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丫头》muse

1、剜目

　　我是一个丫头。今年十四岁。
　　你问我父母是谁？其实做丫头的，父母是谁都不重要。因为他们在你心里只会定格在收钱的那一刻，其它全都是空白。
　　反而我很庆幸我被卖到了这里，一个不算地方首富，但也非常殷实的大户人家。我被指派去服待府里的小姐。十年了，说是贴身丫头也好，说是玩伴也好。从此我象个小姐般的生活，还能与小姐一起私塾，比起原先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生活可是好太多太多。

　　“丫头！丫头！” 小姐又在唤我了，丫头是我的身份，也是我的名字。每个人都习以为常，也没有人花心思给我取一个喜气的名字。
　　曾经和小姐开玩笑说，以后我跟她嫁过门去，一定要给我一个名字。我想要一个名字，我不想永远当一个没有名字的丫头。小姐便笑着拿蘸着墨的笔在我脸上划了一道，“那今后你就叫莫愁可好？”

　　我听到小姐在门外，哭得很伤心：“放了丫头吧，娘，放了她吧。”我在心里喊，小姐，你忘记你给我取过名字了吗？我叫莫愁！这是我的名字！想起这十年亦仆亦友的日子，不由悲上心头，泪流满面。

　　“看你这个小丫头也是个重情义的人，想来你家夫人少爷平日里对你也不错，你也过了不少开心的日子。所谓知恩图报，现在就你的生辰八字最是合拍，需要你的眼睛做为药引，就当是你报恩了，少爷长命百岁，你心里不也安慰？”留着小山羊胡子的算命先生在一旁振振有词，冠冕堂皇。

　　呵呵，八字？是不是我命薄如纸，老天看不得我过这十年的好日子，要我拿双目来还？

　　“咣当！”一个东西被掷在我的眼前，圆圆地，边缘锋利，正好扣上我的眼睛。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是如此吧~~~~
　　十年前当家主母的话犹自在耳：“这丫头！眼睛可长的好，机灵样！留下吧！！”
　　如今，也是因为少爷说了一句：“丫头的眼睛最好看了！”
　　说者无意，听者却极是有心！
　　我转向望着左首的少爷，他缩在一角，双手紧紧抓着腰头的流金穗子----那是我做的，做的很烂，随手丢弃。他却把这当成了定情信物。这个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男人，就因为他，我却要因为他的自做多情而自剜双目！！

　　“呵~~~~少爷，以后你会记得丫头吗？”我望着少爷,神色悠悠。
　　“住口！！！！”一个巴掌狠狠地扇了过来，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我挣扎着抬头看到少夫人妒忌地满脸狰狞，心里痛快极了
　　“丫头~~~~~”少爷的声音如同游丝一般，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胡妈！你去！”少夫人尖声叫道。
　　我心里一苦，猛地起身，手里抓着那个东西。
　　“放肆！妖媚狐子！！”胡妈按住我，顺势又一巴掌，“还不快跪下！！给脸不要脸！”作势就要抢我手中的器具。

　　我一把把这老妈子推了个四脚朝天：“呸！我还用不着你这老东西来碰我！！”
　　“少爷，记得今天丫头为你承受的一切！”我拼足了一口气，大声喝出。那懦弱的男人终于看向了我，我等的就是这一刻！一咬牙，把手中的东西用力地按入了眼窝~~~~~~~~

　　痛!!!!!

　　那痛已经无法言语~~温热的液体顺着手指翻液而下,猛得把那已盛满的器具从眼上拉下!!捧向正对的方向----
　　“啊！！！！！！！！！！！”我听到那男人在刺耳地尖叫，“眼睛没了！！眼睛没了！！两个洞！！两个洞！！”
　　我看不到，却听得到。我快活极了！！你害我丢了性命，总得还给我点什么吧？
　　“少爷！！少爷！！”
　　“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把这个贱人拖出去！！”
　　手里的器具被打翻……
　　一片混乱。
　　渐渐地耳边只剩下小姐嘤嘤的哭声：丫头~~~丫头~~~~~

　　最后的记忆就是后脑勺重重的一锤，我被活埋了，结束了这一世14年的生命。

　　我在地下呆了多少年？
　　我不知道。
　　地底的时间是静止的。
　　也许是我的郁结太过深重，勾魂小鬼也不敢来引路，我的魂始终盘旋在被弃的山头。
　　在那漫长的日子里，只有记忆在支撑着我，一遍一遍地在我心里反复~~反复~~~终于某天我长成了粉嫩小花一朵，依风而立。

　　不由，我又记起某年园里的花开得特别灿烂，我穿着粉色的纱衣站在湖畔玩耍，少爷却将我入了画：“真如司花仙子一般！”
　　一语成谶。

　　这个回忆让我痛恨起粉色，摇一摇，转成血滴般的大红。
　　一只花蝴蝶扑腾着朝我飞来，两只翅膀上的花纹象极了两只眼睛----不论过去多少年，那剜目的痛依旧是那样的深刻的烙在了我的心里！
　　我厌恶地闭上花瓣，拒绝它的靠近。

　　某一天，一只兔子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跑到我跟前，张开嘴，一口吞下。
　　可惜我不是一朵普通的花，它嘴里的花瓣尚未嚼透，面前又绽开了一朵。
　　它惊吓了往后一跳，兀自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
　　“笨兔子，你看什么呢？”心里暗骂，摇一摇，转成鲜亮的明黄！果然，把这团白乎乎的东西吓跑了。

　　第二天，它又来了，继续一口把我吞下。也许是因为那双特别红的眼睛，特别好认。
　　抓狂地绽开新的花瓣，飞速地在它面前换了三四种颜色。起初，它好象是吓傻了，呆看了我许久，我不耐烦的直竖起花瓣向它示威。马上，它在我面前消失不见！

　　第三天，它又来了，还是一口……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这样，来了就吓，吓了又逃。
　　慢慢地，我开始有种被戏弄的感觉，好象自己成了它玩耍的工具。于是闭上花瓣，再不理它。

　　回头再看看这一段记忆，其实我才是被陪伴的那一个。
　　直到某天，它又在我旁边磨几，我心里一边笑话着它不长记性，一边正想着变什么样吓唬它时，一支从天而降的羽箭嗖的洞穿了它的双眼，它血红的眼睛变的更红，更红，然后从眼眶里淌了好多好多的，红，滴在了我的身上，顺着我的花瓣，我的叶子，我的茎叶直流下根茎，我木瞪瞪地看着它直楞楞地倒了下去，两个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

　　我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应该是我被拎兔子的人踩了一遍又一遍，但我完全不记得了。

　　第一次，我有了想离开这个地方的冲动。

　　我被当成一盆珍稀的兰花被四处转卖。
　　起初，买了我的都是些乡绅地主老爷们。后爱兰风盛起，比起那金银来反倒更招贵人们的喜爱。于是乎总有人为了这事那事，求人求事，不管是当人情也好，当买卖也好，做个吉利事也罢，把我转到东家，又兜回到西家。比如黄地主家为了家里不良事，求县老爷翻个案；老爷家又要托些门路，攀个高枝亲家，又把我送往钱府；钱家老爷有钱有势，膝下子却不争气，买个官，又把我往京城里送--
　　让我不禁唏嘘，这世间人情，竟就是这般的。
　　原曾想，总能在陈府呆稍长段时日，再怎么算也是三品大官了，我也挺喜欢他家的鹦哥，剪舌后能说会道，特别会说吉利话。可惜家有败子，赌输了钱，又凑不出银两来，竟背地里把我给抵了价了。
　　莫名地我流入了黑市，黑老大出了一个天价，“转卖”给了一外乡来的刘姓商人。说是买卖，其实就是打着名要钱罢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点，大家都懂得。

　　刘商人名富贵，名字俗不可耐。长相平平无奇。身材倒是敦实的很。
　　刘富贵是个开茶楼的。好好一茶楼偏又依着自己的名字取了一个餐馆的名字“富贵楼”，俗的很。
　　刘富贵却又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花了一笔冤枉钱得了一天价花。不急不燥。热热闹闹搞了一个大仪式，又放礼炮，又请大神，给这兰加了甚多玄妙的名头来路，唬地连我也一愣一愣的，真成了什么仙花仙草一般。风风光光 “请”到最顶上的阁楼，包间名为“赏兰阁”。
　　茶楼名声大振！

　　阁楼装修的极其豪华，窗户开的极大，极其敞亮。高高在上，登高望远，竟真还有些人生得意之感。另为了保持阁楼的私密度，竟将下一层也撤空舍弃，只摆上古董雅器，时令鲜花鲜果，生生空出一整层的富贵荣华只做为穿堂之用，果味花香四溢，愈加显得“赏兰阁”如空中阁楼，高不可攀来。

　　我居高临下，看这街市人来人往的情形，一串串的糖葫芦在阳光下光亮地像上等的红玛瑙.——小姐最喜欢吃糖葫芦了，但老夫人却极不喜欢，说那是下等人才吃的东西，正因老夫人的极力压制，反而吊得小姐兴致更高，总偷偷地差我去买。每次上街总是那么的快乐，总有新奇的玩意儿，我特别喜欢听说书先生的故事，可惜每次还没到结束就只能回去了，小姐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听我绘声绘色地讲那些街头听来的乡野传闻，那些说书先生嘴中东厢西厢莺莺张生的故事，红透了脸，啐我是个不怕羞死人的小丫头！临到末，又说：丫头，不受拘束的日子会是如何？
　　不受拘束的日子？我知道小姐心里在想谁，但小姐的乘风快婿是谁，也都一早都定下的，富贵之家的女儿嫁的自然不可能是东市里俊雅却穷酸的书生，门当户对最要得。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茶楼生意越来越好。
　　意外地黑市居然也没再找过麻烦，不由佩服刘富贵的八面玲珑。
　　来的达官贵人慢慢多了起来，阁楼高，私密性极好，讨贵人们的喜欢。
　　我也喜欢这茶楼的日子，比起以往在深府大院里不知热闹了多少倍，真真每日都有戏看。
　　只是——
　　只是那位精明的刘掌柜每晚总会来到阁楼，一个人望着窗外，某一处，久久。
　　静肃的完全不似同一个人——每个人都有秘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