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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英雄迟暮 ...

  •   “畜生!”

      一位身着华丽、形容枯槁的老人从床上奋力扑向跪在床旁的青年男子。

      枯瘦衰败的老人-他曾经高大熊健的身躯已被病痛消磨得瘦骨嶙峋,他曾经如鹰鸢般明亮、锋利的双眼已浑浊、暗淡,但他还是拼尽全力向那男子扑去。

      迟暮的英雄更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辱。

      因为他是一代天骄、开国之君杨坚。他从宇文家族夺取了江山,打败了北方彪悍的突厥和南陈、西梁,一手开创了开皇盛世。他这一生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在万里沙场上纵横,有多少英雄败在他的权谋之下,多少人头垫在他的宝座之下?他谈笑中杀人,翻手可覆云。他一瞪眼,人人发抖。

      他虽然可以让侍卫来收拾这个孽畜,但他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得用自己的双手来洗刷这份耻辱。

      所以他奋力一扑。

      他知道那男子一定会吓得簌簌发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的宽恕。

      因为那是他的二子杨广。杨广是他的皇后独孤氏最喜爱的儿子,因为他长得最似杨坚年轻时,对父母最为孝顺恭敬,生活最简朴,感情最专一。

      独孤氏最欣赏二子杨广的是他的不好女色,最痛恨长子杨勇的便是他的姬妾成群。她一力主张废掉长子杨勇的太子位而改立二子杨广。

      他的每一句训导杨广都会诚惶诚恐地牢牢记下,都会不折不扣地严格执行。

      他无法想象杨广竞敢非礼他的爱妃!他显然被杨广的无法无天气得发疯了,气到完全忘记自己是个缠绵病榻的病人,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而他的爱妃陈惠儿正跪在床的另一边哀哀哭泣。这女子眉如青黛、眼似秋水,纵是不言不语也有一番轻愁在眉头。她一身素净青衣,晶莹的泪水挂在如玉的面庞上,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她本是南陈的宁远公主,陈宣帝最宠爱的女儿,陈后主最喜爱的妹妹,南陈最美丽的两个女人之一;她曾是隋朝的战俘,大业宫掖庭局里卑贱的奴婢;她亦是独孤皇后逝后杨坚最宠爱的两位夫人之一。

      她已不再年轻,但她的肌肤依然白腻如雪,她的眼睛黑亮幽深,眼波流转时,蕴含了无尽的柔情、关切、和同情;她凝神注视你时,即使没有一言一语,你也明白她已知晓你所有的悲伤哀痛,你会相信,她将因你的欢悦而喜悦,将为你的悲伤而忧愁。她的声音依然清脆宛转如少女,她的话语里却充满了成熟女人对世事人情的通达了解。

      她的美丽如一枚陈年的古玉,岁月的流逝令其光华内敛,造就了那份难得的温润剔透。

      此时她正充满感动地看着这位垂垂老矣的君王为着她而雷霆大怒。她知道象她这样美丽得令人心醉、柔弱得令人心痛的女子的衷心感激能够打动所有的男人。

      她最好的年华虽然逝去,但她对男人的了解却是登峰造极。

      她的泪水止住了,她如羚羊般美丽的双眼静静看着这一对父子:她的眼神满是悲哀,但她如此渺小脆弱,她实在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一点也不担心老人,因为这个老人才是这个强大帝国、这座恢弘宫殿的真正主人。老人的愤怒只是一个信号,马上就会有人出来替他执行他的意愿。

      大宝殿里静悄悄的。大宝殿里通常都是静悄悄的,但是这里永远有人在阴暗处默默守卫,你虽然从来见不到他们的人影,虽然这座大殿经常寂静得能听见针落地时的声音,但即使这样,他们也一定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守候着。

      只要杨坚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从你想也想不到的黑暗处跃出,一丝不苟地执行他的命令。

      所以在他奋力一扑的同时,也高声大喊了一声:“来人!”

      陈贵人优雅地扬了扬头,她的眼神带着一丝笑意淡淡扫过那立着的高大身影,她的眼角甚至看到了大宝殿外绚烂的晚霞。

      天色已近黄昏,一片苍茫,窗外的一角虽然仍留存着一片浓艳的红色,但这片红正快速地浓缩,越来越小,越来越红,红到几近滴血。

      夕阳下,有六个黑衣人正风驰电掣般地朝废太子杨勇的府邸奔去。这六人是皇上最隐秘的一支力量 ,只有在生死关头才会被动用的最后一支队伍。

      此时他们中的一员正贴身藏着皇上的密诏。

      黑衣、蒙面,两人一组共三组,一致的步伐、一样的身影,这六人看上去就像两道黑色闪电在黄昏中穿梭。

      突然,六人停住,在前方不远处,十余人正森然站立:他们也是一身黑衣,手中的钢刀在余晖中闪耀着冰冷的寒光。

      他们的手都很沉稳有力,他们的眼睛阴森无情,他们一看就是杀人如麻的高手,他们盯着这六人的神情就好像一群饿狼在打量着几只肥羊。

      他们的眼睛突然瞪大,因为骤然间,满天星雨扑面而来,他们中眼神最利的几人依稀发现这六人中只剩下最前面的一组两人。在这满天的暗器出手的同时,第三组的两人已由第二组两人的肩头跃上旁边的高墙,而第二组的两人亦以同样的方式以第一组的两人为跳台跃上高墙。

      他们的使命是送信,不是送命,所以他们选择了留下两人,其余的人继续剩下的行程。

      电光石闪间,那四人的身影已远去,而剩下的两人随着满天星雨扑入这十几人中。

      大宝殿中,陈贵人突然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她发现大殿里依然静悄悄。她茫然四顾,看到杨坚已经倒在了床上,像一条搁浅的鱼一般在呼呼喘气,然后她看到杨广。

      杨广看了看窗外的那抹红,然后看了看她,然后温和地笑了笑。

      她的心刹那间如堕深渊:人哪里去了?那些暗卫哪里去了?

      但她还是神情哀戚地上前,轻轻扶住老人,像一个最贤惠的妻子一样温柔扶起自己病弱的丈夫。

      老人的头低着,他一向整洁的鬓发散落在额前,遮住了他的脸,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从喉咙里发出沉闷而压抑的赫赫声,像一只囚于牢笼的的猛虎的呻吟。

      他突然一把推开陈贵人,他浑浊的双眼燃起了熊熊怒火,他的眼神充满恶毒的厌憎,他指着她嘶哑地骂道:“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妇,你给我滚!”

      陈贵人惊呆了,转眼间,她不再是那个高贵优雅的宠妃,她不过是个受尽欺凌却无处伸冤的可怜女子,她的泪水渐渐溢出,她拼命睁大眼睛,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将泪水忍在眼眶里。

      这样的脆弱,又这样的坚强,连杨广冷漠阴森的脸上都浮出了一丝恻隐。

      陈贵人的泪水终于还是滚落下来,她突然立起身来,掩面而逃。

      她实在是伤透了心,就算要哭,她也不愿让这个老人看到。

      杨广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追随着她踉踉跄跄的身影。他对女人很有经验,所以他很清楚她的腰肢还很柔软,她的双腿一定还紧致有力,她的背影充满悲怆,但哪一个成熟的女人没有悲哀?

      悲哀只会令她们的美丽更显神秘、幽深。

      “我知道她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杨坚已经停止了喘息。他安静地靠在龙塌上,神色安详地说:“但是你不应该被任何一个女人迷住。对于一个君王,再美的女人也不过是道可口的点心。”

      杨广微微一笑,恭敬地回道:“儿臣记住了。”

      杨广年方三十,高大挺拔,丰神俊朗,他的嘴角永远含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他的脸上常常是春风和煦。

      但此刻,他的眼神阴狠毒辣,冷若冰霜。

      杨坚疲倦地点点头,闭上眼轻轻说道:“朕累了,你下去吧。”

      父子永远是父子,做儿子的哪怕犯下天大的错误,只要他诚心认错,做父亲的终究会原谅的。

      但儿子呢?

      “为什么?”

      杨坚的身躯微微一颤。

      “为什么?你让柳述做了什么?你送出去的密诏究竟写了什么?”

      他睁开昏花老眼,冷冷地看着儿子:“你想多了。你把柳述怎样了?朕告诉你,他不过是来陪朕闲聊了一会家常。别忘了他是阿五的丈夫,连阿五你也不打算放过吗?”

      阿五-兰陵公主杨五娘此刻正在柳府的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徜徉。这棵老银杏据说已有几百年的历史,高几十米,斑斑驳驳的树干要好几人才能合抱过来。

      这棵树是柳氏夫妇的最爱。附马柳述爱它苍劲挺拔,骨格清奇,杨五娘爱它叶片玲珑奇特,翩跹若蝶。

      夕阳的余晖透过古树层层叠叠的遮掩在杨五娘的脸上涂鸦着,杨五娘有些不耐烦地向门口方向又望了望,嘴里不满地嘀咕着:“父皇也真是,都这么晚了还不让柳郎回家!有什么事不能让二哥做呢?”

      她旁边的贴身侍女阿巧不由偷偷一笑,小声提醒道:“附马爷再三嘱咐过了,不能再‘二哥二哥’地叫了,要叫‘太子殿下’!”

      “咳,二哥不在乎的。柳郎太小心了。也是,父皇最近龙体欠安,肯定是二哥在料理一切。哼,我明天一定得去说说他!”

      她伸手扯下几片银杏叶,淘气地放在眼前看日渐西下的太阳,又无聊地扔在地上:“算了,一个人,一点意思也没有!”

      “唉,在公主眼里除了附马爷,别人都不算人了!”

      兰陵公主停住了脚步,她昂着头想了想,笑嘻嘻地瞥了那丫头一眼,不置可否。她向大业宫的方向凝目注视,心里嘀咕着:柳郎啊柳郎,天色将晚,怎么还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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