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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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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欲来的时候,天也不一定先要阴沉。有时候大太阳里,这天说变就变了。
他说来就来,摇着薄扇悠哉悠哉,一路走过,一路跪了一地的人。
走到我面前,一把扯住,一言不发,往里间走。
我脚步零乱,跄跄地被拖行了一路,直至被推落在茜绿薄纱挂就的床上……
这是一场战争----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完全褪去。
我只觉得痛!!只觉得芳芷说的房术欢爱都是错的。
我不自主又想起玉娘,玉娘的初夜,又是如何的?
闭上眼,撞击一次又一次,渐渐,水气迷漫眼底。
“睁开眼!看着我!!”一只手恶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又硬硬地掰住我的脸,大吼!
这是一张狰狞扭曲的脸,细条的五官都挤兑在了一起,它晃在我的眼前,它颤抖在我身上。这是皇上吗?喜怒无常的皇上。
我想笑,却抽咽。
眨一下眼睛,流出一滴水气----这是泪吗?却是为谁而流的泪呢?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定定地看着他。
他抽身离去,一言不发,一如他来的时候,一路又跪了一路的人。
宫里的消息总是传的很快,不管有心也好,无心也好,反正诚王爷就算不是最早知道的,也不会是最晚知道的那一个。
宫外的消息很快就递进来了,只一字:善。
我被这个字笑岔了气,善?一个整日只想着计算别人的人,竟也会写这个字。
看着字条在手里化为虚无,心头越发沉重:
诚王爷为何在玉娘身上压宝的如此之重,难道真真是吃准了皇上的心思?
就算,今天是玉娘的忌日。掌握王权之人真的会如此重情吗?还仅仅是演给某些人看的戏文?
又想起名书。
那日我第一次以玉娘面目见名书,他便是颤抖,却之字不疑,不问我如何而来,也不问为何而来。只费尽心机张罗着荐我入王府。
倒是换我忍不住问他。他颓然道:我无日不思念她回,但知她必不可回。今昔,你在,必是她想你在,我又何必多问?
何必多问!
皇上的心,也必定如此。
若皇上对玉娘有情,我便替不了玉娘。
想通这道理,我一下颓然。
帝王心术,越来越难以捉摸。
第一做出反应的是皇后,请赏花。
“小主就当个胆小怕事的花瓶美人便是。”芳芷如是说。
如此,我便一路战战兢兢地跟着太监去了。
进了殿,还不及朝着明晃晃的金砖伏下身去,侧厢边就伸出一双白嫩嫩的手,堪堪将我扶住了。
“妹妹新蒙龙宠,身子还虚着,就免了吧。”我不识好歹地定睛向发声的方向望去,越过面前搀扶的宫人,只见珠翠玉矶的坐了满满一屋子的人,正中坐着个美人,面目鲜亮,豆蔻鲜红,暗褚的面子上锈着金晃晃的凤,笑吟吟正瞧着我----便是皇后了。心里暗笑,这是给我下马危还是树敌呢?
“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我低眉顺眼又拜下去,这回皇后自然没有再拦我,这自然也是她要的。
依旧没人给我看座,我就这么清清冷冷的站在堂间。站的有点无耐,只见左手厢下首有个绣墩,自顾自便去坐了。
面带微笑地坐定,看着众女面面相觑,观其面:有人惊,有人蔑,有人笑,有人波澜不惊~~着一袭青衣,清清淡淡地,坐在皇后的左下首,衣饰皆素,对这堂里的热闹,竟是充耳不闻。人坐在那里,又似乎不在那里。看品格气势,竟毫不输于皇后。她兀自撸着颈上的璎珞,把玩不已,似乎天底下这最重要最好玩的便是这个璎珞了,连皇后瞥过来的眼神都视而不见。
这样的人会来凑这无聊局子?难道真还是为了见我这个王爷家的义女?~~~究竟是哪宫的娘娘呢?我还正回想芳芷对各宫主子的描述,对号入座,耳边就有人配合的开了口:“听说妹妹是诚王爷在民间认的义女,规距什么地还是浅薄了点。”
继续无知无觉地朝着声循过去----那人边说边抬手轻扶发髻边斜插的玉簪,粉色衣袖裙摆满幅铺陈了累累重瓣花朵,模样娇媚,十分欢喜。发上簪无甚雕琢,古朴大敛,却碧绿欲滴,一见便知是个稀罕物,可见品级不低。再看模样,圆脸浓眉红唇,端的是青春可人。明眸一转,黑白分明,如水流转,真真美人一个。而我却一惊!那眼球上的线,竟然是?!!下意识投视皇后,这时皇后开了口:
“芙妹妹,红玉妹妹才刚入宫,虽承宠,但还没有进封。想你那会儿进宫时,不也一样莽撞无形地,整天只知道缠着你皇上哥哥?”皇后的一消二打恰到好处,众女齐齐笑奉了几句,这局算结了。
原来是芙妃,皇上的远表亲,皇姓家的族人;皇后是皇太后钦点的堂堂相国之女,娘家的小字辈;而始终就是置身于事外的青衣,不,仅次于皇后的甄贵嫔,应该便是传说中开国将军世袭藩王的嫡长女吧,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儿,如此地清淡,一点飞扬跋扈竟都不见,就算是芳芷有言在先,也着实意外了。
朝堂之上的政治制约幡然于这皇宫后院,同样也是女人们的份内事。
借着皇后介绍的工夫,我凝神又看了其它几位修容、容华、良人、美人,眼底竟都有相同的一条黑线,心头别别地跳了起来,只剩皇后和甄贵嫔了还未看真切了----心里这么想,眼睛就直挺挺地朝着后宫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瞧了去---正好与皇后对个正着,皇后眼底威严一略而过,仪态万千的说:“本宫看红玉妹妹的衣着款式特别,不知有何讲究?”
我兀自震摄于刚才的发现中,慌忙低首,藏住面上情绪,起身懦声道,“回娘娘,这是舞衣~~~”
“大胆红玉!!竟穿坊间舞衣来赴皇后娘娘的赏花会,大不敬!”这回换了一位洛容华,高挑细眉,直入发鬓,是个泼辣女子,她言词犀利,大有要皇后大治我罪的意思。
“红玉妹妹的一舞让皇上倾心,可见必有不凡之处。”一身半旧蓝衣的谢美人细语道,她声线尚轻,却别有一股子楚楚动人的娇媚。洛容华一撇嘴,明显不卖她的帐。“谢美人这是惺惺相惜呢,当初皇上不也是看中谢美人的好嗓子吗?”
谢美人脸上一惨,显是被争白了去。谢美人失宠已有段日子了,当初坊艺入得宫来表演,当晚便被皇上招寝,不多时便封了美人,一时间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而五时三刻的,又很快失音倒了嗓子,一夜之间失宠至门口罗雀,调理至今,虽已不再沙哑,那也只是常人的嗓子了,比不得以前的清亮。
当时芳芷说起这谢美人,也没说什么。本来这坊间女子,不比官家千金,没有地位没有背景,更不用说哪个能帮她撑一把腰的。如同风中的丝萝,断了就断了,也没人会为她可惜几分。而反过来说,今时今日,她还能坐在这里,除去她性子谦和内敛不生事端,却也又是因为她身家简单,毫无牵绊。不幸也幸亦。
皇后到底不会在意洛容华,只说了几句这衣服剪裁别致有型。立刻又有人接了话头去,说那肩头是特意修的窄小,才衬出利落顺畅;腰身要分片裁开,又紧贴着缝上,辅以宽绸为带,才能愈加显出腰线纤细柔软,风姿无双,如此,云云、总总。
声音清脆,如倒豆子般,头头是道,清清爽爽。立刻我就感觉那四处的眼光便如箭般的射过来了。周身上下,一厘一毫都被扫了个干干净净。
洛容华压着嗓子,恶恶地说了一句:“坊货!”按理说这与理不合,洛容华这是过了,但皇后却恍若没有听到般。
这时先前说话的婧倢伃清脆的又笑开了,“哈哈哈!”笑声响亮爽朗,让人闻之一松,她晃着银盘般的笑脸跑到我面前牵住我的手,还摇了摇:“红玉妹妹,你说我先前说的可对不对?”
我忙福下身去:“娘娘博闻!”心想,这婧倢伃倒是个爽朗的人。
“素闻婧倢伃是才女,如今看还当得起学识渊博。素言,给婧倢伃倒杯新酿的梨花酒。”皇后一脸的赞赏之色,旁边的宫女应着了,取了个通白的酒壶倒了一小杯,送与了婧倢伃。
芙妃嗲声道:“哎呀,皇上哥哥就一直称赞婧倢伃来着,如今皇后姐姐也偏心了,芙心不依嘛~~~”说着,竟伸手去拉皇后,这可是大不合礼节。皇后微微一笑,借取丝帕,偏身让开,又掩着嘴,笑着骂道:“不就杯酒吗?都没个娘娘的样了!也不怕底下奴才们看着笑话?”又环顾身边:“你们这几个,还不快给每位娘娘都端上一杯?”
皇后眼白上的黑线,短短一丝,藏在右眼上。顾盼之间,甚是分明。我望向仅余的一位甄贵嫔,她一直低垂着眼,始终看不真切。
一名圆脸的小宫女手里稳当当托着一梨花木的托盘,盘里是一排透白小盅,依次送到各位后宫的手里,送到我跟前时,对我展颜一笑,两个酒窝深深,让人顿生好感。
端起小盅,眼见那个叫圆荷的宫女用别样的玉色杯正与甄贵嫔也送了一杯,她竟也不搭理,端得目中无人。不由心里一燥,竟在当场就出了魂想去探个清楚明白?她的眼底到底有没有线?!
事后回想,这一步着实凶险,究竟我还是浮燥的十几岁的小孩子性情。
只一瞬,我的魂便探到了甄贵嫔的面前,正待转到她面上细看,她竟突然抬起头,直视过来!
骇然!!!
“丫头!丫头!”
睁开惺忪迷糊的眼睛,应声:“小姐!我来啦~~”
一边揉着眼,一边穿过花堂,青色地砖磨的油亮,两边的花在阳光里闪的耀眼----一时间我竟看的有些怔住,慢慢缓下了步子----“丫头!丫头!”又听得叫,忙急急别过头,拉起裙摆,快跑起来,一溜儿进了内厢。
“你这么跑给婆子看见了,非又得训你了!”屋里的人亭亭玉立在书桌后,纤手拿着宣纸,忽闪着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笑吟呤地对我说:“丫头,你看我这画好不好?”
说着,她慢慢把画转到我边厢,画面上是一幅兰花,枝条舒展,纤巧柔软,终是女子手笔,但又别有一番姿色,只是?“为何是红色的?”我诧异。
小姐依旧笑吟吟的看着我:“丫头来!”她拽住我到案边去看,一窝红瓷小盒水汪汪地放着,上面有一朵兰花“大哥送我的~~~”小姐喜不自抑,想来是真心欢喜这墨,“这个墨,可好了~~~”小姐的手很白,在这红映衬下显得更是苍白;小姐的手指纤长而灵活,眼见指尖便要触到那墨盒,我却没来由的害怕起来,尖叫着冲口而出:“不要!!!”----
手指轻巧一翻,里面是一窝纯厚中正的红墨,我从未见过如此的红墨,这么的稠厚,毫不偏色,当真是好墨。
“呵!呵!呵!”小姐笑了,她这是在嘲笑我这个无知的丫头么?我不由尴尬。
“丫头,今儿你怎么这么冒失?”小姐依旧笑吟吟,她轻快地伸出袖着的双手,伸到我面前:“来!张开手看看!这是什么?”我讪笑着张开手,只觉两团软软暖暖的东西正入手心,低头一看,竟是两只完整的鲜血淋漓的眼珠!!!!!急忙想撤出手去,却被小姐紧紧扼住手腕不得动弹,只觉,眼睛刺痛!两股热流从眼窝里肆意垂淌下来,“喜欢吗?这可是你的眼睛呢?”一片血色中,我看见小姐依旧笑脸吟吟~~~
“小姐!!!!”
我惊叫着醒来,睁开眼只觉重影叠叠,暗淡无光。手脚依旧被紧紧抓住!骇然之下一时间慌了神,元神竟舍了肉身冲体而出:“主子,你怎么出来了?”正是惊恐万状的芳芷,“主子,您得快回去!皇上!皇上还在呢!!”
回头定晴看一身黄衣正坐在红玉肉身之前,四手紧紧相缠----只觉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来不及细想芳芷如何来的如此大力,我已回了肉身----“主子,你刚刚喊了‘小姐’两字~~~”芳芷的话犹飘荡在耳。两相一计较,心一横,声嘶力竭的哭喊起来:“姐姐!!姐姐!!”
我被一团黄衣搂着,哭到身软腿软胳膊软,好似要把上一辈子的委屈都流完似的。
直到我哭的累了,乏了,他缓缓放开了我的身子。而我反手把他的手袖住,抽抽咽咽地说:“奴婢,奴婢本有个长我五岁的姐姐,家中贫困,竟把姐姐卖入了青楼~~~~一日姐姐说有贵人助她离开那烟柳之地,说她心心念念这贵人,贵人待她也极好~~这,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怕~~~就怕不能白头到老,也心甘情愿!”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又用另一只手狠命扯住他的黄金袖,狠不得扯碎了去:“但从此就没了姐姐的音讯~~王爷,王爷对我说,能找到姐姐~~~”我又流出泪来:“奴婢才知道姐姐她是如何了,才知道她是和如何的人在一起过了~~~~”话未说完,我晕厥了过去。
戏演完了,也该让我歇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