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侬侬

75、第 75 章

　　多年以后，贾敏站在新生幼女的摇篮边，准会想起初见冼空临的那个晚上。

　　那时，贾敏是荣国公贾代善和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的第三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这个天之娇女甫出生就黑发垂腰，眉目宛然。接生的婆婆说，如此异人如果不是大福气，就是大灾难。许是为了这个原因，母亲史氏常用一种忧伤的眼光注视着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女儿，陷入深深的担忧中。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发生，有些结局，从一开始就早已知晓，然而人，却还是身不由己，还是自不量力，试图用微薄的手去波动命运的转轮。”贾母叹道。
　　“你的母亲，虽然外表上是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可我这个做娘的知道，她骨子里有着不下于男儿的野性和灵慧。想到我们贾家女儿日后可怜的命运，我怎么也不忍心让她一辈子就那么压抑地活着，于是对她的行为只要不很出了格，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有时候我想，要不是我的纵容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其实我明白，即使没有我，事情还是会这样，他们是注定要相遇的。”

　　似乎一切美丽的开始都发生在美丽的晚上。
　　那时候正是十月，秋在很高很高的天上摇着铃，钻石一般的星子像是高僧的冷眼，俯视着芸芸众生。
　　贾敏被夜色勾得睡不着，瞒着父母，只带了一个贴身丫环欣儿在后花园里偷酒。
　　正喝得微醺，猛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贾敏听得心里痒痒，猛然起身到墙下，便要翻过墙头观看。突然想起外面这么多人，自己一个荣国府千金小姐却爬墙头，着实不雅。正踌躇，瞥眼看见花间那面积可观的秋千架，心中一喜，叫道：“欣儿，欣儿，快出来~~~~~！”欣儿从屋里奔出，看到小姐已经坐在了秋千架上，正回头向自己微笑：“快，用力推我！”欣儿素知这个小姐精灵古怪，偏又惹人疼爱，府中上下，无人敢管，因此虽不甚明了，也只有用力地区推。贾敏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裙带随风飘舞，已可看见园外风景。
　　哦，原来是一个蓝眸少年在舞刀。
　　贾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第一眼见到他，就只看见了他蓝色的眼睛，居然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焕发着刀锋般逼人冷列的美，从来不知愁滋味的她却酸酸的，苦苦的，想要哭得感觉。
　　再观他舞刀，竟似夜行大漠，满眼苍茫滚滚而来。情不自禁地拍手，“好啊，好!’
　　那少年正兴起，忽然停得这么一把嗓音，不由得抬头去看。只见粉纱裹着的一团玉撞入眼帘，眼前的人儿显然是酒醉正酣，微微有些散乱的乌发调皮地横过她被酒气和兴奋蒸得流丽的面颊，杏眼笑得得弯成了月牙，正在吴带当风的衣裙中踢动着瓷胎一般剔透的赤足。双手因为拍掌有些抓不稳绳子，不禁急道：“小心别摔着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未落，只听“哎呦”一声，那个玉般的人儿就直直地坠了下来。少年飞身长起，一弯臂膀把她捞了个正着，只觉得温香软玉扑面而来，不自觉就涨红了脸。
　　女孩倒是一点都不害怕，扯着他的衣袖热切地说：“你好厉害呦，我叫敏儿，你呢？”
　　少年显然不习惯与人如此接近，尴尬地抽走了衣袖，敏儿不以为杵，还没等他抽走，就又拉了上来：“走。，我们喝酒去。”少年虽有一身力气，奇怪得是此时一点也使不上来，只好乖乖地跟了她去。
　　“你的刀舞得好漂亮啊，我好像看见大漠的夜空就临在头顶上，漫天的星，漫天的星，临空？不，不好听，对了，空临，我就叫你空临吧！”
　　冼空临眼眸爆起一道精芒，一瞬不瞬地注视他良久，：“你去过大漠？”
　　“没有也，好可惜，你一定见过吧？哪里的星空和这里一样漂亮吗？”
　　“比这里还要漂亮，尤其是夏末秋初的时候，玉兔东升，星辰妩媚，天柔得像缎子，站在旷野里，好像一伸手就能碰破了。族人们架起篝火，拿出美酒，小伙子和漂亮的姑娘围着火唱啊，跳啊，喝啊。可惜，自从父亲死了之后，哥哥们你争我抢，现在的大漠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可怜我那些善良好客的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回以往快乐的日子。”
　　贾敏静静地听着，给他斟满了一杯酒：“喝吧，喝了就忘记一切了。”
　　“这酒里有什么？可以让我忘了一切？”
　　“这酒里什么也没有，你能否忘却只在于你想醉还是想醒？”
　　冼空临叹道:“我家乡的草原是整个漠北最美丽的地方，草原上的天空是全天下最美的，我晚上经常练一阵刀，再喝杯酒，那样快乐的日子好象是上辈子的事似的。”
　　贾敏幽幽唱道;“从前有条河叫记川，对岸有条河叫忘川，先喝口记川的水呦再去忘川，于是记起了一切又忘记了~~~”
　　冼空临听她声音清婉，仿佛寂夜中百竿修掩映郁绿，沉潭千尺，有风流畅地滑过，竹影幢幢，碧水微澜。笑意情不自禁地弥漫上眼眶，喃喃地道：“风行水上，涣。”俱都痴了。

　　黛玉轻轻舒了一口气，开始的太美丽的故事总是让人忧心它的结局：“后来呢？”
　　贾母红了眼圈，：“太久太多了，我都记不太起来了，剩下的，等冼空临自己对你说吧，你不去找他，他也一定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