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主OA 那时花开》无水之雨

5、+ VOL.5 +

　　+ VOL.5 +
　　～ Waves ～

　　清晨，雨后的万甲山。

　　细雨后的晨光透过密林的缝隙斜射，映衬出绿的浓淡层次，幻化出绿、淡绿、绿青、墨绿的微妙色感。

　　一辆墨绿色的中型军车一大早就停在了疗养院的门口

　　还是那一身军绿色的装束，噌亮作响的黑色高筒军靴，一头梳得整齐的头发，手中慢慢燃烧的雪茄——尽管奔四，榊的出现却也着实在疗养院的护士们中引起了好一阵骚动。

　　迹部回到疗养院的时候，是临晨三点半。

　　才早上五点，榊便开车来到了疗养院。

　　尽管不舍，理智还是催促着自己尽早赶回来。迹部暗暗有些庆幸，自己早在头两天就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回到疗养院的时候只需稍微拾掇一下便可起程。迹部有些疲倦地倚靠在车座里，昨夜的温存似乎还残留在身体里，回想起来，竟有一种酥麻的幸福感。

　　迹部靠在车窗上慢慢阖上了眼睛……直到感觉到榊在呼唤自己才稍稍半眯起了眼看向声音的方向。

　　“景吾……景吾？……”榊关切的眼神渐渐在眼中清晰，“是不是昨天酒会太累了？”

　　迹部正了正身坐好，眼神有些闪烁地看向窗外：“大概……是吧……”

　　榊看了看迹部，默默地退出车座。

　　“景吾，记不记得昨天你开过来的车子停在哪儿了？”

　　回想起临晨忍足开车载迹部回来的时候，因为怕惊动别人，便停在了后门的空地上。下车的时候，细细的雨点洒在忍足肩上，迹部正想下车到后座取把伞给忍足，才回头唇上便触到了一瞬嘴唇的温度，只是迅速的一记轻点，却像是融化了身边的雨水……等迹部反应过来，忍足已经微笑着冲进雨里，很快就没了影。

　　迹部握着伞看着忍足雨中的背影，嘴角不觉微微勾起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低低骂了句：

　　“伞也不会拿……笨蛋。”

　　迹部回头看了看榊，佯装漫不经心的样子：

　　“大概在后门吧。”

　　走到后门，车子的确还安静地待在那里，榊太郎正打算喊勤卫兵过来把车子开回去，蓦然瞥见到车轮胎印在水泥地上尚未被冲净的泥巴迹，于是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下车身。

　　汽车轮胎上滚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巴，后档板上也溅上了不少泥印，记得明明昨天才让日吉他们冲洗过所有军备车的，可见这辆车子是因为下雨后上山才被泥泞的山路被弄脏的。

　　印象中下雨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如果车子是后半夜回来的，那么这段时间迹部不在疗养院里又去了哪里呢？榊不禁凝重地蹙起了眉头。

　　榊不动声色地喊来勤卫兵将车子开走，回到前门，上了车前座，发动引擎。

　　“对了，景吾，怎么没见侑士呢？他昨天不是送你回来的么……”榊太郎从外套中掏出雪茄盒，放在前座上，挑出了一根，点燃。

　　“本大爷怎么知道，大概是回家了吧……”迹部眼神一直看着窗外。

　　榊太郎深深地吸啜了一口烟。

　　『回家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忍足有自己的私人住所的事情，多年来，除了日吉和自己没有任何人知晓。这是内调的所有工作人员一贯的规则和默契——忍足这小子已经和迹部好到连自己的住所也让他知道了吗？……然而迹部貌似还并不知道忍足实际身份的样子，大概是仍然以为忍足是个普通的医生，有自己住的地方也不希奇吧。否则也不会就这么没防备地就泄露出这样的端倪。

　　轮胎上的厚泥，后半夜的雨水……榊口中的雪茄迅速地燃烧，最后化成一股长长的白烟吁叹而出。

　　榊默默扳下了车档，车子从一扇大门中驶了进去。

　　沿林荫道直入，便是厚生省援护局的主办公大楼，各种人事调令、文件就是从这里颁布的。大楼左侧的两层小砖楼是后面新盖的，主要负责日统区内各种军需药品以及医务人员的管理；中间是一座欧式的喷水池，沿右边的主道一路走，便是各军部尉级以上的军官临时宿舍区。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年轻军官们的单身公寓群。

　　榊在一座白色的欧式小洋楼前停下了车，带着疑惑的眼神瞄了眼迹部：

　　“你确定好了要在这儿住下吗？景吾。”

　　迹部头也没抬地下车拎起了行李进去。

　　“不要像个老女人一样重复问本大爷同样的问题。”

　　对于迹部来说，公寓群周围的环境虽然相比起疗养院的时候要嘈杂些，但毕竟都是年轻人聚集的地方，所以即使在榊多次表示可以为自己找到更好的住处甚至希望能搬到榊府邸后仍然坚持要到这里——并不是像以前一样想继续避开他，只是单纯的，想自己去尝试些事情，一些，自己不曾接触过的，新的生活。

　　榊太郎吐出口中最后的一个烟圈，出神地望着迹部进门的身影。

　　是什么时候，发觉这个孩子的成长的？自己不知不觉间，迹部竟如化蝶般蜕变得如此迷人了。

　　八年前稚嫩的少年，如温室里的百合花，美丽纯净得让人无法不去摘取占有；八年后，俊俏的脸庞更多了一种英气；而此时的迹部，却多了一种成熟男人的韵味……

　　笑意慢慢爬上了榊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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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住公寓的当天，迹部就被隔壁宿舍的军官们造访了，其中也有不少刚从军校毕业等待人事调令安排进入军队的准毕业生，一大群穿着军装便服的年轻小伙子们挤在客厅谈天说笑的场面，虽说有些唐突，但却让迹部感到似乎回到了当年军校里轻松单纯的学生生活。

　　当夜迹部在舍友的相邀下去了附近闹市区的一间军官酒吧，一大群小伙子喝得酩酊大醉摇晃着回到宿舍正准备躺下的时候，传达室的山本老头上来通知迹部有一个外线电话。

　　话筒那一头是忍足轻快的声音，一贯的低沉一贯的吊儿郎当。

　　“哟！刚风流快活回来呢，上校大人该不是把我忘了吧？”

　　迹部也毫不客气地回敬：“本大爷不记得认识过这么个腔调奇怪的关西色狼呐。”

　　于是立时听到了一声如同三秋怨妇般的哀号。

　　迹部忍笑到内伤，打断了那只正在自我被害妄想的狼：“哦啦哦啦，找本大爷有什么事么？”

　　话筒那边恢复了几秒钟短暂的安静。

　　“呐，景吾，我想你了。”忍足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似乎带着些深情，迹部不觉耳根微微有些发烫。

　　“嗯啊，这个本大爷知道啊……”

　　“我想见你。”

　　“嗯。”迹部含混地应着，开始庆幸此时没有人看见自己脸颊悄悄爬上的潮红。

　　“后天可以吗？具体去哪里，等我过来了再告诉你，行吗？”

　　“嗯，行啊。”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噢。”

　　“晚安。”

　　挂下了电话，迹部突然感到一阵心跳，这就是所谓的约会吧。真是的，又不是个小女生，本大爷为什么要为那家伙脸红心跳啊！没错了，一定是今天晚上和那帮家伙喝太多了。迹部暗暗掐了掐自己手背，甩了甩漂亮的额发，大步走上楼去。嘴角不觉浮上一层笑意，鼻子低低哼了一声：

　　“那个白痴。”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是将近中午了，迹部正喝着牛奶，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站到走廊边，只见一辆轿车停在了宿舍楼旁的篮球场边。

　　首先下车的是一个高大的海军军官的身影，冲迹部扬了扬手，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迹部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仔细回想了下，他就是前两天在酒会见到的真田。

　　迹部走下楼来。坐在车内的另一个人和煦地向迹部打了招呼，笑了笑——果然不出所料，是那个和风美人幸村。

　　林荫道上的树叶渐渐已经开始泛红变黄，地面早已铺上一层厚厚的落叶，靴子踩在上面，沙沙作响。阳光暖暖地洒在行人身上，是一种安心的惬意。

　　入秋晴朗温暖的天气，如同此时幸村脸上和暖的微笑。

　　“上将大人突然到援护局来，是公干吗？”走了一会，迹部问道。

　　幸村笑了笑：“原本副校长今天打算把新任届毕业生的履历送到人事科的，刚好他有急事，我琢磨着迹部君这些天应该也已经安排入住到这边的宿舍了吧，想过来看看你，就自己送过来了。”

　　“上将有心了。” 迹部笑道。

　　“迹部君这里还住的习惯吧？周围的人好相处吗？”幸村寒暄道。

　　“还好，和以前在军校住宿的时候感觉差不多吧。很多舍友都是刚毕业的学生，所以比较好沟通……”

　　“那么，总部的调令还没有颁布下来吧？”

　　“嗯，据说内阁还在审查。” 迹部甩了甩额发，淡淡地说着。其实迹部心里也明白，不管之前立过多少战功，毕竟战事失利对一个将领的政治生涯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总部的内阁审查，说白了无非也就是等待各方面关系疏通，人情通达后在适当的时机举荐自己重回政界。所谓的咸鱼翻身。

　　“呐，”幸村停了停脚步，微笑看向迹部，“迹部君有没有兴趣回海军部来？”

　　迹部也停下，看着幸村的笑容，顿了顿，没有回答。

　　像是看出了迹部的顾虑，幸村仍是笑着说道：“要是迹部君不嫌弃的话，在下愿做迹部君的举荐人。”

　　能回到海军部，当然是迹部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毕竟从军时间尚少，虽也立了一些战功，却缺少有力的人际关系网，外加上当年过于快的升职引起了不少人的非议，所以自己在军部中虽有威信，却始终不能完全服众。榊太郎虽人面广泛，却一心只想将迹部拉拢进陆军部。若此时身为海军部上将的幸村能出面举荐，则相当于迹部半只脚已经踏进海军军部的大门了。

　　迹部沉思了一会，带着疑惑的蓝眸看向幸村。

　　“上将你……为什么……？”

　　“为什么……”幸村沉吟着这三个字，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陷入了沉思。

　　想当初太平洋一战上，迹部提出为谨慎起见改变作战惯用的密码，却因主将的疏忽大意急于抢取战功而被美军破译作战机密，直接导致第一舰队全军覆没。眼见如今御前皆是阿谀勾心之辈，关心的是个人的升迁和家族的荣耀，又有几个真在意国家的命运？在这样的形式下，迹部这样的人才若能相助自己，自然如虎添翼。

　　幸村低头：“呐，迹部君也有过野心什么的吧？……”

　　迹部苦笑了下。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没有野心的将军便是无能的将领。本是从不甘于人下的迹部，却被迫受制于人，牺牲了一条战舰还充当了失败战役的炮灰。野心，如今对于迹部来说，真是一个太讽刺的字眼。

　　像是看穿了迹部的想法，幸村不急不忙的看向宿舍楼，脸上带着一种奇妙的安抚人心的温暖笑容，最后转过头来看向迹部：

　　“呐，迹部君当年为什么选择了参军？又为什么进入了海军部呢？”

　　迹部怔了下，回想起八年前自己原本是为了逃避榊而进入了军校，却被当时的海军大学附属军校理性而先进的西式教学风气吸引，从此立愿成为一个海军军人。当年虽说少不了许多书生意气，却是迹部少年时期最珍贵的一段记忆。参军后，除了那位跟随自己多年阵亡了的副官，还有不少可心的部下，都是和自己同期进入第三队的……誓同生死的同僚惨死，身为将领的自己却仍在苟且偷生，想起这些，迹部心底不由得阵阵揪痛。

　　幸村笑着，眸子里将帅的威严浑然天成：“军人固然该以战死沙场为荣，然而真正的军人，决不是沉溺于过往而失去未来的人……”

　　“我也是个有野心的人，”那双紫如水晶般的眸此时却带着冷剑般的气势直射进迹部的眼中，刚毅，美丽而强大。

　　“所以，我也只是在走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步罢了……”

　　那双流光异彩的眸子，不觉让迹部一怔。

　　似曾相识的感觉，隐约中似乎又看到了那双墨蓝色的眸子，带着暖暖的笑容看着自己……

　　『呐，迹部……假如……战争结束了，你想过有什么打算吗？』

　　……

　　迹部回头迎上了那对带着笑意的紫眸，漂亮的棕发在阳光下甩出一个金色的光弧，细碎地披洒在肩头。

　　薄傲的唇轻勾，一抹艳丽弯上了嘴角。

　　“啊嗯，本大爷就帮你这个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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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迹部已经快记不起榊府邸原来的样子了，直到看见那张和式的餐桌，才隐约勾了一些对旧居的回忆——即使是迁居到国外，榊还依然保持着在日本的许多习惯，即便是家具也是如此。

　　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洁白的草席透着清新的草味，即便是多年后，这样的味道仍然让迹部感到由衷的恶心。吃着身穿华丽和服露出雪白粉颈的大和美女陆陆续续端盛上的一盘盘名厨主治的各种京都口味上等料理，耳边听着艺人们用旧式三弦琴吟唱的和歌，迹部只觉得索然无味。

　　下午榊太郎的勤卫兵来接迹部到府邸吃饭的时候，迹部已经大概猜到了榊的意图。

　　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的。

　　榊倒是兴致很高，半屈着腿，手不时在膝盖上节击着拍子，一边哼和着音乐，一边寒暄着一些时下的话题。

　　酒半旬过后，榊挥手示意乐人舞姬退下，在迹部杯中斟上清酒。

　　“还记得以前庭院里开的夕颜花吗？节子生前很喜欢种这种花呢……”像是沉浸在回忆中般，榊幽幽地看向后院，“花瓣被阳光钳制一日就会慢慢张开。黃昏悄然盛开，翌朝阒然凋零，就像突然香消玉殒的薄命女子。”

　　迹部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毕竟是年久的佳酿，闻时并不觉得入鼻有多强烈，入口后芳香在舌苔慢慢晕开，在喉头化作一丝甜润，缓缓下肚后却如火般熨烫着五脏六腑——迹部喝的酒虽不多，可还是知道这是京都伏见特产的清酒陈酿。

　　芬芳、灼热之后是来不及回味却也淡忘不了的平静……
　　同样的人，类似的情景……目光远望院墙那仿制的屋檐棱角、假山湖泊……不管如何相似的院子，物已非物，人更非人——根本就是不同的国度，又怎么能让人有感怀的心情？就算是同样的地理位置，如今的两人也早已失去了当年的契合。
　　就好象是那个如今只能在在梦里出现的似乎已经迷糊了的童年……信赖着那个人，比亲生父子更深的羁绊，以及，后来那迅雷不及掩耳的变故……短暂得犹如只发生在转瞬间，却是今生怎么都遗忘不了泯没不去的记忆——每每夜幕降下之时，便在噩梦中光顾，折磨、吞噬自己曾有的笑容、少年的时光……如同枷锁般的梦魇，以及自己曾经最信任、最崇拜的男人的影象……
　　为什么，还要刻意提醒着往日的痕迹？

　　迹部放下了杯子。杯底触盘的声音似乎牵动了榊的思绪，回过头来看了看迹部：

　　“景吾，你吃很少嘛……身子刚痊愈，要多吃点才好恢复体力呢。” 榊太郎便说着便往迹部碗里夹菜，“今天我可是让厨师特意做的京都料理，全是你以前喜欢的菜式。”

　　“本大爷又不孱弱。”迹部冷冷地哼了一声，“只是没有什么胃口罢了。”

　　“是口味不合吗？” 榊皱起了眉头，不悦：“一会我一定要惩罚那个厨师。”

　　迹部眉头抬也没抬，只是鄙夷地瞥了一眼。

　　这么多年了，榊还是没变。

　　自己的霸道，不知道有多少是受他的影响。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个性。

　　榊带着满意的微笑看着起筷吃起料理的迹部。一贯独裁的人，对所爱的人也像置于掌心。迹部低着头吃着碗里的水豆腐料理，因为室内的温度高，此时的制服领子敞开了一点，颈项无意地露出来，是轮廓有致的线条，衣领斜覆着，险险盖住的突兀得有些瘦弱的锁骨，如一个盛器。

　　榊太郎喉头像是堵着什么，暗暗吞咽了下。右眼下那点绛红带着鲜妍的媚，与当前的青涩相比，竟多了几分性感，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迹部，已经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八年前带着微贲的稚嫩身体的感觉似乎还历历在目，榊不禁有些心弛荡漾了。

　　直到蓦然瞥见迹部肩头的徽章，榊才像是被突然提醒到了什么一样，收回了眸子里那欲喷的火焰，缓缓开口：

　　“景吾，军部扩战的消息，你听说了吧？”

　　迹部没有抬头，漫不经心地用筷子尖戳着碗里的豆腐：“啊，听说打了不少胜仗吧……”

　　“嗯。虽说都是胜仗，可军队也损失惨重。”

　　“总部下令华东方面兵力全力支援华中华南，也就是说……” 榊眉心微微纠结，像是喜悦又像是叹惋般吐出一口气，“华东军主力要调遣过去……”

　　“那和本大爷又有什么关系？”碗里的豆腐被筷子戳开了一道裂痕，像是翻出来被透露出的心事。

　　榊直视着迹部，一字一句：“包括，厚生省管辖的医疗部门，也要随军调派。”

　　迹部停下了手上的筷子，蓝眸像是被触动到一般，顿时睁大了。随即又佯装漫不经心地继续用筷子从中间将豆腐分成两半，夹起一边放进口中：

　　“啊嗯。是么……什么时候？”

　　这么多年来迹部习惯性掩饰的这点小动作没逃过榊的眼睛，明显自己的话是起了作用了。榊不禁有些暗暗得意。

　　“明天。” 榊笑着再次给迹部满上酒，“虽说是仓促了点，但毕竟军令如山倒啊。今天邀你过来，一则是叙叙旧，二来嘛……”榊慢慢放下酒盛，黑瞳眯成细长的一条，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讦的光：

　　“也是想拜托景吾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帮你忙？”迹部不解。

　　“这次迁军的主要负责人是我的副官。” 榊像是很沉重般地呷了口酒，一时间竟是感慨良多，“目前华东的形式这么紧张，我身边却没有一个得力的人……”榊的语气听起来竟有些寂寞。

　　身为内调负责东亚事务的总事务官，自然不可能一个心腹也留不在身边，榊幽黑的眸躲在半迷低垂的眼帘后静观着——是审查，也是在试探。

　　从小就习惯于从那双漂亮到极致的蓝色眸子里去捕捉这个美丽精致的娃娃的心事。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开始迷恋上这双眸子的？从此，脑子里便再容不下任何东西，这么漂亮的眼睛，那时是把自己给迷惑了吧……一定是的，这种带着妖艳和罪恶的美丽，只有自己，也只能让自己，掌控着。

　　看见迹部没有接话而是露出那种认真思索的表情，榊暗暗笑着：他的景吾果然还是那个嘴巴比谁都逞强，心底里却比谁都更容易心软更重感情的孩子

　　“景吾你毕竟也是带过兵领过将的人，我想……能不能看在旧识的份上，在陆军部中任职，协助我……就当是，帮我度过这个难关？”带着之前那寂寞的神色，榊的语气中此时更多的是哀求和恳切，演技好得连榊自己都几乎要被自己感动得泪流涕泠了。

　　迹部攥着手中的筷子，碗里的豆腐早已支离破碎。随军的医疗部门，榊口中的将没有一个得力的人在身边，加上之前忍足在疗养院说起的要等待上面通知随军出征的时间……

　　一切一切联想起来，迹部心头一阵阵揪紧得生疼。天啊！忍足那个家伙，那天晚上的那个电话，是为了今天来和自己诀别的啊！！！……而自己，却还在这里悠闲地吃着怀石料理？！

　　心乱如麻，恨不能立刻能长出一双翅膀奔回住所。隐隐约约听见榊恬然地淡淡诉说着的往事，迹部此时却再也无心听下去了。一直到耳边传来那熟悉而陌生的呼唤。

　　“景吾，景吾？”

　　迹部这才恍醒般地抬起头：“啊嗯？”

　　“我刚才说的那些……景吾你……不妨考虑一下吧？” 榊紧紧盯着那双蓝眸，像是非要得到什么答案似的。

　　开什么玩笑！！！这都什么时候了，谁有心情去什么劳什子的陆军部？！

　　拒绝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在抬头的一瞬看见榊那期盼中带有隐隐一丝乞求的目光时，迹部有些迟疑了，不自觉的移开了视线，连语气也软了下来：“本大爷……没有在陆地上作战的经验…….所以……”

　　“经验不是问题，我会在你身边指导你。” 榊似乎看见了希望，乘胜追击，“而且，凭你的资质和能力，肯定很快就能轻易上手的。”

　　迹部平时那嚣张又傲慢的嘴这时像被酒熨麻了般，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心里狂呼着忍足的名字，现在只想着怎么快点推搪过去好结束这个话题。迹部直了直腰背，冷冷地回敬道：“中将大人掌管华东五省的军机要权，上通京畿皇苑，下至陆空双军，总不至于人才缺乏到要找个败将做副官吧？传出去对的中将的影响也不好吧。”

　　榊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突然仰头大笑起来：“景吾啊，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顾虑，原来你在担心的是这个。你不想想，如今这军部还有哪一个敢说我榊太郎的是非？有哪一个敢违逆我？你尽管安心在我身边当我的得力副官，凭你的能力，加上我的权力，不假时日必可在御前加功进禄，受尽万人仰敬。”

　　像是吃定了迹部不会违抗他似的，榊手指还悠闲地在草席垫子上轻刮，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

　　迹部觉得自己像是在猫嘴里挖泥鳅，暗暗攥紧了拳头。

　　草席上令人烦躁的声音似乎又再次刺激起自己记忆中那刺耳又绝望的回忆，肩膀不自觉地微微抖动着，指尖冰冷的触感几乎就要刺穿身体了，忍耐着不让自己爆发：

　　“这件事情，容以后再说吧……”

　　“为什么？” 榊不由得紧紧蹙起了眉心。“就算，不看在你我旧情的份上，景吾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仕途了啊。如果，凭我现在的人面和威望，向总部举荐要求你重返军部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啊，难道，你就打算这么永远拖着个败军之将的名声埋没在外吗？”

　　迹部有些恼火，但心中牵挂的却更让自己心急如焚。已经顾不得再和榊争辩什么了，迹部起身站了起来：

　　“中将的好意迹部景吾心领了，本大爷今天还要要事，先告辞了。”

　　正欲跨出门廊，胳膊被拉住，回头一看，正迎上榊那双漆黑的瞳，如黑夜中怒燃的火把。

　　“这么赶着走，是去约会情人么？” 榊嘴角微微地向上抽起，语调里三分嘲弄三分醋意三分不满。

　　“中将大人的管辖权也轮到干涉本大爷的私事了？”

　　“是……忍……足？”像是忌讳着那个名字般，榊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那几个音节。

　　迹部扭开了头，没有回答。

　　心里头最担心的事情已然成了事实，榊太郎心头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灼了一下。

　　“呵……你，该不是爱上那个外科医生了吧？国事大业当前，景吾你可不要被儿女私情弄糊涂了啊，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医生，想当初要不是我，他估计也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吧。”

　　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眸渐渐瞪大，带着不知是鄙夷还是愤忿的感情怒视着自己，对自己一向冷淡的迹部居然会为忍足表现出这么明显而激烈的反应，榊觉得此时心底的嫉妒就像一只疯狂的野猫，五脏六腑都快被抓破了，抓碎了，抓狂了。

　　像是故意要激怒迹部一样，榊拉过了迹部的胳膊，凑近到耳边，压底了声线，“还是说，那家伙床上功夫不错……嗯？”

　　“你？！”

　　“哼，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迹部从鼻子里哼出不屑的鄙夷，用力甩开了手，扬长而去，夜色中只留下一个白色的背影。

　　传过长长的花园过道，此时已经看不清榊的脸色，但迹部清楚，榊那张脸一定不会好看。

　　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想榊的事情了，现在当务之急是马上奔回去，回到忍足的身边。迹部不觉加快了脚步，纵身翻跳过矮矮的灌木丛，正准备向大门口奔去，却被两个门卫挡住了去路。

　　迹部火了，挑起那枚华丽的泪痣：“你们居然也敢挡本大爷啊嗯？！”

　　“抱歉，上校大人，”门卫板起那一贯的扑克脸，“中将大人有令，未经中将允许，任何人今日都不得踏出中将府一步。”

　　迹部暗暗握紧了拳头，冷笑：“好啊……本大爷今天就看看，谁能阻止得了本大爷！”

　　眨眼工夫，还没等两个门卫反应过来，腹下早已重重吃了一拳，两人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迹部得意地拍拍手：“不要以为本大爷的空手道是白……”没等那个“练”说出口，颈后明显地感觉到了一个有力的硬金属的质感，那冰冷的触感不觉让人从头皮僵到了脚趾。

　　迹部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

　　一把黑亮的左轮□□枪膛正对准自己的脑袋。

　　迹部在肚子里咬碎了一颗牙。

　　远处，榊太郎已经带领了一大批随从荷枪出现在门口。榊手指一挥，日吉放下了手枪。

　　“请上校大人回席。”日吉恭正地向迹部躬了半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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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空气里带着微微腥凉的气息，远处传来不知谁家的狗的低低的吠叫声。

　　带着寒意的夜风吹拂着摇晃的树木沙沙作响，在暗淡的路灯映照下，靠在脚踏车边的青年下意识地拉了拉风衣领子。

　　脚下的树叶被风吹得转起了旋子，看起来像是舞池中旋转的少女的裙摆。看来今晚是错误估计了入夜的温度啊，一会看见景吾一定要提醒他多加件衣服，半夜跑去看日出的话，山上的温度可比现在还冷呢。忍足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嘴边呵了呵气，搓了搓手心，不时张望着街角。

　　“哎，年轻人，”传达室的山本老头招呼了声忍足，“外面那么冷，进来等吧。”

　　忍足笑着应了声，走进小小的传达室：“谢谢您了啊，大叔。”

　　山本老头斟上了杯热茶：“嘿嘿，小伙子，是在等恋人吧。”

　　忍足微笑点点头：“嗯呢！”

　　“是个很不错的人吧？”

　　“嗯……是啊。长得很漂亮，虽然有那么一点的任性……”

　　“我年轻的时候啊，也追求过一个姑娘。她可是我们那个镇子上的一朵花呢，”老头很有兴致地坐到忍足身边，“那时侯啊……”

　　像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一样，老人一说起往事来总是滔滔不绝。忍足心情很好地撑着脑袋听老人诉说着那个美好的故事，故事的真实性已无人去考究了，只知道，恋爱的心情，自古以来都一样。

　　午夜渐渐弥漫开不知是谁家悄悄绽放的月下香的味道，淡淡的，隐隐的，融化在清冷的空气中。

　　星辰渐渐隐退，果然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当门外响起了熙攘的喧嚷声，忍足从趴睡的桌子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看手表，已经是早晨九点多了。

　　忍足戴上眼镜看向窗外，眼睛似乎还未能适应阳光直射的光线而眯成一条缝。隐隐约约记得山本大爷半夜的时候借给了自己一条毯子后就进去睡了，后来一直等到凌晨4点多钟的时候就迷迷糊糊地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忍足走到迹部的宿舍前，门好象是开着的。

　　蹑手蹑脚走进门，还没出声，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迹部的房间里空无一物，只剩下已经打包好的一些行李，几个勤卫兵样的人进出着把东西搬下楼。

　　忍足大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稍微回过神来的时候，冲上前拉住一个勤卫兵：

　　“拜托，能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其中一个稍微认得忍足的：“这是榊中将的命令，迹部上校从今天起搬到中将府邸。”

　　“为什么无端就搬去中将家住了？”忍足惊讶。

　　“啊，这个具体我们也不是太清楚了啦。貌似听说是上校接受了中将的委任，担任副官吧……哎？忍足医生……忍足医生……”

　　还没等听那人说完，忍足蹬上脚踏车没命地往榊府邸方向踩。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如果不亲眼见到景吾，确认他的安危，自己又怎么能甘心？！

　　景吾，景吾……忍足心中狂喊着。这一夜之间有多少变故？你此刻是否安然无恙？想到这里，忍足心急如焚得一阵紧似一阵，一想到榊太郎可能会做出的对迹部的种种不利，忍足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刚到榊家大门口，忍足顾不上门卫的阻拦，一路径直冲进大厅。

　　还没待忍足将阻挡着的门卫拨开站稳，楼上传来熟悉而震响的声音：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居然连我榊家府邸也敢乱闯！！！”

　　忍足抬头，果然是榊太郎。

　　跟在身后的，竟然……

　　是迹部！

　　黑亮的军靴踏着楼梯清脆作响，慢慢从二楼而下，一身军绿色的军服，腰后佩着弯月形的军刀。榊握着刀柄走到忍足跟前，踱了半圈，半仰起脸打量着忍足，既而微笑：

　　“我还当是谁呢，侑士你不准备出征，跑到我家来作甚？”

　　忍足并不直接回答，推开拉住自己的卫兵，走到楼梯前，眼神直逼向迹部：“我是来问上校大人一个问题的，问完了我就走。”

　　那直射过来的眼神是如此的炽热，迹部知道躲不过了，于是只能正视着忍足：“说吧，问本大爷什么事……”

　　“上校大人，真的是自愿来当副官的吗？”

　　迹部沉默了一下，扭开了头：“这种事情，不是自愿，还有什么人能逼迫到本大爷吗？”

　　忍足愣了愣，低下头：“我明白了。”

　　“那么，忍足医生问清楚了，就请回吧。”迹部甩头一转身，大步走上楼去。

　　榊微笑着拍拍呆在原地的忍足的肩膀：“侑士，今天下午就要出发了吧，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吧。”说完也走上楼去。

　　偌大的客厅，只留下了忍足一个人。

　　楼道的尽头，迹部挑眉冷冷看着榊，低声道：

　　“我照你要求的和他说了，那么，也请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本大爷的事。”

　　榊眯起了那双深邃的黑瞳：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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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榊府邸的，只是自己恍恍惚惚中猛得被人拉了一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正在大门口发呆，一辆车正从自己正面呼啸而过。显而易见，如果不是被拉住，自己或许就成了车下亡魂了。

　　忍足迟疑地回头看了看。

　　“啊，是日吉君，谢谢你……”

　　“忍足前辈你还好吧？”日吉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有旁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中将让我传话给你。”

　　“什么事情？”

　　“迁移行动有所变更，我们不随部队南调，而是按照原计划北上。这次行动的人员只有我和你，”日吉迅速地往忍足手里塞了什么东西，“这是汇合地点以及目的地的大致路线，请回去尽快收拾一下行装，两个小时后准时在火车北站与我汇合。”

　　说完日吉已迅速转身消失，忍足看着日吉的背影，默默地攥紧了手中的纸片。

　　个人爱恨还来不及整理，战争的危情却已迫在眉睫。

　　人在天地中，极为渺小，孑然一身。

　　忍足迈开了步子，街上行人很少。忽闻整齐的军靴声排沓而来，太阳旗高高扬着，一队队统一的平头列兵从街道齐步走过，都不过十五六七的样子，眼见着一个个就都要奔赴战场。

　　是今年刚从本土征来的新兵。

　　思想被沉重的脚步声吞噬去，像在波涛汹涌上沉浮挣扎的一叶。

　　——山雨欲来。

　　从此，便踏进了另一个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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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aves·沉浮～

　　+ VOL.5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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