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五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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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费多少工夫，陵越便寻到了方兰生。
池塘边的水榭里，一身浅色青衫的小少年一本正经地向着同窗说些什么，双手平伸出，不时随着自己的话语比划着什么。因未及弱冠，他满头黑发便只在发顶抓了个书生髻，蓝色的发带垂在脑后，说到激动处还跟着一晃一晃的。
他说话说得极快，引经据典之乎者也侃侃而谈，眼睛亮晶晶的，开心也好不悦也好就算是有点儿恼怒，也仍旧是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率性开朗。
他的身侧是满池残荷，泛黄的叶片打着旋儿自空中落下，一片秋风萧索中，唯独他一人那么鲜活，如此生机勃勃。
陵越远远站在书院门口，不知不觉伸出手扶在门上。
他并不敢贸然接近，远在天墉时候度日如年急迫想要相认的心情也好，初至琴川时惴惴不安胡思乱想的忐忑心情也罢，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空白。
陵越只知道，他过得很好，并且对过去的记忆一无所知。
陵越不知道，对于现在的方兰生来说，会不会不认他这个哥哥，要更好一些。
“……”
心中一突，陵越皱眉转身，原本扶在门板上的右手落下，戒备地搭在霄河剑柄上，微含冷意地看向那过分专注的视线来源。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那另陵越有所警觉的视线，不过是来自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年。
少年一身锦袍，怀里抱着一摞书卷，看起来似乎和方兰生一般年纪，不过远比他要苍白瘦弱。迎着陵越的视线，少年有些愣怔，片刻后友好地冲着陵越微笑了下，眼睛弯起，便显得有些腼腆和羞涩。
“道长可是有什么事？”
——道长？
陵越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特意换上的蓝色常服，有些纳闷莫非自己修行已臻化境，一身修士出尘气质不为穿着改变而遮掩？
可之前第一次见他时，他分明口口声声唤着自己大侠。
想到方兰生，陵越心中一软，不由有些分神。搭在霄河剑柄上的手掌缓缓放下，他转头又看了书院内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并无甚事。”
说着，陵越收回视线，客气地向不知为何仍未离开，只痴痴站在原地的少年抱拳一礼。
“告辞。”
看着陵越离开的背影，那少年欲要挽留般伸出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伸出的手慢慢放下，挣出宽大衣袖的手腕细瘦，带着不健康的苍白，少年一直注视着陵越的身影直至他消失不见，略失血色的嘴唇微微弯起。他走到了陵越之前站着的地方，学着他伸出手搭在门上，抬头看去。
方小公子正说到兴头上，侃侃而谈眉飞色舞，虽然手舞足蹈激动非常，却仍然端的是意气风发。
少年唇角的欢喜一滞，目光黯淡了下去。
陵越在琴川的客栈住了下来。
他日日装作不经意地和方兰生一次次“巧遇”，却从来不愿意让他发现自己的存在，只是远远看着。
方兰生确实如传闻一般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熊孩子，莽莽撞撞慌慌张张，陵越暗中帮了几次，以至于这几天屡屡逢凶化吉的方小公子心中窃喜，开开心心地回去作死。
然后就被他那位发现世界那么大于是去做了西域马贼，三年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大姐方如馨逮住了一顿好打。
方小公子乖乖在家养伤，陵越挂心他的伤势，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去探视，方家大姐方如馨的功夫甚好，让他连想要不惊动任何人地悄悄去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心中忧虑的陵越只能时时在茶馆逗留，那里有个很奇怪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却对琴川的大事小事了如指掌。
陵越能从茶小乖那里得到方兰生的近况，也能了解到一些往事。比如说方家老爷是附近山间一处寺庙里的住持，琴川百姓都称他为方太大师，早年还有几个混不吝的嘲笑他是酒色和尚，出了家还破戒成亲生子，后来不知怎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改口的快，提起方太大师那都是一副恨不得歌功颂德的模样。
不过方夫人却是不吃这一套，仿佛故意和方老爷作对似的，十多年前就丢下嗷嗷待哺的小儿子和五个女儿，自己一个人寻了处庵堂，从此吃斋念佛常伴青灯。
至于方家，一家之主方老爷上山做住持去了，方夫人心出红尘超然世外，方大姑娘又是性喜自由不耐拘束，几年前李离家去做了西域马贼，以至于偌大的家业全靠方家二姑娘操持。所幸方家二姑娘专擅此道，掌舵整个方家手腕惊人，短短几年时间不仅成功嫁出了方家三小姐和四小姐，更是硬生生让方家成功跻身成为琴川大户，几可与孙家媲美。
大抵方如沁也算是过得诚心如意了，就是近两年比较烦恼，先是三妹效仿大姐离家闯荡，再是自家娇滴滴的五妹被催嫁催的烦了，打包离家说是去投奔大姐和三姐，最后就是那惯不让人省心的幺弟了。
听得越多，陵越越是能感受到方家姐弟感情深厚，心里便越是矛盾，越是难以决断。面对着穿镇而过的河水，他独自一人枯坐了许久，然后起身去了方太大师做住持的寺庙。
刚一踏进寺门，便见一位小沙弥早早侯在一边，见了他面上一喜，连光头都闪亮了几分。他只解释说是住持说有故人远道而来，让他们切不可怠慢，便侧身站到一旁引着陵越从一个偏门穿过，沿路有稀稀拉拉的几个香客，待拐过几个弯后，小沙弥停了下来，双掌合十目送陵越一人穿过月门走进内院。
院中无人，只有郁郁青松和深深草木，午后的阳光从简陋小屋的屋顶上投下来一小片阴影，鸟鸣伴随着笃笃的敲击木鱼声，愈发显得四下寂静又平和。
陵越推开门，伴随着吱呀一声响，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方太大师顶着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掀了掀眼皮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开口。
“你来了啊，坐。”
陵越迟疑了下，规规矩矩地在另一个蒲团上跪坐下。方太大师也不再看他，兀自半阖着眼睑敲击木鱼。
陵越几次欲言又止，眉头渐渐拧起，犹豫了许久，终是开门见山。
“晚辈来此，是有一事不明，还请前辈解惑——兰生是否为前辈亲子，还是前辈昔年大旱时所收养的孩子？”
木鱼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我听紫胤多次提起他那弟子如何如何，却不想见面不如闻名。你这么简单粗暴，就笃定我这吃斋念佛的老和尚也有一副好脾气好耐性？”
方太大师似笑非笑地瞥了满脸严肃的陵越一眼，随手把木鱼梆子扔到一边，胡乱扒拉了两下后领。
“听好了，亲不亲生，兰生都是我方家幺子，是我方太的儿子。或许他是你的弟弟，可把他救起的是我，把他养大的也是我，他记忆中你最后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将烧的浑浑噩噩的他丢下。”
“我——”
“好了，你不必说。当年的事，我比你清楚，说这些也并非苛责。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我希望，你能够做出对你、对兰生都要更好的那个选择。天墉城的首席大弟子，紫胤真人的爱徒，老衲相信你能做出那样的选择。”
方太大师抬眼上下打量了陵越一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后，又阖上眼，双掌合十在胸前，口中念了一句佛号道。
“出家人戒骄戒躁，老衲一时情急犯了嗔戒，惭愧惭愧。”
走出月门的时候，陵越心中已有决断。他停步在寺门前，用灵力聚出一只传信鸟。
看着传信鸟振翅飞远，陵越心中郁郁，面色便也显得格外冷肃。
“道长。”
身后有人在唤他。
陵越回头看去，却是那日在书院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清瘦少年，见他满眼的雀跃，便顺口应了一句。
“是你。”
“陵越道长，你还记得我！”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少年显得很是激动，原本太过苍白的面颊飞红，倒显得生动了许多。
可转眼，那抹薄红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褪，他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又偷偷掀起飞快看了陵越一眼，犹豫着开口。
“我叫孙月青，方才你和方太大师的话，我……我不小心听到了。我不是故意的……我随家人来寺中请愿，因不喜那般沉闷气氛，便躲开他们在佛寺里四下走走，我自幼五识便较常人更为敏锐，所以才……”
“既知非妥，便勿要与他人言。”
打断了孙月青的话，本就心情不愉的陵越眉头紧皱，语气便也格外严厉。
孙月青被这一眼看的一愣，随即低下头沉闷开口。
“我知道，定不会与他人饶舌。只是……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孙月青猛地抬起头，向前快走了几步拦在陵越面前。他的身后是漫山遍野的枫树，站在满山的红叶里，清瘦少年满面坚毅的模样十分好看。
他直视着陵越，缓缓开口。
“我自幼多病，身体孱弱，三年前为匪徒所劫幸被道长所救，却终因一路担惊受怕忍饥挨饿诱发了旧病，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我自知所求实乃强人所难，但我此生恐怕也只剩下这一次任性的机会，如此，纵然心中惶恐，却也只能大胆明言——”
“三年前匆匆一面，我已心悦道长，如今我时日无多，能否恳请道长垂悯，伴我了此残生？”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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