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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未解心知是断肠 ...


  •   清风动,簌簌的梅花层云似落下枝桠,铺洒在两人的身上。花瓣上带了清晨的露水,湿润润的,沾到衣襟上,瞬时便渗了进去,化作一块块染了梅色的水渍。
      辛衣的颈上也沾上了带水的梅瓣,水滴沿着脖流入了背脊,冰冰凉凉的透出来,可她的身体却并没有动弹半分,只是定定望着前方熟悉的身影,脑子里竟有片刻的空白。
      “辛衣?”杨昭向她走近了一步,清透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惊喜。
      那年蔷薇架下的初识,幼时的温暖呵护,离别的懵懂哀伤,随着他的这声叫唤,如潮汐般涌了上来。
      她原以为,这些记忆已经与大兴城一道远离了自己,如今才明晓,它们从未曾消逝,只是停留在心底的某个角落,自己不愿去触动而已。
      梅林的泥土很是松软,每踩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辛衣望着那一个个慢慢向她靠近的脚印,轻轻地咬着下唇,心,不知怎得有些莫名的慌乱。终于,那藏青色的鞋履停在她面前,她才缓缓抬起头来,那映入眼帘的,是他淡淡的笑容,满树梅色映着他的脸庞,如玉般光华明净。
      两人视线交汇的片刻,出现了短暂的缄默。一时间,只听见风声呼呼从耳畔而过,满树的梅花悄然飞落。
      “真的是你么?”打破沉默的,却还是他的声音。
      杨昭轻轻地伸出手去,仿佛想去轻抚她的额。只是,那手悬在她的头上方,迟疑了良久,却终究没有落下,而是慢慢收回。
      她还记得,他曾无数次这样抚摩着南阳的发,教她不要顽皮。这样亲情与温暖,曾令她多么羡慕。可那一次,她却避开了他的手,拒绝了他的关怀。
      这一次,她没有再后退,却轮到他放下了手。
      “你可还好吗?”他微微笑着,如潺潺溪水,清透明澈,不见一丝尘埃,巧妙地掩盖了那眼中淌过淡淡的伤。
      辛衣用力点点头,喉间却有些干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似乎又长高了些,”他端详着她,道:“倒真象个少年将军的模样了。”
      “我原本就是将军,何来说什么象……”
      辛衣轻声嘟噜一句。
      “是么?”他低头凝视着她,唇角轻轻钩起。
      “是啊。”
      她迎上他的视线,笑容不知不觉已然浮现。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还是那个和蔼而温柔的兄长,那样纵容着她的放肆与好强。
      只是,她从来都扮演不好妹妹这个角色。或者,她根本不适合这样的温情与呵护。
      “我听南阳说起了,还没有来得及向你道喜呢。”
      “道喜?”杨昭话音中有一丝苦涩,那淡淡的眼光扫过她的脸,明明还是那般温润萧然,却让辛衣感觉如芒针扎身的刺痛。
      “是啊,愿昭哥哥能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她还是硬着心肠说出这句话,垂下眼,不去看他的眼睛。
      良久,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只见满树的落花渐渐覆满了鞋履。那深深浅浅的白与红,交织着,缭绕着她的视线,她只咬着唇,也不说话。
      “太子哥哥,辛衣!”
      远处传来南阳的叫唤声,不多时,层层的梅树间便现出少女窈窕的身影,也及时化解了两人无言的尴尬。
      南阳走过来一手挽住杨昭的手臂,娇笑着望向辛衣,嗔道:“你们居然将我撇下,来这里叙旧,害我好找。”
      “你还有脸说,”辛衣抱起双臂,白她一眼,“我都在前厅候了你快一个时辰,也没见得公主凤驾降临。”
      “若非我,你也不得这样快见到昭哥哥啊,多等等也是应该的。”南阳歪头笑道,一手也挽上了辛衣的手臂,“今日,你们谁也别想走。我们三人,好久都没有在一起了,自当要好好亲热一下。”

      含凉殿内,邀月亭下,风清月朗。
      三人围着小筑而坐,品着香醇的清酒,好不悠然自得。
      几杯下去,辛衣的眸子愈发明亮起来,只见横波入鬓,转盼流光,却不见丝毫的醉意。她不记得已经多久没有象现在这般轻松地放饮,这样的闲情逸致,于她而言,近似于奢侈。而那个能与她对酒论天下的人,也已经远在太原。
      “你何时学会饮酒的?”杨昭忽然问道。
      辛衣一怔,既而笑道:“跟某人学的。”自从那日与李世民比酒醉倒之后,她的酒量就忽然变得好了起来。大概,是被某人传染了吧。
      “某人?”南阳狐疑地望她一眼。
      辛衣却扬眉一笑,并不回答。
      杨昭拿着酒杯的手却微微颤抖了一下,几滴浆液洒落桌面。
      “太子哥哥,你这次怎不将我那温柔貌美的皇嫂一齐带来,让她看看洛阳的风光。”南阳不满地说道。
      杨昭道:“她身子不大方便,受不得这路上的颠簸。”
      “啊,嫂嫂可是身子有恙,让御医瞧过吗?”南阳顿时紧张起来。
      杨昭沉默片刻,浅浅一笑,道:“她,是害喜了。”
      南阳和辛衣都顿住了手上的动作,齐齐望向杨昭。
      “害喜……”
      南阳首先反应过来,拊掌大喜道:“啊,真的吗?如此说来,我就要做姑姑了。”
      杨昭笑而不语,清辉月光下,辛衣只觉他那黝黑的眸子若有似无的投过来,心一颤,那已到嘴边的恭喜之辞,竟是没有说出来。
      “辛衣,你说是不是?”
      “啊?”辛衣没听到她前面的话,有些莫名奇妙地应了一声。
      “你在发什么呆啊。”南阳瞪她一眼,“连本公主的话也听不见么?”
      辛衣眉一挑,笑道:“我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升级当姑姑啊,小三婶。”
      南阳顿时臊红了脸,高声道:“你叫我什么?”
      “小三婶,你还害什么羞,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你……你还说……”南阳娇俏的脸庞上满是红晕,只见她一手扯着杨昭的袖子,不依不休地嚷道:“太子哥哥,辛衣她欺负我,你也不帮我。”
      “莫非你见异思迁,已经看不上我家小三叔了。”辛衣唇角挂着捉黠的笑,只是逗她。
      “你……你……宇文辛衣!”南阳做势要去打辛衣,却被辛衣漫不经心地一闪,轻易避了开,连她的衣角也没有碰到。
      杨昭望着她们的打闹,却只是笑,轻叹一声:“你们啊,还是如小时候一般。”
      若还是小时侯,该有多好,他不止一次地这样想。
      耳畔,是她们的声声娇语。
      身边,总有她们如花笑靥。
      没有那许多的无奈,没有那许多的错过。
      他不曾放开她的手,她也不曾转身而去……
      “昭哥哥,你怎么了?”南阳的声音远远地宛如自天边传来。
      他轻轻地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这酒水太烈了……大概,我有些醉了。”
      这场月下的小酌,因杨昭的一句话,而匆匆散场。

      杨昭住在昭阳殿,离南阳的清凉殿并不很远,殿外早有皇家的銮仪候着,几名内侍掀开轿帘,垂首而立。
      “夜深了,你就坐我的辇车回去吧。”杨昭并没有急着上轿,而是回首望向辛衣。
      “不必了,我骑马便好。夜里人少,马儿可比车骑快的多。”辛衣牵过自己的红鬃马,亲昵地摩挲了一下马头,朝他笑了笑。
      杨昭也并不坚持,举步走上了辇车。他掀开帘,朝外望去,只见辛衣手一按马鞍,飞身上马,身姿矫健而敏捷,举手间,尽是勃勃英气。黑夜中,她回眸一笑,马鞭扬起,只听骏马一声嘶叫,忽拉拉张开四蹄,飞奔而去。
      “她始终……非寻常女子。”
      杨昭轻轻放下帘,唇角那丝笑,却是那样苦涩。

      辛衣刚出得宫门,便看见了那个立在马上的少年。黑色的马,黑色的披风,衬着他那如满是寒霜的脸,竟有种异样的气势。
      “高子岑?”她诧异地望着他,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高子岑也不说话,只是纵马靠近,将手向她一伸。
      他的手,冰冷而僵硬,触碰到她的指尖时,却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栗。
      “这是什么?”辛衣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他手中之物,定睛望去,却是一个青色的小瓷瓶。
      “金创药。”他声音有些冷冰冰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是那样灼热,“我日间去帮你拿的,可是你却已经走了。”
      辛衣这才记起今日练兵时他对自己说的话,没想到这小子,却居然为了给她送药而在宫门口等了她整晚。
      “你这个笨蛋,这东西你不会明日再给我吗?更何况,我受的只是一点小伤。”辛衣手中握着那瓷瓶,又是生气又是不解。为什么,这臭小子总是如此惹她生气。
      “你才是笨蛋呢!出去的时候一个人也不带,万一再遇上那些人该怎么办?”他狠狠地瞪着她,眼底似有两簇幽幽火焰,在黑夜里看来,分外明亮刺目。
      “这是我的事,无须你操心。”
      “本少爷偏偏要管。”
      “高子岑!”辛衣火了,“你再这样休怪我不客气。”
      “你就那样喜欢她吗?”
      “什么?”她没料到他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蛾眉蹙起。
      “你真要娶她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辛衣完全听不懂他的话,忍不住又火起来。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狠狠地瞪着她。
      “你!”辛衣气得浑身哆嗦,“简直是莫名其妙!”
      “你从来都是这样自负、骄傲、令人厌恶。”他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地向她靠近,声音里却有一种撕裂的痛楚,“为什么,我竟然会迷上这样的你……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恨你……”
      “你……”辛衣本能地想要退缩,却被他伸手拉住,动弹不得。
      她还来不及思索他想要做什么,他已经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那样深的吻着,他的唇,她的唇,交叠在一起,辗转反侧。一刹那,辛衣的身体完全僵硬了,只觉得陡然间天旋地转,仿佛炽热的风暴将她席卷,那陌生的感觉,如潮似海,决堤而来,一波波,退挡着她的身心,直将整个胸腔都灌满了流火,炜烫炙烤着,以燎原之势向全身蔓延。那流火窜到唇间,冰冷的唇也火热起来。他有力的臂膀,紧紧箍着她的身体,仿佛想将她揉碎在自己的掌心,那样反复地纠缠着,直到他的气息盈满了她的唇齿,那样的恨,那样的爱……
      “啪!”
      一声清亮的耳光声,在夜空中响起。
      辛衣的身体颤抖着,呼吸凌乱,眼中的怒火好似绝堤的洪流般涌出。
      他的脸上顿时红肿了一大片,甚至渗出了暗红的血丝。
      “我杀了你!”辛衣抽出马鞍上的佩剑,怒喝一声,一剑刺向高子岑。
      剑尖直指他而去,快如闪电,凌厉而迅猛。他却没有动弹分毫,反而闭上了眼睛。月光,洒落在他英俊的侧脸上,还是那般的桀骜而倔强,并没有半点悔意。
      剑锋,刺进了他的肩。鲜血慢慢地自剑尖下涌出,渗透了他的衣襟。
      她握着剑柄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为什么不躲?”
      “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想要就拿去吧。”
      “你……”
      忽然,她狠狠地剑扔在了地上,一揽缰绳,飞骑而去。
      他睁开眼,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动也不动,就好似化成了一座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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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蛋!混蛋!混蛋!”
      辛衣满腔的怒火无从发泄,举起手中的马鞭,朝着河堤的柳树狠狠抽去,没多时,柳树的树皮已是四绽开来,树身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鞭痕。
      直到手上的酸涩与疼痛一阵阵传来,她才停下来,身体靠着柳树,无力地坐倒在了地上,轻轻地喘息。
      天上的弦月,被一片乌云遮住,她的身体,也被阴影所笼罩。
      一阵阵的寒风吹来,她的面颊却还是臊热的厉害。她伸起几根手指,探过那微微有些肿起的唇,心中那陌生的潮汐又袭了过来,说不清是耻辱、愤怒、震惊还是……
      她恼怒地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唇,仿佛那上面还残留有他的气息。
      他竟然敢这样对她。
      他好大的胆子。
      而且,她还是个“男人”。
      他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她俯下身去,从河水中掬起一股清泉胡乱地扑在自己的脸上,任那冰冷刺骨的水洗刷着滚烫如火的肌肤。
      水滴,顺着她飞扬的眉锋,挺直俊秀的鼻翼,嫣红的唇滑落。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呼气,这才感觉到了片刻的舒爽。
      再睁开眼时,她听见了一阵马儿的嘶叫声。
      辛衣转过头,朝后往去,却见一人一马自小巷口而出,那得得的马蹄声,在深夜中显得格外清脆。他身后,有一张面孔,自黑暗中探了探,很快地,又缩了回去,仿佛在惧怕着什么。
      辛衣顿生警觉。大隋的律令,夜间要实行宵禁,过了三更天,寻常百姓一律禁止出行,这人却胆敢深夜穿行于街巷,与人私会。
      马上之人,全身黑衣,头上戴着帷帽,长长的网帏将他的脸密密遮住,看不清是男是女。辛衣一打量,心里却有了主意,自地上摸起几粒小石子,伸手一扬。
      只听几声细响,空中似有疾风刮过,那人的帷帽顿时掀翻在地,面容清晰地裸露在了月光下。
      那人大惊失色,赶忙下马,捡起帷帽,惊慌地朝四周张望,辛衣早已经隐身在了柳树的阴影之后。
      她俯下身,秉住呼吸,直到听见马蹄声再次响起,才抬起头来,却见那人已经仓皇地纵马奔走。
      “王世充。”
      她冷冷地注视着那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嘲讽地一笑。
      这个宵小之徒,却不知他又在进行何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未解心知是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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