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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落英化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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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一身小贩打扮,灰头土脸,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看上去就象街头最不起眼的一个小摊贩。
但此刻他的眼神炯炯有神,机灵睿智,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他意兴悠闲地说道:“宇文化及这厮实在小心,这次如不是我亲自出马,只怕真要空手而归了。”
杨玄感不吱声,手指却在轻轻敲打着桌面。
那小贩打扮的人哂然一笑,大咧咧地坐下,自顾自地从桌上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眼睛却瞟着案上那个净瓶。
杨玄感毫无反应。
他只得遗憾地叹了口气,步入正题道:“有一个身手很好的杀手来找过宇文化及,这人轻功极佳,宇文府的高墙他是一跃而过。”
他微微皱眉道:“我总觉得他发现了我,但他似乎毫不在乎。”
“而且”他低头轻轻叩着桌面说道:“我感觉他对宇文化及抱有极深的恨意。”
杨玄感抬头盯着他。
他摇了摇头道:“宇文化及的确派人跟踪他,但以他的身手,出入宇文府如履平地,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是空手进去,但出来时怀中却多了不少东西。”
杨玄感很感兴趣地问道:“会是什么?”
那人噗嗤一笑:“总不会是一堆石头吧?”
他瞧着杨玄感目光不善,赶紧正色回道:“我瞧着金光一闪,八成是黄金之物。”
他突然皱起眉头,露出困惑的神情。
杨玄感默默看着他,并不打扰。
他喃喃低语:“我怎么觉得他是有意将怀中之物露给我看的?做这一行的人,不可能不谨慎,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出那样的纰漏?除非……”
杨玄感沉吟着,然后问道:“以他的身手,如果行刺皇上?”
小贩打扮的人显然吃了一惊。他愣了一愣,又认真寻思片刻,方才慎重答道:“应该是能够全身而退的。”
两人面面相觑,小贩打扮的人击掌而叹:“如果真是这样,这宇文化及真是一个鬼才了,竟能想出这样大胆的点子!”
杨玄感问道:“你觉得可有可能?”
小贩沉思良久,回道:“昨晚在宇文府外受了些寒,要有杯好茶暖暖就好了!”
杨玄感几乎要拍案而起,却还是忍了忍,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要喝茶,你是想把玩那套茶具罢了。随你吧!”
小贩喜笑颜开地取了那茶具和净瓶,又熟门熟路地寻出一套煮茶的器具,一边细心地煮茶温杯,一边若有所思。
杨玄感几乎不错眼地盯着他,唯恐他有半点差池。他提心吊胆地看着那小贩一杯茶下肚,赶紧小心翼翼地将茶具重又放好:“行了,行了,今天到此为止。”
小贩待要争辩,杨玄感的脸放了下来:“不是我吝啬,你且看看你这身打扮,可不是辱没了这茶、这水、这茶具?”
小贩愣了愣,哑然失笑:“我冒着生命危险为你探听消息,你倒嫌弃上我了?真是……”
“不过这杯茶的确有灵气,一杯下肚,我想通了不少事情。你说宇文化及是从暗香楼得来的线索,我也在暗香楼布了不少眼线,怎么就没有听到只言片语?可见,暗香楼之说就大为可疑。哈,难怪我那几个手下被我骂时一脸的委屈!”
“再加上昨夜所见,你的猜测倒大有可能!只是你是从何想到的”
杨玄感一边细细端详着茶托上的莲花,一边淡淡说道:“也说不上,只是觉得先帝是何等人物?他选中的人,特别是这六人,必定非寻常之辈。宇文化及是何等人?哼!”
“连你我都束手无措的事情他倒能轻而易举地破解?”
“除非是他在说谎!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了这一幕!”
小贩连连点头,到后来反而笑了:“这厮,这厮,胆也忒大了吧!”
他摇摇头,看向杨玄感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杨玄感低着头轻叩桌面,半晌,摇摇头道:“能怎样?除非我们能找到昨夜那人,将他带到皇上跟前亲口作证,否则此事……”
小贩想了想道:“就算能侥幸找到那人,那人又怎肯面圣作证?刺杀皇上是灭九族的罪,他宁肯自戕也不肯来做证的。”
杨玄感叹了口气道:“正是。那人既已收了重金,于已于人,都会销声匿迹;以皇上对宇文化及的信任和对宇文述的倚重,除非我们有铁证,否则说也无用,反而会引火烧身。不过,也不能便宜了宇文化及……”
他淡淡一笑道:“对这个消息感兴趣的还大有人在……”
大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七天,一天又一天,温度便一点点地降了下来。风雨中,落叶飘散,花瓣凋零,滚落尘土,化为淤泥。
等到雨过天睛时,人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秋天来了,前线也传来了捷报:杨素亲率几万人打下了杨谅驻兵十几万的老巢晋阳,正乘胜前进,挥师太原。
这是一个所向披靡的“战神”与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的角逐。虽然杨谅手中尚有十几万的兵士,杨素手上仅有区区几万人马,杨广却充满了信心。
杨素既能开局得利,他就一定能再接再厉。
那个在从小在父母小心呵护下长大的幼弟现在一定已是惊惶失措、朝令夕改了。
甘露殿中,皇上开怀大笑:“哈哈哈,杨素不愧是战神,看样子,杨凉撑不了多久了!”
他瞟了一眼满脸不自在的宇文化及,安慰道:“如果是宇文老将军出马,想来也是如此!”
宇文化及谦卑地鞠了一躬道:“父亲每每跟臣提起圣上当年平陈的风采都说:‘皇上真是天生的帅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若不为皇,这战神之冠,非皇上莫属!’”
杨广哈哈大笑,连连摇手,却是满心欢喜。
宇文化及接着说道:“臣父亲曾听先帝对汉王说:‘你切莫招惹你二哥,否则他对付你就如抓笼中之鸟那般容易’,先帝真是有知人之明啊!”
杨广愣了一下,追问道:“先帝当真说过些话?我怎不曾听说?”
宇文化及面露尴尬之色,随手拍了自己一巴掌:“唉呀,臣这张嘴,一高兴就忘了。臣的父亲一再叮嘱臣不得传扬出去,说这毕竟是皇家家务事,怎容外人置喙?臣也是百感交集,感叹先帝不但有知人之明,也有先见之明,早早便料到杨凉会有谋逆的心思,所以提前警告了他。可惜汉王……”
他偷偷瞄了一眼杨广,摇了摇头。
杨广不知想起了什么,反倒沉默了下来。他在心底自问:“父皇送出的密诏里究竟写了什么?他如这样看重我,又何必换储?难道这密诏并不是关于换储,而是关于别的事情?我难道竟错怪了父皇?”
先帝送出密诏的消息是由蔡容华传递出来,他一得到消息便脸色大变。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任谁也不能阻拦他前进的步伐。
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他们都认定那密诏必定是关于换储的,父皇一定是想明白了其中种种,决定重立杨勇为太子。
那他们又将如何自处?
所以他当机立断地启动了他们谋划已久的备用计划,这计划由他和宇文述亲手拟定,连杨素都只是最后才知会的。
但宇文化及的一番话突然触动了他的另一想法,这想法如此荒谬模糊,却如一击重锺呯然击在他的心上:也许这密诏根本就不是关于换储?也许父皇根本不曾想过要换储?
那他弑父杀兄又为的是什么?
那他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禽兽不如?
他猛然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摇出去,扔得远远的,远到他永不可能再拾起。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密诏一定是关于换储的!”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如此之低,宇文化及竖起耳朵也只模模糊糊地听到“密诏”二字。他眼睛转了转,决定保持沉默。
但他实在害怕皇上继续追查密诏之事。
“皇上,如今大局已定,这密诏已无关紧要。杨凉造反既然都不曾拿密诏做文章,可见他压根不曾拿到这密诏,或许他压根就不知道密诏一事。皇上,您才是天命之人,谁也撼动不了您的九五之尊!”
他说完倒头便拜,山呼万岁:“臣祝皇上千秋大业,万世永存!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广有些愕然,然后不由大笑:“哈哈哈,对,有道理!朕才是真命天子,朕该考虑的是如何建功立业,流芳千古,这些旁枝未节又何足为虑!”
“好!好!等到杨凉之事了结时,朕就可以大展宏图了!”
杨广踌躇满志地踱到窗边,远眺蓝天白云,不由心潮澎湃:父亲从乱世中崛起,留给他一片大好河山,国库充盈,他该如何续写父皇的辉煌,在历史上留下浓彩重墨的一页?
“皇上”一声轻声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梦想,他有些恼怒地回头,瞟了瞟身后的大理寺来人:“什么事?”
“皇上,柳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