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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一寸还成千万缕 ...

  •   “你怎么来了?”辛衣往前行了几步,望着马上的少年,又惊又喜。
      “杨玄感反了。”
      这是李世民对辛衣说出的第一句话。他纵身跳下马来,还没顾得上擦一下额上的汗珠,缓和一下急促的呼吸,便迫不及待地对她说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辛衣身躯微微一震,吁出一口冷气:“他,果然反了。”
      风,呼啸着吹过两人的耳梢、脸颊,那彻骨的寒意透过厚厚的铠甲传入了辛衣的身体。
      “我替父亲押运军粮前往辽东,刚行得几日,便得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丢下运粮队,一个人赶到了前线?”辛衣替他说出了下面的话,声音里竟不自觉地带上了怒气。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沾满尘土的衣、满是疲惫的脸、额上滚动的汗珠……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令她生气。
      “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吗?”李世民微微一笑。
      “什么?”辛衣楞住了。
      “你领军出征,我负责盯住杨玄感,如今他有了行动,我自然要第一个通知你。”关外的寒风中,李世民的笑温暖而明亮,就如同冬日阳光,轻轻洒落在辛衣的心上。
      她恼怒的瞪着他的眼睛,良久。笑意,最终还是慢慢在唇边浮现。忽然她重重一拳砸在李世民的肩头,嚷道:“你这小子!真是乱来!”
      两人相视而望,笑得畅快而适意。

      军营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中军牙帐内,诸将领俱已到齐。
      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帐内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身上,诺大的营帐内,只听见他的声音在回荡:
      “当初,大军刚出征没多久,杨玄感就以水路多盗贼为借口,不断推迟粮草的发运时间,甚至扣下远征军的军粮,再过没多久,他又派人召回随出征的弟弟杨玄纵、杨石,从洛阳召回李密,并且在黎阳大事召集人马,造反之心,早已经昭然若揭,我劝父亲写了一封奏折,向皇上禀明这一切,却一直没有得到回音。如今,杨玄感反旗一举,四方从者如轵,短短几日,军队的人数已达十万之众,如此下去,恐怕局势会难以控制。”
      “可是,我大隋军制严明,除紧急情况外,任何人都无权征召兵马。杨玄感又是如何召集到这样多的人马?”钱子豪疑惑的问道。
      “他的办法,就是诬人造反。”
      李世民此言一出,众人具是一楞。
      “他派出亲信,冒充远征军使者,声称来护儿将军造反,乘人心浮动之机,进入黎阳县城,大抓壮丁,同时飞报诸郡,以讨伐来护儿叛军为命要求调发军队,前往黎阳会合。他以此杀三牲誓师,起兵反隋。”
      “荒唐!”罗士信听得此言,早已经按捺不住,一掌击在案上,怒道:“贼喊捉贼,这个杨玄感真是无耻之极!”
      辛衣沉吟片刻,抬起头问道:“反军的策略如何?他们会先进攻什么地方?”
      李世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却反问了一句:“如果是你,你会先进攻哪里?”
      “如果是我?”辛衣一笑,走到地图前,目光盯住一处,缓缓道:“袭据涿郡,扼临榆关,断其退路。”
      “不错!”李世民望着辛衣,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意,道:“如今大军出征,远在辽水之外,离幽州还有千里之遥。远征军南有大海,北有胡戎,只有一条归路,如果反军长驱直入蓟城,断其归路,高句丽又从后夹击,不出十天,我朝大军必然粮尽溃散。”
      听着两人的分析,众人都背心都冒出了冷汗。这一计策,真是毒到极点,如果反军真的采用此计,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可惜,杨玄感不是你。所以,他没有选择这一计策。”李世民一笑,道:“我探听到,李密为杨玄感出了三策:上策是袭据涿郡,使隋军溃散在关外;中策是攻取大兴城,招揽豪杰,安抚士民,据关中为险,西向缓图天下;下策是突袭东都洛阳,号令四方。”
      “那杨玄感最后选的是哪一策?”
      “他选的是下策。杨玄感以为,朝廷文武百官的家属都在洛阳,如果能一举攻下,便足以动摇大隋的整个基业。”
      “下策?”辛衣闻言,唇角露出了一缕嘲讽的笑来。
      杨玄感,你以下策为上策,目光短浅之至。这一战,还没有开打,你却已经输了一半。
      “将军,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罗士信高声问道。
      辛衣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说道:“大军即刻赶回东都,消灭反军。”
      “可是,高句丽呢?这一战,我们还刚刚开始啊,将军!”
      “对啊,我们眼看就要把新城给拿下了,这种时候怎么能走,而且皇上那边也没有旨意传来。”
      一时之间,营帐内象炸开了锅一样,众将领都纷纷表示反对。
      “你们都给我闭嘴!”忽听一个声音传来,如晴天响雷一般,瞬时将其他的声音都压了下去,“眼下已是十万火急,大军当然要赶回洛阳!要是洛阳被攻下,我们就算打下十个高句丽,又有何用?”
      辛衣循声望去,却见高子岑腾地站了起来,桀骜的抬起了头颅,环顾四周。原本吵闹的大营,忽然之间静了下来。
      辛衣没想到,高子岑此时竟会第一个站出来维护她,那家伙平素里不是一直看她不顺眼么?
      高子岑接触到辛衣惊讶的眼神,却将头偏开了,轻哼了一声,又直直坐了下去。
      “高大哥说的有道理,我也赞成回师!”罗士信胸膛一挺,高声说道。
      “可是,我们私自回朝,如若皇上怪罪下来……”
      “我一人承担!”辛衣大声道,炯炯双眸如烈火燃烧,“专擅在我,不关诸人。洛阳之围,刻不容缓,再有阻拦回师之事者,军法处置!
      这一言,斩钉截铁,带着不容人置疑的权威。
      营内,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众将领再没有提出异意,他们选择了服从,或许,眼前这个自信而果敢的少年将军从来都是值得他们去服从的。
      “得令!”
      震耳欲聋的声音,顿时响彻大营。

      “呜————”
      悠长的号角声,划破天际。整个大营内,瞬时已如涌动的潮水。
      大军正在紧急的集合中。一时间只听四野见马蹄声、脚步声、口号声、整队声……各种声音杂糅在了一起,喧闹却不见混乱,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各营的将领们沉着地指挥着自己的分队,拔营、整装、归队……一批批战士,在各种旗号的指引下,有条不紊地进入各自的队列中去。
      点了近一月的烽火也慢慢地熄灭了下去,一座座营房被拆除,渐渐露出地面大片的空地来,空旷而寂寥。只有那草地上稀疏的野花,星星点点,衬托着枯黄的草叶,方显出几分亮色来。
      辛衣一个人站在高处,任呼呼的山风将她的面颊刮得生生做痛,她的视线穿过崇山峻岭,落在远处那班驳的城墙上,久久不去,一丝不甘划过她的眼底。
      难道,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昔日自己对着洛水许下的誓言犹在耳边。可如今,她却要违背这誓言了。
      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啊!她的手掌一寸寸收紧,直到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别这样!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一个温暖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肩头,辛衣回过头来,却正好望见李世民那幽深而明亮的眼睛。
      潺潺的辽河水自远处蜿蜒而过,浑浊的水流俯卧在大地上,如一条游动的巨龙。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静得仿佛能听见河水流淌的声音。
      第一次的出征,第一次的归师,她在一瞬间仿佛明白了许多。或许,这世上,遗憾注定大过圆满。可是,要她就此认输,却是不可能。
      “我明白,但我不甘心。”少年昂起倔强的头,一字一句,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将士的血不会白流,今日我所未偿的,他日,我必十倍俸还!”她的眼中仿佛有火把在熊熊燃烧,那火光,是那样炽热,就好象要把一切都付之一炬。
      “我相信你。”李世民望着她,说道:“因为,你是宇文辛衣。”
      她抬起头,迎着他的视线,笑意,慢慢浮现。
      不需要更多的话语,她知道,他能懂得。
      山下的号角声更加响亮了,火红的大旗展开来,十万大军,整装待发,肃穆而深严。
      她自身后取下长弓,一展臂,顿时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头,对准了山下的苍茫原野,风,将她的玄色大麾高高吹起,几缕发丝摩挲着她的耳轮,晚春的斜阳仿佛融进了她的瞳中,她轻叱一声,扬手一放。
      只听“嗖”的一声破空长响,那只羽箭快若流星,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呼啸着,冲向了那片陌生的土地。
      “我会再回来的!”
      那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地回旋着、飘荡着,从一座峰峦传到了另一座峰峦。仿佛整个辽东平原,都在这声音里微微颤动起来。

      ————————————————————————————————————

      浩浩荡荡的东征军,度过辽水,一路向洛阳进发。
      辛衣令人驰马传报上奏杨广,不日便得到回书,曰:“汝旋师之时,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远同符契。”原来,杨广早已经回到涿郡,他发出诏书,让诸将退军救助洛阳之日,却正是辛衣退兵回师之时。辛衣不仅没有因私自班师而获罪,反而因此得到嘉奖。回诏书中一句“君臣意合”,早已经将杨广心中的欣喜流露无遗。
      继辛衣之后,宇文述、屈突通等东征将领也相继撤军,驰援东都。远在东莱的来护儿也停止进攻高句丽,还师西进。几股大军,以强弩之势,火速赶往洛阳。
      一路上辛衣派出多股探军,并与前方取得了联系,军情不断传来:杨玄感大军一路进攻,眼下已经直抵太阳门,将东都层层包围。
      “若要让他们攻下东都,情况就不妙了。”辛衣凝视着地图,蛾眉紧锁。
      “洛阳城内早已经有防备,杨玄感短时之内,应该难以得手。”李世民沉吟道,“况且,周边定会有救兵赶到,只要他们能尽量拖住杨玄感,这样,我们就有了足够的时间。”
      “不错。”辛衣点点头。他们如今所需要的,就是时间。几天来,大军没日没夜的行军,为的就是能够赶上杨玄感的队伍。只要反军不出洛阳,届时几路大军一会合,便可形成包围之势,到那时候,杨玄感就只能是瓮中之鳖了。
      “报——”
      帐外一卫兵高喊着急步行进,双手高举过头,道:“禀将军,收到信报!”
      辛衣接过来,展开一看,面露喜色,“太好了,大兴城那边已经派出刑部尚书卫文升统兵四万,救援东都。”
      猛然间,她的眼光落在一处,竟呆住了。
      “怎么了?”李世民见她神色不对,急忙问道。
      “没什么。”辛衣摇摇头,将信笺收了起来。
      信笺上,分明写着这样一行字:“元德太子遣卫文升统兵四万,救援东都。”
      “元德太子”,这个名字使她心微微一颤,眼前仿佛又浮现起那温润如玉的笑容,如细细春雨,温暖而湿润。那,是杨昭。
      她已经好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大兴的一切,都仿佛成了昨日之事。昭阳殿的那个拥抱,那声叹息,那秋日的落霞,满园的菊花,都似乎是那样遥远,又那样陌生。
      那日一别。他们,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辛衣抬起头来,却见李世民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有些慌乱地躲开他的视线,高声道:“你看什么?”
      李世民斜睨她一眼,道:“你刚才那一瞬间,还真象个女人。”
      “什么?”辛衣一惊,想也没想,挥起一拳向他击去,怒道:“胡说八道,我哪里象个女人了?”
      李世民急忙一闪身,抬手接过她这一拳,苦笑着道:“现在不象了。”
      辛衣的拳被他包在掌心里,他的温度,一阵阵传了过来。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怒瞪他,大声道:“以后你若再敢说我象女人,别怪我不客气。”说罢,板起面孔脸,大步走出营帐。
      谁知,罗士信正好莽莽撞撞地冲进来,差点与辛衣撞在一起。
      “你这小子,跑什么跑?后面有老虎追吗?”辛衣怒火未消,说起话来自然也没什么好气。
      罗士信气喘吁吁地说道:“将军,不好了。高大哥他和人打起来了!”
      “什么?”
      辛衣这一次是真的发了火。
      这个高子岑,竟敢在军营内斗殴生事,吃了豹子胆了么?
      当辛衣急匆匆赶到时,现场已经是一片狼迹,几个士兵抱成一团,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好不热闹,每个人的脸上早已经是青紫一片,面目不清。有好心上前劝驾的士兵,也被殃及池鱼,挨了好几拳,以至于看热闹的人众多,却再没人敢上前劝阻。
      “都给我住手!”
      辛衣一声高喝,众人俱是一惊,那群斗殴之人这才勉强停了下来。
      “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堂堂大隋的士兵,竟然如地痞流氓一般聚众斗殴,目无军纪,放肆至此!”辛衣冷冷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那视线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在人们心头刮过。比起粗暴的训斥,那样不动神色的威严,却更加令人畏惧。
      “高子岑!你说,你们为何事在此斗殴?”辛衣盯着人群中那个倔强的少年,厉声问道。
      高子岑一擦嘴角的血迹,转开头去,却并不答话。
      “王通,张大远,薛举!”辛衣一一点出那些人的名字,脸色越来越难看,怒道:“你们呢?也不说吗?”
      被她叫到名字的人,都惭愧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一时间,诺大的军营里竟是静得吓人,无人再敢去触怒那个少年将军。
      “好!你们都不说,”辛衣点点头,叫道:“钱子豪!”
      一旁的钱子豪冷不防被点到名字,赶紧走出来,答道:“末将在!”
      “聚众闹事,无视军纪当如何处置。”
      “回将军,当处以杖刑。”
      “好!将他们都拖下去,统统杖责六十!”
      “是!”
      一旁的罗士信忽然急了,抢上前说道:“将军,这不关高大哥的事,是他们……”
      “住嘴!”高子岑却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你休要多事!”说罢,看也没看辛衣一眼,大步随着众受罚士兵往营后走去。
      辛衣望着他的背影,眉,轻轻地皱了起来。

      入夜,西首的营帐内,烛火高燃。
      高子岑脱了上衣,趴在羊毛的大毡上,背上布满了条条伤痕,血迹斑斑,好生叫人惊心。罗士信皱着眉,一边往他背上涂着药膏,一边嘟噜道:
      “你这家伙还真会折腾,这身上旧伤未愈,就又添了新伤。你这身子是铁打的么?你今天为什么不告诉将军,你是为了维护她,才和人打起来的。”
      “谁让你多嘴,我可不是为了维护她。”高子岑不耐烦地答道。
      “不是吗?今日我们路过中军营,正好听到王通他们几个在背地里说将军模样长得好看,胜过女子,你才动了气,冲上去和他们打起来的。我可看得明明白白!”
      “胡说,我只不过是看他们不顺眼才动手的,可不是为了那个家伙。”
      罗士信正要答话,忽然斜眼瞟见那门边的身影,当即楞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辛衣已经走了进来,立在门边,脸色有点奇怪。
      “将……”他待要叫,却被辛衣一个手势给拦下了。
      她走到他身后,接过他手中的药膏,冲他使了个眼色。罗士信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她坐在高子岑的身边,轻轻将药膏抹在那一道道伤口上,昏黄的烛光随着她的手上动作,柔和地移动着。
      “笨蛋!你难道非要弄得自己这样遍体鳞伤,心里才舒服吗?”
      高子岑闻声,惊得几乎跳起来,却被她一手按住。
      “不许动!躺下!”她命令道。
      他扭过头,望着她,楞在了当儿。斑驳的灯影落在她的脸上,竟似拢上了一层薄纱般,看不分明,只有她的眼睛,仍是那样明亮动人。
      “你不是讨厌我吗?”
      “我是讨厌你。以前是,现在也是。”他躲开了她的目光,冷冷说道。
      “是吗?”辛衣点点头,眉一挑,说道:“那好,你就继续讨厌我吧。但是记住,不要再做这样愚蠢的事。留着你的力气,去杀敌人,而不是对自己人动手!”
      灯光下,他没有言语,她也不再说话。营帐内静悄悄的,只听见远处的敲更声一声声传来。
      他闭上眼睛,只感觉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背脊轻柔来去,冰凉的药膏落在他身上,却有如火焰般炽热。他的心,也仿佛被这把火点燃,整个人都似烧了起来,呼吸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够了!”他猛地翻身起来,一把握住她的手。
      她一楞。
      他望着她,眼中的仿佛藏着一池深水,不断涌动着狂潮。辛衣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不敢再劳将军为我擦伤,这点小伤,我自己来就行了。”他冷冷地说完这番话,从她手中拿过药瓶,迅速转过身去,仿佛在害怕什么似的。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辛衣走出营帐,迎着初升的明月,舒了舒手臂,笑了出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一寸还成千万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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