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杂文》一线云晓

4、季汉阴谋论系列02

　　有关于费祎谋杀案介绍，及“凶手是姜维”的阴谋论，网上有许多相关帖子，此不赘述。

　　1、关于案发过程的另一种描述。

　　袁希之《漢表傳》曰：費祎領漢節，誘納降附。越雋太守張嶷箋試祎曰：「昔岑彭率師，來歙杖節，咸皆見害刺客，不鎮重也。今明公位尊權重，宜覽前事。」后歲首，祎持節行酒，郭循以馬鞭中小刀刺祎，祎數日薨。

　　此原文裴注不引，见《太平御览》。原书已散佚。
　　网络上讨论真实凶手的帖子完全没有人引用这则史料，所以请表扬一下能把它挖出来的我……
　　按照袁希之描述的案发过程，与三国志有两个不同之处。

　　1)费祎并未醉倒，至少没有醉到失去意识，而是“持节行酒”。类似于现在开会庆典领导致辞讲话。而费祎是在场的最高领导，所以由他来主持行酒是很正常的。既然有“持节”，这个岁首大会的官方意义不言自明。
　　2)费祎并未当场死亡，而是过了几天才死。

　　那么至少，费祎有指认谋杀自己的真凶的时间和机会。若他觉得是姜维，没可能闭口不谈。

　　2、相关人员的情况讨论

　　1）姜维
　　姜维本人曾欲除掉黄皓，但当时也只是上表请后主杀之。因此而导致“维亦疑之，故自危惧，不复还成都。”的严重后果。
　　试问，其时费祎所得后主之宠信与黄皓相比如何？费祎对国家之危害与黄皓相比如何？费祎为人之恶与黄皓相比如何？费祎对姜维本人的压制与黄皓相比如何？
　　费祎至少没有阻止姜维与他共录尚书事，更未因此将姜维排斥在国事之外。出兵之兵力不足，与几乎位置都要丢了，被迫屯田沓中相比，算不上多大事儿了吧？
　　所以，既然如此，姜维为什么对深得后主宠信的黄皓，还想上表请后主杀掉，对费祎就要动用刺客？此臣之未解一也。

　　在姜维决议北伐之时，张翼当庭亢姜维之锐，在北伐过程中又对姜维提出“可止耳”的建议，惹得姜维大怒。然尚牵率同行。廖化的消极言论、胡济的失期不至，然此二人尚且未被姜维怎样对付。姜维真的“排挤”过的人，无非一杨戏而已，而以此人之逗比，免官还家正适合他。
　　何以一个费祎就值得姜维嫉恨至斯呢？此臣之未解二也。

　　2）费祎
　　持“姜维杀费祎论”者往往认为，费祎阻止姜维北伐，是以姜维有必要对他进行刺杀。
　　考论费祎执政时期，姜维北伐经过如下：
　　六年，迁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
　　十年，迁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共录尚书事。
　　是岁，……又出陇西、南安、金城界，与魏大将军郭淮、夏侯霸等战于洮西。胡王治无戴等举部落降，维将还安处之。
　　十二年春正月，魏诛大将军曹爽等，右将军夏侯霸来降。秋，卫将军姜维出攻雍州，不克而还。将军句安、李韶降魏。
　　十三年（一说十二年），姜维复出西平，不克而还。
　　延熙十二年，姜维出西平，乃是假节。假节的意味相信不用多说。由此观之，没有人阻止过姜维去北伐。
　　那么费祎对姜维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三国志》：每欲兴军大举，费祎常裁制不从，与其兵不过万人。
　　《汉晋春秋》：费祎谓维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且不如保国治民，敬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以为希冀徼幸而决成败于一举。若不如志，悔之无及。”
　　简单来说，费祎反对的事情是“兴军大举”，“希冀徼幸而决成败于一举”。说白了就是不让姜维冒险。这也可以理解。诸葛亮本人十分谨慎，不用过于冒险之计，正是因为蜀汉国小民寡，一场大败，很可能导致国家倾覆。
　　另外费祎本人对北伐这一国策的认识，可以在他出使孙权时说的话找到一点端倪。
　　《祎别传》：权乃以手中常所执宝刀赠之，祎答曰：“臣以不才，何以堪明命？然刀所以讨不庭、禁暴乱者也，但原大王勉建功业，同奖汉室，臣虽闇弱，终不负东顾。”
　　如果费祎持反对北伐的政见，那么诸葛亮没必要启用他去联络东吴、或者令他为参军、司马。而赠刀这种场合已经属于比较私人的了，费祎尚且提醒孙权“勉建功业，同奖汉室”。从面对曹爽进军的表现来看，此人也非怯懦不知兵之徒。
　　所以说，至少以费祎的立场，他不像谯周之流那样支持做周文王，而只不过顺应他所面对的现实。甚至距离张翼与姜维的廷争都有一段距离。
　　（那么费祎真正逗比的地方在哪里呢？这个问题可以下回分解……）

　　3）魏国方
　　有一种特别可笑的言论说魏国的诏书把郭循的名字搞错了。其实多看点古文的不同版本就知道，古人通假和传抄谬误都很多。当时又没有印刷术。甚至有可能曹魏的诏书本身没错，而是《三国志》此书在流传下来的过程中出错了。是以这根本不算是一条证据。
　　至于隔了半年才下诏，那就更可笑了，除非翔实考证古人办事效率如何，不然完全没法解释为什么不可能隔半年。
　　如果郭循杀了费祎，魏国第二天就下诏，倒要怀疑一下是不是他们直接穿越了呢。
　　至少表彰郭循需要的手续，还要认定烈士身份，打听案情（从敌国获取相关信息哦），找到郭循的家人，等等以上手续全都办完了，才能下诏吧。况且郭循家在西平，他家人要如何找到都是一个问题。

　　魏国对此事件官方说法如下：
　　“故中郎西平郭脩，砥节厉行，秉心不回。乃者蜀将姜维寇钞脩郡，为所执略。往岁伪大将军费祎驱率群众，阴图闚窬，道经汉寿，请会众宾，脩於广坐之中手刃击祎，勇过聂政，功逾介子，可谓杀身成仁，释生取义者矣。夫追加褒宠，所以表扬忠义；祚及后胤，所以奖劝将来。其追封脩为长乐乡侯，食邑千户，谥曰威侯；子袭爵，加拜奉车都尉；赐银千鉼，绢千匹，以光宠存亡，永垂来世焉。”
　　在这里，裴松之提出了一个问题：杀掉费祎对魏国有什么好处？
　　魏国的诏书其实已经明白回答了这个问题：“驱率群众，阴图闚窬，道经汉寿，请会众宾”。
　　简单来说就是魏国方认为费祎这次北上汉寿，有不轨之心。
　　考虑到我们前面提到的岁首大会的官方元素，和身为左将军的郭循也在场，和“驱率群众”的说法，显然费祎是带着一彪人马北上的。至于要去干嘛呢？吃喝玩乐？成都无宰相位？

　　其实上一年年末发生的事情如下：
　　“延熙十五年，命祎开府。”
　　“十二月，吴大将军诸葛恪拒战，大破众军于东关。不利而还。”
　　费祎死后，“延熙十六年春，诸葛恪使司马李衡往蜀说姜维，令同举，曰：“古人有言，圣人不能为时，时至亦不可失也。今敌政在私门，外内猜隔，兵挫于外，而民怨于内，自曹操以来，彼之亡形未有如今者也。若大举伐之，使吴攻其东，汉入其西，彼救西则东虚，重东则西轻，以练实之军，乘虚轻之敌，破之必矣。”维从之。
　　“五年夏四月，大赦。五月，吴太傅诸葛恪围合肥新城，诏太尉司马孚拒之。”

　　所以即使是白痴也能明白姜维为什么要在费祎死后出兵了吧？
　　假如费祎在的话，此时“荷国之重”、“当国功名，略与琬比”的他，到底会怎么做呢？
　　在此关键时刻，一个国家的重要领导人突然死亡，对军事行动的打击不言而喻。
　　一定要用之前费祎对北伐的保守态度，来说郭循刺杀费祎对魏国方没有好处，我觉得是不合理的。

　　4）郭循
　　终于讨论到凶手了。
　　其实他是个完全没有必要讨论的人物。因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没法穿越回去问出来。
　　简单来说，如果他是魏国忠臣，他的做法完全可以解释。
　　假如他不是（甚至根据奥卡姆剃刀的原则，我们完全没必要添置这种假设），那么他有什么理由效忠姜维呢？
　　就算姜维“阴养死士”，总得有好处才能让死士为自己出力吧？
　　郭循自己家人在魏国，要奖励也是魏国那边奖励，姜维没法给他什么好处。他自己？他自己杀完费祎肯定要偿命，想都不用想。

　　这里顺便讨论下，如果郭循不是效忠魏国，而是纯粹自己闲得蛋疼去杀费祎，魏国有没有必要给他儿子封侯。
　　……我的答案是：没有。
　　孙策死了之后曹操有闲得没事（哪怕口头）嘉奖许贡的门客吗？
　　如果郭循就是为了大魏以外的随便什么逗比原因（比如姜维的指使）去干这件事，那么费祎之于魏国，等于在路上摔了一跤死了，有必要去表扬那块绊倒他的石头吗？难道国家下诏书封赏别人就不要成本？事实上魏国在这里的用意很清楚，就是鼓励那些投降蜀国的人士不要再认不清事实了赶紧将功赎罪吧我国大大有赏。
　　所以郭循的刺杀是个人行为，就可以树立成效忠大魏的模范。

　　但如果是按照阴谋论者所说，姜维为了去北伐魏国而指使的郭循……那就十分不合逻辑了。按照他们的理解，是魏国君臣发现，敌国的主战将领，为了打我们，派出刺客干掉了和平主义者费祎。所以郭循杀得好、杀得妙。杀了费祎，姜维就会出兵来打我们了。为了树立模范，鼓励这种先投降效忠姜维，又帮助姜维出兵来打我们的人，应该给他谥号封侯……

　　说白了就是阴谋论者为了说明一件本来在史书上很明确的事情自己生造了一些逻辑，但这些逻辑本身是有矛盾的。

　　3、总结

　　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论证“姜维没有杀费祎”。因为史书上根本没有一毛钱的姜维杀费祎的记载。
　　如果从史书里完全没有写的东西凭空捏造阴谋论，这种事我每天都在干而且还经常写下来自娱自乐（
　　但是如果要相信这些凭空捏造的东西，略可笑。奥卡姆剃刀原则啦车库喷火龙之类的东西就不多说了吧。
　　对于广为流传的“姜维杀费祎”之观点，以上已逐条问难。
　　1、姜维杀费祎的必要性和姜维本人的主观犯罪动机。
　　2、郭循为姜维所利用的可能性。
　　3、郭循不为曹魏所利用的可能性。
　　4、史书记载出现矛盾的原因及可能。
　　总之就是，如此站不住脚的阴谋论……我一天能编二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