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冯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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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县隶属泉州府，是个极普通的小县。但这县城里，虽然说不上繁华，倒也算是热闹。青楼赌坊茶寮酒肆一个不缺，虽然麻雀是小，但是五脏俱全。县城里的路都用青石板细细铺了，两边的铺子里也都是宾客盈门，不时有穿着粗布衣衫的孩童临街跑过，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没想到这钱知县除了喜欢搂钱之外，还能把这平安县治理得这般太平。”一行四人，为首左边的一个少年对着右边的青绸锦服的男子这么感叹道。
而那男子却并未理会那少年，停下了脚步，驻足看着街不远处的那场骚动。
少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想扬声说什么，男子只看了他一眼，少年就立马不吭声了。
街那边，只见一个穿着大绿绸衫的黑瘦矮子正在上蹿下跳，一脚踹翻了街边那算命老头儿的卦摊，对着老者破口大骂着：“瞎了你的狗眼了敢这么满嘴喷粪，不要命了是吗！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爷爷就是这平安县城的一霸，麻脸虎小黑爷！敢在老虎脸上拔须子，你这老头儿能耐啊！今天小爷我就替天行道，教训教训你这狗胆儿肥了的小老儿！让你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说着手上也没有耽误，抄起那立在一边的帆子，“嘶啦”一声就把那“上承天命”四个大字撕成了两半，两手分别握着那帆子的枣木棍，上脚一踹就把棍子折成了两截。
把棍子一扔，那黑矮子走近了那老头，仰着头凑近了，一手就揪住了那白发老头儿破旧的夹衣领子，面目狰狞地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威胁道：“你这该死的老神棍，如果小爷我真去嫁了宦官，那我就把你塞花轿里，让你替爷嫁去！哼！”说罢，愤恨而去。
围观的百姓见那小霸王已经走了，没得戏看，便纷纷作了鸟兽散。少年好不容易得了准许，连忙奔了过去，而那青绸锦服的男子远远立在街对面，见那一身破袄的老者，就这么悠然地站立着，无忧无惧，仿佛刚刚被揪着脖领子大骂的不是他一般，任少年在他身边帮他收拾散落的卦签。抬手招来了身后的心腹，青袍挺拔的男子淡淡吩咐道：“去查查刚刚那人。”
全吩咐完，青袍男子这才慢慢地走了过去，迎着老者那仿佛洞穿一切的目光，抱拳弯腰行了一礼，气度自然，声音清朗：“冯淮拜见春元先生。”
小黑气呼呼地回了赌坊，刚一进门，狗腿的跑堂儿赵三儿就从赌得眼红的一众汉子中费劲地挤了出来，凑到了小黑的面前咧着嘴道，“黑爷，您来啦。”
小黑脚上不停，直奔楼上，眼睛斜了他一眼，问道：“今儿赌坊没出什么事儿吧。”
“有您罩着呢，谁敢呀！”赵三儿连忙奉承道。
小黑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儿地说道：“晾你这龟三也不敢骗我。给爷沏壶好茶去！”
“哎，好勒！”赵三儿连忙退了下去，奔向厨房。心里还直嘀咕今天又是谁惹了这个小霸王了，害的他也跟着吃瓜落儿。
小黑三步两步上了楼进了一间雅间，赵三儿连忙后边紧跟着把茶端上来了。刚想要退下——
“哎，你别走！”小黑连忙叫住了赵三儿。
“您有什么吩咐？”赵三儿点头哈腰，抬头讨好道。
“你说有人肯娶我吗？”小黑话中咄咄逼人，一双眼睛紧盯着赵三儿。
嘎？！赵三儿惊得下巴快掉地上了。
看见赵三儿这副见了鬼的样子，小黑不但不生气，反而像松了一口气一样如释重负。
赵三儿连忙跟着辩解道：“爷您，您，您看上谁了，小的让兄弟们给您抢过来！”
“行了，滚吧滚吧！”小黑连忙挥了挥手赶走了赵三儿。
赵三儿看小黑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样子，连忙点头哈腰地告退，心里却是寒毛都炸了起来：妈呀！母老虎发春啦！
看见了赵三儿这个德性，小黑简直气笑了。随后站起来走到了屏风后放置水盆儿的地方，看着水中的倒影端详着自己，皮肤偏黑，眼睛太小，脸上还有几个星星点点的麻子，自己要是个男的，都不想娶这么一个丑丫头，更何况宦官。这里又不是京城，能出来办差的内侍要不是镇守就是监军，哪一个不是权势滔天，哪一个不喜欢玩弄娇滴滴的美人儿。自己一个无名小卒，无才无色，年纪一把，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可能这么“有幸”！真他娘的奇怪，自己怎么就被一个算命老头儿给唬住了，真是可笑！回头再遇见那老头儿，必须给他的卦摊烧了才解气！
想通了这点，小黑终于去了心结，长舒一口气，出了房门看着楼下挤在一起脸红脖子粗的赌徒们，重新开始谋划起别的来。
小黑本人无才无貌更无家势背景，但是架不住她心思灵活，八面玲珑，极会攀扯。先是设计“救”了那县太爷的小舅子，哄着帮着那草包开了这家赌坊。对后又认了那小舅子的姐姐这县太爷那十八岁的小妾为干娘，随后更是和这县里有名的地头蛇拜了把子，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都颇为吃的开。因为不仅肤色偏黑，脸上还长了好几个麻子，所以人送诨号：麻脸虎小黑爷。
因着她的“威名”太霸道出手颇狠辣，也因着她整天都是穿着男子的衣服，更因着她本人的确一点看头都没有，所以基本上见过她的人都会忘记一个重要的现实，那就是——小黑，她其实是个女儿家。但是和她打过交道的谁能把她和娇滴滴的二八年华的大姑娘画上等号？在便宜小舅子眼中，她就是一条会说好听话儿的好狗腿，在便宜干娘和县太爷眼中她就是一个移动的小金库，在那地头蛇大哥眼中，她不过是和县太老爷搭上边儿的梯子。只不过，小黑摸着下巴，嘴角愉快地挑了起来：既然她能得到足够的好处，做一个狗腿一个金库一个梯子又何妨呢？
最重要的是，好处够多就行了。
只不过这几方人除了那个草包小舅子，哪个不是人精，想要一直保住现在的位置，不多动点心思是不行的。最近，自己那个拜把子大哥似乎有点不安分呢。
小黑捏紧了手中的茶杯，嘴边噙着一抹冷笑：“想过河拆桥？哼。你那二把手可都暗地里请我喝了好几回酒了。”
冯淮一行人并未停歇，直接把春元先生请上了马车，驶向了直通京城的运河码头。不同于那少年人冯海对老者的热切与奉承，冯淮始终是进退有度。
“我看你这人还有些前途。”春元先生悠然地捋着胡子，对冯淮下了定义。
“谢先生。”冯淮抱拳致意。随后又不说话了。把一旁的冯海羡慕得眼红，扯着春元先生的脏袖子撒起娇来，“先生那我呢？您也夸夸我呗！”他可是知道这春元先生是铁口金断的活神仙，只要从他嘴里出来的话，就没有不灵验的。若是他也能得春元先生一句……
春元先生回过头去慈祥地看着冯海，淡笑不语。而冯海的脸红了红，最后无法，只能讪讪地放开了春元先生的袖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又谈起了别的。
黄昏，冯淮负着手站在码头上，看着重兵把守的大船缓缓远行，不动声色。
大庸朝自建立之初就废了丞相之职，设立内阁共议国事，又设立东厂重用宦官加以制衡，所以曾经在前朝地位低下的宦官，现如今早已经有了能与朝臣们相制衡的能力，掌东厂，监京营，出镇各地，在天子的委以重任下自是权倾朝野。也因着天子荣宠，前朝曾三令五申的禁止宦官纳妾娶妻的命令在今朝早已被废止，更不说皇帝还亲自给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的冯瑾赐婚加赏这一件事了。所以现如今很多掌着实权宦官都以家中豢养姬妾为荣，更以同僚间互赠姬妾为基本交往手段。但毕竟宦官不是真男子，所以大多数的宦官无以为趣便都以施虐残害为乐，只不过因为姬妾本身地位低下，贱入尘埃，所以那些清流名士还不屑以此作为弹劾之处罢了。
冯淮作为泉州的镇守，自是有一堆下官来巴结他。更何况他还是冯瑾最得用的义子之一，自是比一般勋贵人家的公子权利还要大上许多。
而冯淮本人对姬妾之事并不热衷，即使府中养了许多下属送来的舞姬，他也只是用在宴请的歌舞助兴上。明明就是残缺的身子，何必自欺欺人？也许是因为少了身为男子最重要的象征，所以不论是多么貌美如画惊才艳艳的女子，在冯淮眼中都是一个样，与府里烧饭洒扫的婆子没有什么区别。而冯淮的相熟同僚朋友们自是也知道冯淮的这个德性，所以等到镇守府的大管家亲自给他们冯淮大婚的请柬的时候，一众人都惊掉了下巴。当然，也只有在京城的东厂督主冯瑾，看到了最喜爱的义子给自己送来的一纸身份调查之后，才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满意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冯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