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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幕间短剧 ...

  •   《花藏花》

      出场人物:五岁位玉珠,八岁位方华
      地点:位府后花园
      时令:溪桥柳细,草熏风暖,燕子簪花笑,佳人环佩摇。

      三岁无记忆,痴儿常笑。
      五岁始思谋,初展玲珑。
      八岁花间藏,自在留芳。

      娘让她在书房练字,不满三个时辰,不许出门。
      才过半辰,她便控不了心绪,端不住手笔了。
      如果让比她大很多岁的哥哥姐姐们来写,没准儿还不如她,她想。
      可她不敢出门。
      娘没有命令她,娘说话温温婉婉,悠扬动听,火候恰到好处。
      今天吃过午饭后,她便被娘叫过来,娘说,“玉珠,去练字吧。”
      她微微撇嘴,本来计划好让大丫环带她去游街,今天正巧是庙老爷出庙,集市兴盛,大清早的,门前一条街就热闹得很。
      她的声音透着奶气,有意无意地往前蹭着娘,寻求一份亲近,“我,可不可以不练啊。”
      她莹莹晶亮的眼睛,充满希望地看着娘。
      娘说道,“我,可不可以不答应你的请求啊。”
      娘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温温婉婉地笑。
      这笑,在她眼里,像隔了一层灰似的,迷迷蒙蒙,看不出任何甜蜜,让她……很害怕。
      于是,她满肚子的未尽之言,也只能识相地吞下了。
      她真的不知道,她该如何做,娘才会对待她像对待秀珠一样。
      为什么,别的女孩子能够吮着手指,腻在娘的怀里,自在地汲取母亲特有的芬芳,为什么,别的女孩子很容易就做到的事,她做不来。
      她趴在书桌上,头枕肘,快要睡过去了。
      一阵清风来摇窗,叩开了一条细小的缝,园子里的阳光就大摇大摆,一步三摇地走进来,长长条条,细疏有致。春日午后的阳光总是亮着这么好看的颜色,金黄灿烂,让人遐想无边,好像城中云春楼煮得恰到好处的银丝面,吮一条在嘴里,还没等化开,那鲜味就滋溜一下,滑到了肚中,由口到心,都爽得很。
      她认为,春日午后就是用来在云春楼那种地方吃面的,好好的要比书房练字有趣多了。
      她被这样一窗好风景吸引住了,眼儿细眯,几成“斗鸡”。
      被吸引住的可不只她一个,叽喳一声,溜达来一只小鸟。
      灰灰黑黑,毛色不齐,貌丑体瘦,风度不佳,跟她很像。
      就那两条小短腿,显得很有劲的样子,不知疲倦沿着她的窗沿,踱来踱去,自赏自得的很,小细嘴儿一会儿啄啄这,一会儿碰碰那,样样好奇,事事留心,跟她很像。
      它嘣儿一跳,落在了她的书桌上。
      她的书桌是爹爹年轻时用旧的,男孩子小时顽皮,总喜欢动刀舞剑,难免在桌上留了细细粗粗,大大小小的刻痕,使这样的桌子更显拙朴了。
      这小鸟儿一跳,好死不死,正跳准了一个坑,脚儿一伸,硬生生嵌在缝儿里,一急一恼,用力一拉,彻底完蛋,叽喳一声,又是脆鸣,只意义与前面的欢快畅然,很不同了。她想,鸟儿是不会哭的,它们痛苦时的叫,没准儿还被人们误以为欢声笑语。可是这一回,她是亲眼所见,她的眼儿也不大,跟鸟儿一对,正巧对上了眼,她,看到它黑珠子亮的小豆眼里,有一层水。
      她自己哭的时候,常常也不会出声,也只是在眼睛里多了一层水,如果不细心,根本看不出。阖府上下,全认为大小姐很乖很乖,大小姐是不会哭的,只她自己知道,她常哭。
      这让她很喜欢这只鸟,跟她很像……
      这会子的她,对待自己喜欢的东西,还只懂得一种方法——占有,喜欢就去占有!
      她很快地伸手一抓,险险地捏住了鸟的一只翅膀。
      感到小鸟一惊一抖,在她手下挣扎得更厉害,她心儿一颤,险些拿捏不牢。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打哪儿来呀,又往哪儿去呢?我叫玉珠,没有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样柔声安慰也没用,小鸟儿拼命扇动另一只自由的膀子,喉音尖利,像撕磨着血一样,仿佛它生于世间,只为尖叫而来,有一种凄惨的可怜。
      她眉头一皱,后来她想,她皱眉的丑样,在小鸟儿眼里,许像个鬼,怪不得,它要离开她。
      她一浮想,手劲就松了,一个不留神,鸟儿扑棱几下,忙不迭逃离,像逃离鬼一样。
      “不要走!”
      她嘭的一声跳到桌上,哗啦一声扒开窗户,叽嘎一声——这是她落到地,不慎拐了脚。
      不过,她是这么认为的。
      这年头,吃面比练字重要,抓鸟比胡思重要,跳窗比走门重要,追鸟比拐脚重要。
      什么比占有重要呢?
      没有人来教她,所以,她不会。
      她跑进园子最深处,鸟儿是看不见了,看见了一片开的很好的凤仙花。
      粉红的,深红的,紫红的。
      像秀珠衣柜里的裙子。
      秀珠的不及她的富丽,可是,她的是娘在大铺子里买的,而秀珠的是娘亲自绣的。
      她忘了抓鸟了,看花,比之更重要。
      风拂花丛,浮摆涟漪,花比人娇,花比人俏,花里更藏花。
      仿若有一朵很美很美的,盘于花中,黑黑的发,白白的额,明亮的眼,红红的唇,正对她笑,一笑一咧,在阳光照耀下,媚彩飞扬,丽色无边。
      她傻了。
      她动不了身。
      她觉得邪气,可汗也只往心眼儿里逼。
      她呆怔了好久,才憋出这么一句,“一朵花?”
      “嘻。”花中一笑,声娇音脆,“不是……一个人……”
      她第一次看见他,他是从花中跳出来的。
      不知在花中藏了多久,还是,本就生于花中。
      环髻垂髫,明眸徕徕,目色灿烂,笑颜宽展。
      她傻愣愣地看他的眼,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形色。
      她又低头,盯着他的嘴,那里正越咧越开,里面一口牙白得刺目,从没看过这样可恶的笑。
      她重复他的话,“不是一个人?那是什么。”
      呔,又咧了,那嘴的形状更宽更大了,他,到底在笑什么?
      “是一条魂。”
      “魂?又是什么东西?”费解,她更不懂。
      “魂就是……”他慢条斯理,仿佛以吊她胃口为乐,以欺她迟钝为趣。奇怪,她都没动,怎觉着她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那张白白瘦瘦的脸一直欺过来,贴得近了,她才发现,他大大的眼下隐隐浮着一层青色,贴得近了,两相比较,她比他要壮实许多。藏在花中不觉得,原来丑陋的虚弱是很容易被浮华富丽遮掩住的,暴露在阳光下,透着强强的光线一射,才发现他身体单薄,有一种透明的味道。
      她晓得这种味道代表什么,去年她家收了一个新来的丫环,丫头说家乡大水,逃难而来,丫头的眼下就有一抹青,身子亦薄,只是丫头粗俗,少了他这种的清冽芬芳,丫头说,那是她一直没有吃好睡好的缘故。原来,过苦日子就会这样,她不明白的,因为她从一出生就踏入华丽世家,她的烦恼与丫头的那种,不一样。如此想,这个他是不是如丫头一样,一直没有吃好睡好……
      “哎?”他发现她转换目光,没在看她,突然,伸手刮了一下她的脸。
      她不喜欢,一来她肤色不好,被刮了,她怕这个美丽的人从此嫌弃她。
      二来,她本以为,世间是以强欺弱的,照理应该她刮他,身子粗的才应该刮身子弱的人的脸。
      没曾想,一个不当心,她竟然让这么个小不点欺了去!
      费解!很多她从周边人身上学到的道理,怎么这会子行不通呢!
      他终于成功调回她的注意,很满意。
      不知怎的,她觉着,若果她不在意他,他会很难受。
      “魂,就是——吸血的东西,嘻。”
      他退后一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想看她哭。
      她没哭,因为她反应迟钝,还没来得及害怕。
      僵了好久,他眉头一皱,眼色一变,三分懊恼,七分疑惑。
      “该死的,你怎么不哭!”
      “我还没懂,不知道是应该害怕呢,还是不害怕。”
      他瞪眼,仿佛见鬼,听了稀奇得不得了的话。
      他一撂袖子,挽于胳膊肘处,那手臂也纤瘦出奇,肤色透明,看得到隐隐浮着的青色的筋,更触目的是,白臂上沾满点点红。
      她低目,“这是什么?”
      他笑,“看见没有,这是我刚刚被花灵吸的血,因了你的打扰,花灵没有吸完。”
      “吸完会怎样?”
      “人葬花中。”
      他的眉在翘,他的眼在嘲,他的嘴抿而弯,他可恶地执著地还是在等她哭。
      她突然一步上前,伸二指一抹,于他白白的手臂划了过去,沾了二三滴红色的水。
      她发现,她在触着他时,他也不由一颤。
      她将水蘸入口,他疾呼,“喂!”
      她笑了,左颊下方有个小酒窝,不仔细瞧是瞧不见的,她说,“才怪呢,这是凤仙的花汁呀,你骗我!咯咯咯……”
      他一直在看她,包括她笑的时候。
      她没有发现他的眼瞳瞬时蓝如深潭,仿佛秋尽的湖水,波光潋滟。
      他一步踏前,比之刚才离她更近,再一低头,他耸耸的鼻就可以压着她浅浅的眉。
      他的声音含着一种很绝妙很复杂的味道,小小孩很难有的一种味道,“花灵已经生气了,因为你干扰了它,本来它要吸我的血,现在它说,它要改吸你的血……”
      他一个侧头,往她脖颈边过去,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知觉回神时,脖子已然一痛。
      本能地一把推开他,伸手护住自己,往颈边抹,再一看,天哪,真正的血。
      他的嘴边也是。
      他怎么……
      她僵着手,直了脖,定了身地看他,不可思议地看他。
      直到他又向她走来,眼里也带了一重不可思议。
      “你哭了?”
      “我没有。”
      “你是在哭啊!”
      “我没有!”
      他突然对她的脸伸手,她本能闭眼,上下一阖,涩涩湿湿,睫毛上压出了一些东西,正巧抖在他的手指上,她心喊,糟糕。
      她睁眼就看他又笑,两颊各有酒涡,比她的明显,位置也生得好,可恶的东西!
      他说,“才怪呢,这就是眼泪呀,你骗我!咯咯咯……”
      “咯咯咯……”
      她陪他一块笑,她咂摸着,这个哥哥,跟她挺像,真好。
      她问,“哥哥,你是打哪儿来的?”
      他嗔,“你不认得我呀!”
      “玉珠从没见过哥哥。”
      “是叔叔。”
      “呃?”
      “叫叔叔。”
      “你又来骗我了,你才多大呀,顶多长玉珠两岁,哪能成叔叔呢,咯咯咯……”
      “叫叔叔!”
      他突然大吼一声,吓她一跳,好容易迫近的亲密,仿若又裂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他吼什么呀,他干吗这么生气,他又坚持什么,小小的人急着做叔叔干什么?
      她拉拉他的手臂,“你别做叔叔了,玉珠认识两个叔叔,一个肚子大的像酒桶,一个头发沾了一抹白,做叔叔很难看的,还是哥哥……”
      他突然甩开她的手,忿忿忧忧,甩得她好疼,他也许也会受伤。
      “走开。”
      “哥哥,你说什么?”
      “走开!不叫叔叔,你就走开!我也不认得你!”
      怎么了呀……
      午后明媚,风摇云动,幽僻一角,花香正浓,她本来独自呆着好好的,平白过来惹一身臊,挨一顿骂,她又招谁惹谁了。
      这个坚持别人喊他叔叔的男孩,莫非!莫非是……

      用罢午饭,娘叫她练字,对的,她记起来了。
      她恹恹又戚戚地走出娘的房间,大丫环从外面匆匆进来,脚步凌乱,擦过她身,竟未作注意,直杵娘跟前,利落低语,语声零散,她在门外只抓得到片言只语。
      “夫人,那女人的孩子已经带过来了。”
      “现在在哪?”娘说,相比大丫环的惊慌做作,娘沉稳镇静许多。
      可是她是谁,她是时时厚着脸皮想要承欢娘膝下的玉珠啊。
      全家恐怕只有她能听得出娘声音中的波澜。
      “奴婢放在后花园里了,夫人,怎么安排他?”
      “老太爷生前叮嘱照顾那女人和孩子……可摆着碍眼……没办法……”
      她离了娘的院子,回房前碰到厨房弄菜的大嘴娟和快耳芳。
      “大小姐好!”
      “哎,等等,我想问问?”
      “大小姐有事儿?”
      “我只想问问,谁是——那个女人?”
      她就瞅着大嘴娟和快耳芳,连个万福都不道,一溜烟闪过一旁去了,两人瑟瑟索索站在树荫下,直拿奇怪的眼神儿瞟她,只见大嘴娟的嘴巴噼里啪啦一阵乱动,快耳芳的耳朵越竖越长,趁着风给她送来了只字片语。
      “连大小姐都知道了!”
      “那个女人呀,可是个害人精。”
      “老太爷欢天喜地娶过门,才一个晚上,也不知那狐媚子使得什么方法,隔天早上老太爷就一命呜呼了,喜事办完弄丧事,那年头,咱位府可让京城的老百姓看了几天笑话。”
      “就是,听说,老太爷死的原因,很见不得光的……”
      “你说的真恶心!”
      “那女人名义上虽是咱们夫人的“婆婆”,可夫人从不拿正眼儿瞧她!”
      “得亏老太爷咽气前,撂下话来,要不然,现在她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孩子,哪进得了位家的门呀!”
      “就是,那孩子虽说名义上是老爷的“弟弟”,可,还不知道是不是……嘻嘻……”

      她看着眼前的他,身后一片红烂烂的凤仙花开得正盛,映衬下,他的脸显得更苍柔,刚刚对她急吼后,额上渗了汗,一颗一颗的,数得很清楚。
      花丛簌簌抖动,突然钻出一个小鸟头,细腿为带刺的花枝勾住,叫唤起来嗓音喑哑,没什么气力。
      她双眼眯起,认了好久,才发现就是先前窗台上独舞的那只鸟,本以为是天地间的精灵,却也有被束缚痛苦的时候。
      她没想太多,难得机会,占有才好。
      她眼睛闪亮,尖利大叫,“快捉住它!”
      身边的他不知因由,惊颤了一下,本能伸手,握住了小鸟。
      把它从枝间带到了她面前,鸟儿惶恐,挣扎更甚,让他不能掌控力道,一个心急,没曾想下手更重,小鸟脖子在他的拇指和食指圈里,逼得快透不过气来。
      “干吗?你要干吗?”他问。
      她偏头,在小鸟楚楚可怜的小豆眼儿里,看到了自己的狠。
      “要它。”
      “为什么?”
      “不为什么,喜欢而已。”
      他突然神色严肃,秀眉紧拧,心头略走浮云,遮住了玩笑的本性。
      他看也不看她,转身,向着天空撒手,鸟儿昏昏沉沉中意识到被解除了禁锢,便顾不得其他,嘶哑一叫,奋力飞走了。
      她扯他胳膊,张扬娇蛮,“你凭什么放走它?你凭什么放走它?你凭什么!”
      他慢条斯理拂开她,吊儿郎当道,“你凭什么抓它?你凭什么抓它?你凭什么!嘻嘻。”
      他竟然学她的口气,亮闪闪的眼里满是戏谑。
      她蹲身,脸埋胳膊中,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难受。
      她的哭,是无声的。
      他仿若听到了,也蹲来她身边。
      她肩头一颤,他用手环了她,轻轻的,像初春刚融的江水,一湾温柔。
      她赌气,仍不抬头,耸肩,要甩开他。
      他用力更重,她头顶被一压,他用俏俏的下巴靠上她的头发,像静静守着月亮的星星。
      他的声音像粥汤里浮着的莲子,逢夏还会开花。
      他说,“喜欢,不用去占有啊……”
      “那该怎样!”她嗡着鼻子,独自生气。
      “给它更大的天空。”
      “那我以后就看不到它了。”
      “它会来看你。”
      “为什么?”
      他的下巴在她头顶来回蹭着,比母亲的抚摸更有一种别致的暖融。
      她被他摁在怀中,不松不紧,闻着他的味道,如冬日午后院子里晒久了的棉被,晚上拥着睡,还走不了那太阳的味道,不管多么凄清寒瑟的夜晚,都不会害怕。
      “因为,它明白了你对它的好,从此便喜欢上你了。”
      “会吗?见一次就会喜欢我吗?”
      “会的,人对人的好,一次给了,一世记得。”
      “我们现在说的是人和鸟。”
      “一样的,”他叹息,“一样的……”
      她从他怀里抬头,看到他清如晓渠、幽若山林的眼睛,一个冲口而出,“那我喜欢你。”
      “不要。”他直落落地拒绝。
      “干吗!”
      他低头看她,“刚刚你问我,魂是什么东西,告诉你,魂是一种叫寂寞的东西。”
      寂寞?什么玩意儿?
      费解!
      她慵懒地靠着他,低头弄他襟口的衣带,一个眼尖,看到衣结中有一根发,应是他着装时不小心夹住的。她想要帮他拉干净,可缠得很紧,她未得逞。正像他小小年纪,心上却长了许多意外的窟窿眼儿,聪颖过比干,玲珑过西子,那心里绽出的话也沾着氤氲的雾气,叫人怎么听也琢磨不明白。
      “我就是那条寂寞的魂,可以喜欢人,却不能为人喜欢。”
      “那你多不合算,府里头的鸭婶每次买菜,若有人对她缺斤少两的,她一定跟那人没完,她说,不,全家所有人说,做任何事一定要看看是否合算。”
      “喜欢,并不是做生意。”
      “哦。”
      “世间很多东西,都不是做生意。”
      “哦。”
      “给,比要,更快乐。”
      “哦。”
      “丫头,丫头,丫头……”
      他浓浓糯糯地唤着她,不得不放开了她,因为三五仆人从远处向他们走来。
      一边一个,俩仆人架住他的胳膊,令他动弹不得。
      她最后看得他一眼,他神色疏懒,满不在乎,正瞅着她,十足漾笑,比藏花中更俏。
      他被带走很远了,她心底一热,眼里走来一丛水,以手圈口,大声对他小小的背影叫。
      “叔叔!”
      他刚才缠她那么久,要她喊一声“叔叔”,这会子,唉,也许并没有听见。
      这是她懵懂时候,第一次认识到的一份遗憾。
      人间若衣箱,箱有旧衣,箱有新衣,人世却是,半世有所得,半世有所失,合成一世,没有完满,略点遗憾。
      这是她郎当岁月里,第一次认识到的一个妙人。
      她还是很高兴,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精致的道理:比占有更重要的,是给予。
      她决定了以后还要与他相处,并喜欢他。
      因为,她好奇他的理由,他仿佛是用半个肚子来藏秘密。
      他给了她第一个秘密,坚持要她叫他叔叔,她弄了半生,后来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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