨开她的手,霍然起身,脸色骇得吓人,眼底似有两簇幽幽火焰,怒斥道:“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她软声道:“奴婢知道,奴婢在伺候将军。”
      只要习惯了,没有什么是无法克服的。就像曾几何时,她永远学不会奴婢那两字,吃了多少鞭子,挨了多少打骂,现在,也终于能自如说出了。这并不困难,不是吗?
      从公主到奴婢,只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高子岑目脸色如罩寒霜,周身似有凛烈杀气弥散开来:“你当初拼命想逃离沦为官妓的命运,可你现在做的,与婊子有何区别!别告诉我,你本就是这样下贱之人!”
      她浑身一颤,唇角的笑瞬间凝结,再没有抬头的力气。
      他俯下身,冷酷地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正视,一字一句,说出那样残酷的话语:“回答我,难道,你真就如此下贱!”
      她忍不住流下泪来,颤声道:“以前奴婢是被逼迫,可现在是奴婢心甘情愿……”
      “好一个心甘情愿!原来你所谓的尊严,不过如此廉价!”他狠狠一摔手,站起身来,再也不看她一眼。
      “滚!不要让我后悔救了你!我当初可以救你,现在一样可以杀了你!”
      绿蝉踉跄着站起身来,脸上一片惨白,淡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张,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双腿每迈出一步,都仿佛随时就要倒下去,却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营帐。
      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她才走回自己的帐篷,一时再也撑不住,身子慢慢滑落,无力地瘫坐在地,眼中分明有泪簌簌落下,唇角却狠狠漾出笑来:
      “为什么……”
      我不过,不过是想活下去。
      为什么,竟是如此之难……
      ————————————————————————————————
      清晨的时候,高子岑再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给他更衣送水的,是军中的小兵。
      巡营的卫兵告诉他,天才蒙蒙亮,绿蝉便离开了军营,朝西边去了,身上还背着行囊,因她出示了出营的令牌,所以没有遭到任何的阻挡。
      士兵见他脸色难看,道:“高将军,要不要派人去追那婢子回来?”
      高子岑默然良久,抬手道:“不必,随她去罢。”
      此女子,果非常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她竟然还能偷走自己的出营令牌,这军营中,再留她不得。以后是福是祸,就全看她自己了。
      ——————————————————————————————
      辛衣目光缓缓扫过帐内的众将士,道:“陇西薛举派人前来谈结盟之事,丞相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薛举?就是那个自称西秦霸王的薛举?”
      “不错。”
      薛举,曾任隋朝的小官吏,金城府校尉。天下大乱时,薛举的上司金城令郝瑗为维护地方治安,招募了数千人。结果被薛举及其儿子薛仁杲发动兵变,逮捕郝瑗,坐享其成。薛举自号西秦霸王,建元秦兴,以薛仁杲为齐公。各方好汉闻讯纷纷来投,此地地汉人多为犯罪被迁移来此地之徒,世代在陇西居住,个个骁勇斗狠,不服王法。他们敬仰的乃是像薛举这样轻财重义的大豪,不久薛举即尽站陇西之地,聚众十三万,成为隋末的一方豪强。
      钱士豪迟疑道:“李渊刚刚自大兴称帝,这薛举就急急来与我军商谈结盟一事,时机是不是有些太凑巧了些?”
      辛衣冷冷一笑,道:“薛举占据陇西,李唐起自太原,进而向大兴扩展地盘。两者势力范围相邻,且均为军事集团,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之间必然有一硬战要打。”
      尧君素道:“薛举是想利用我们来对付李渊?”
      辛衣点头道:“我们宇文阀此时气势正盛,又一路西下,他们前有李唐的威逼,后有瓦岗寨的虎视,容不得他半分的松懈,与我们结成联盟,正是应付眼下局势的上上之策。”
      尧君素不解道:“既然他们要交战,我们不若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之时坐享其成便可,何必参与其中,吃力不讨好?”
      辛衣的手朝沙盘上一指,说道:“如果不与我们结盟,那么西秦惟一可以拉拢的对象,就只剩下瓦岗寨。如果西秦与瓦岗连成一气,李唐又趁机南下,到时候挨打的可就变成我们了。眼下我们这几股势力,实力相当,互为牵制,想要打破眼前的平衡,除了结盟,别无他法。”
      右军张楚忍不住道:“可是西秦狼子野心,就怕他们事成之后反咬我们一口。”
      辛衣冷笑道:“薛举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利可图,昨日的敌人都可以变成今天的朋友。更何况……”
      “更何况?”见她止住话音,众将士递过疑问的眼色,辛衣却只淡淡笑道:“我们正好可以借机一试唐军的实力,衡量一下我们此时西归的胜算能有多大。”
      高子岑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却忽然开口道:“你都已经打定主意了。”
      “是。”辛衣环顾四下,沉声道:“我同意结盟。”
      高子岑眉峰微微一动,却只说了一个字“好。”便退到一边,再不言语,众将士却都明白了他的立场。这家伙,平日里寡言少语,可到关键时候,却从来都无条件站在大将军那边。不管情况是如何恶劣,任务有多大的风险,只要大将军一句话,他从来都不会说些什么。
      忽然离昊慌慌张张地冲进帐内,未待气息恢复正常,便急急说道:“辛衣,你可知道这次李唐那边领兵的主帅是谁吗?”
      辛衣皱皱眉,还没说出话来,离昊便已经喊出那个名字:“李世民!辛衣,是李世民!”
      一时间,众将士的目光都凝在了辛衣的身上,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我知道。”辛衣平静的说道,铠甲下的双拳却已经紧紧握住,微微颤抖:“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呃。。。
    这样忽然跳出来更新一章又悄悄飘走
    不知道会不会被众亲灭口泄愤
    于是乎
    吾遁矣~
    (啥也别说了,更新是王道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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