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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京城当中,寒冬料峭,刚刚铺天盖地地下了一场雪,皇城之中,银装素裹,却也冷风萧瑟。
      我看向窗外,木花雕窗外白茫茫一片。幸好,殿中还有两个火盆。话说,作为一只为牛郎织女搭桥的喜鹊,现在这数九寒冬,为何我不在冬眠,而是在这小小东宫别苑?
      拿出袖中的两截红线,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只缘于我在月老殿中洒扫时,发现了一把剪刀,和一根断了的红线,刚巧,我从地上捡起剪刀之时,月老跨进了殿门。
      月老白胡子翘的形象在眼前依旧栩栩如生,他说:这可是嫦娥和后羿之间的红线,如今,他们两个一个在人界,一个独守月宫,你还不好好反省反省!你这丫头,要是不把这根红线补好,就别回来了!一定要收集到六世怨侣的交融鲜血,滴落在红线的断裂处,红线才能再次联接。你先给我去人界待着,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派使者去通知你完成任务,但是记住,在人界切不可妄动破坏秩序,不可妄动啊!
      月老殿除了我们这些洒扫的喜鹊,其它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所以我百口莫辩,也懒得辩解,不就是接根线嘛,有什么难的?再者说,织女送了我一枚灵魄,我已吞下,我这半仙飞升成正仙之日也指日可待。多做一件功德,离飞升之日也近些。织女还告诉我,这灵魄与我的命加起来,可以换一个凡人的命。不过,除非我疯了,否则决计不会这样做。
      挥别了啰嗦的月老,我下了凡界,找着六世怨侣的今世,小小地为他们的波澜感情之路推进了一把,横竖结局不会好,早死早超生,我也好早早回去冬眠。待我推波助澜完,回到自己的住处,却遇上了一个白瞎的捉妖师,逮着我不问清楚就开杀,就在我堪堪避不过时,一道黑影,却更加白瞎地冲了出来。待我看清那个白瞎者的脸之后,恨不能刚刚情景倒退重来,被打中的是我自己。
      果然,月老说,不可妄动,果真还是有道理的。
      “皇子驾到——”殿外传来通传声,我忙将红线收入袖中。
      门外的人道:“皇子殿下,这天寒地冻的,这女子又来历不明,主子您大可不必。。。。。。”
      站在殿门口的男子一扬手,站在他身旁的人便停止了絮叨。
      我一手支额,端坐在最高的座上,瞧向这个白瞎的救世主,有些无奈:“你来了。”
      他的面容俊朗,轮廓分明,只是冷冰冰的没有弧度,但是当他弯起薄唇微微一笑,脸庞也被火光映出点点温柔神色。
      他伸手关了殿门,走到我身前,坐到我身旁宽大的虎皮椅上,一手将我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搓了搓,我的手温热,他的手却有些冰凉:“这些日子没来陪你,是否无聊了?”
      我皱眉,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轻声道:“皇子殿下,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我有些困了。”
      皇甫容却再度拉过我的一只手,握到掌中,看向我的目光中也带了些温柔:“我这几日在外陪父王狩猎,却时不时想起你。我想,你要是和我们一起,定会喜欢这些热闹的场面,这样也许比你整天待在这东宫别院当中,要来得开心。”
      我听得有些微心动,面上却淡淡道:“我觉得这别院也挺好。雪景挺美的。”
      “鹊儿,”皇甫容看向我的双眼,“你——还是不肯信我么?”
      我弯起唇角,抬眼看向皇甫容:“皇子殿下,谢谢你能让我在这里养伤。但是,其实您的心上人一直是书院的女学士上官婉儿,只是前不久您失忆了,这才出了点儿小岔子,自认为喜欢上了我这个偶然撞上的路人甲而已。”
      “鹊儿。”听皇甫容这么一叫,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只听他继续道,“你为何就是不信天意呢?否则,为何我和你会在同一个地方受伤昏迷,我醒来之后,第一眼所见,又为何是你?”
      “皇子殿下。”我看向他,“你可怀疑过——我或者我背后有人刻意为之?”
      皇甫容眸光中跳动着我的倒影,他说:“我知道,你不会。”
      我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因为,我的确不会。我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皇甫容,千万不要以为我不相信天意,不管你信不信,天意就是,你与上官婉儿才是一对相爱的璧人。”
      “其实,我不信天意。”皇甫容伸出食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与我对视,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不过,如果非要有,天意就是,我遇见你。”
      说罢,他放手,离了座位,转身就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不自觉地一动,说了一句让自己后悔的话:“皇甫容,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皇甫容停下脚步:“说。”
      “我最爱春日。”我看向窗外寒冬,“倘若你能在这严冬当中,令百花为我盛开,为我制造出一个春日,我就相信你所说。”
      皇甫容转过身看向我,一挑眉:“这可是你说的。”
      我点头:“我说的。”
      “那好,你等着。”说罢,皇甫容转身走了出去。
      百花绽放时节自有天界花神掌管,凡人不可能做得到。可是,皇甫容竟看起来自信满满,这让我忍不住怀疑,他是否真能做得到?
      我坐在床边,脱了靴子,蜷上床,此刻,我脑子里却一闪而过皇甫容的脸,何以他失忆了之后,就待我这样的好?何以像我这样的半仙,在他一介区区凡人的优待之下,心中竟然还会有些些感动?罢了,我摇了摇头,肯定是下凡间太久,被凡人这些乱七八糟的气息沾染了,待我快快完成任务,飞升成仙,远离这纷繁复杂的人世。
      “鹊儿姑娘,”这清晰的声音硬生生将我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我看向来人,那人道:“鹊儿姑娘,皇子殿下请您去殿外,同赏春景。”
      我起身穿好衣裳,套上靴子,披起了狐裘,在侍从的搀扶下,推开殿门,而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场不可思议的美梦。
      大殿前的院中,遍布满树的缤纷桃花瓣,池塘边,垂柳绿意盈盈,随风轻轻浮动。似乎,连迎面拂来的风,都是温柔而温暖的。若不是还飘落着纷纷扬扬的小雪,我想,我真该以为春天来了。
      本意是想让皇甫容知难而退的,现在却轮到我骑虎难下。我瞧向皇甫容,他也正瞧着我,目光中有灼灼光芒,带了几分期盼,几分得意,几分焦急,他伸过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这次,他掌中温度高于我几分,他问:“鹊儿,你觉得,满意么?”
      何止满意?我的心中,有浅浅震动。他的姿态,如此卑微,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可是,现在,他站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我,满不满意。我抬眼,瞧向这漫天的花瓣,心情也如花瓣一般,舒展开来,回头瞧向皇甫容,不知为何,这一刻看他,如此地顺眼,让我心情温暖感动,却又微微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在感动些什么。
      “我。。。。。”我不由自主地头一遭,面对着一个凡人舌头打结。
      “你说过,要给我一次机会。”皇甫容握着我的手用了用力,低头看进我眼中,语气有几分焦急。
      头一次被人小心翼翼置于心上,我的心情有些不明缘由地浮动。闻着好闻的花香,我回握着皇甫容的手,看进他眼中,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好。”
      皇甫容牵了我的手,在这营造出来的小天地中,缓缓踱步,我环顾这小园子四周,只可惜这四周都被很高的挡板挡了起来,看不到外边。
      “皇甫容,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我看着四周,实在找不出来丝毫破绽。
      皇甫容微微一笑,瞧向我:“你觉得呢?”
      我左思右想,摇了摇头,瞧向他。他正欲开口,只听得外头一阵喧闹,“徐王爷,皇子殿下吩咐说没有他准许,绝不得入内。”
      “大胆,我们大人可是他的皇叔。皇叔来见侄子,岂有被拦的道理?”
      接着,便是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
      皇甫容看向我:“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出去见见皇叔?”
      我点头:“好。”
      皇甫容于是拉着我,走到了这园子外边。外边依旧一片白雪纷飞,天寒地冻,我被冻得抖了抖,皇甫容揽了揽我的肩。
      “都住手。”皇甫容沉声道。
      两边一见是皇子来了,都住了手,退到一边。
      “皇叔。”皇甫容看向徐王爷。
      徐王爷看向我,我似乎见到他额头青筋跳了跳。他目光转回皇甫容:“我听说皇子殿下上一次狩猎归来,竟然带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
      “皇叔,她叫喜鹊。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受了伤,所以我才将她带回皇宫内救治。”皇甫容顿了顿,“不过,我打算,立她为太子妃。”
      只见徐王爷身旁那个清秀身影颤了颤,我垂目,盯着脚下白色雪地。
      我竟然觉得心虚。
      “皇子殿下。”徐王爷道,“那么——皇叔敢问一句,你要对上官婉儿姑娘如何交代?”
      说罢,他将身边的灰色身影推了出来。
      “婉儿姑娘?”皇甫容看向她,“对不起,姑娘,我们——何时见过?为何——我不记得?”
      我抬头,见灰色披风下,更映衬出了上官婉儿的煞白面色,她看向皇甫容,眼角眉梢,都侵染着倔强,她弯唇轻轻笑了笑:“看来,皇子殿下的确不记得我了,不过,也未有何事,需要记得。”她看向徐王爷,“多谢王爷今日破例带我来此,只不过,想来是多此一举。”
      说罢,她竟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倔强的身影,仿佛雪地当中的一朵梅花。
      徐王爷看向皇甫容,“即便你要离开婉儿姑娘,也请好好与她说明,不要如此不明不白。”
      “这——关皇叔何事?”皇甫容冷冷看了徐王爷一眼。
      “好侄子!”徐王爷冷声道,拂袖快步而去。
      我瞧向皇甫容,见他正望着雪地中,那个离去的灰色孤独背影,我忽然觉得心中空落落,仿佛就在刚刚不小心丢失了什么,没由来地感到慌乱,伸手将皇甫容的袖子轻轻拉了一拉。
      皇甫容回过神,对我微微一笑,眼中充满了暖意,他说:“走吧,外边儿冷,我们回屋。”
      我点了点头,皇甫容与我说话,我却能看出他心不在焉,于是,我对他说:“你有什么事就先去忙吧。”
      皇甫容怔了怔,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拢了拢我披着的狐裘,他说:“鹊儿,你等我。”说罢,领着一干人等走出了门去。
      我看着皇甫容的身影渐渐消失,鬼使神差地化作喜鹊飞出了宫闱,跟随着皇甫容一行人,降落至上官婉儿所在的书院的偏厅处。
      只听到皇甫容的声音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上官婉儿道:“没有。”
      “你不想对我解释解释,为什么狩猎那日你以密会相邀,而为什么等待我的,却是一个又一个陷阱?”皇甫容道。
      我心中一惊。
      “什么?”上官婉儿的声音十分吃惊。
      “不用再装了。”皇甫容的声音冰冷,“你与徐王爷根本是一伙的,伙同设计我。怎么,敢做,就不敢承认么?”
      屋中一片沉默,上官婉儿半晌才开口道:“你——不是失忆了么?”
      “我的确是失忆了。但是——那些我所豢养的死士,却并没有全部被你们害死,怎么样,可还满意?”
      “我并没有给你那个密会的邀请,我是被人陷害的!”上官婉儿声音有些激动地道。
      “那么——你敢否认,你与徐王爷的牵连?”皇甫容的声音怒气正盛。
      “我——”上官婉儿犹豫了。
      “够了!”皇甫容的怒喝伴随着有东西被打碎的声音,“无论过去我们如何,今后,我们再无任何关系!”
      “如此——也好。”上官婉儿的声音却是冷冷清清。
      接着又是一阵东西被打破的声音,和上官婉儿堪堪出口便消失的惊呼声。
      我飞上窗棂,看向屋中情景,屋中一男一女抵在墙边,紧紧相拥,亲吻缠绵。
      我与皇甫容认识不过几日,一直疑问,就算是一见钟情,也来得忒没缘由了些。现在看来,他待我这样好,果然是另存了原因。因为他对上官婉儿爱恨交加,他想利用我来气她,来激怒她。虽然想清楚了这一层,我却忍不住地难过,皇甫容,我瞧过了这么多人世间悲欢离合,尔虞我诈,却从未想过,如你这般看起来温柔得真心真意的人,也会将我当成工具来利用?我原觉得我于你,可能不同,现在看来,未有什么不同。我展翅飞离这偏厅,北风呼啸,冰雪交加,我却并不觉得有多寒冷,在凛冽寒风中潸然泪下。
      之后几日,皇甫容都不曾再过来,再过来那一日,他便借着我的名义,说是要哄我开心,所以请了戏园子里的人来唱戏,顺便邀请了朝中一干人等过来欣赏,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徐王爷和上官婉儿。
      皇甫容拉了我与他一同上座,俯视着坐下一干人等,大殿中间,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而我却听得恍恍惚惚,讲了什么我也全然不知,直到皇甫容在我耳边道,“鹊儿?”我才惶惶然抬起头,与皇甫容对视,他看着我:“鹊儿,你到底怎么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垂目,亦低声在他耳边道:“皇甫容,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仍是喜欢上官婉儿。”
      皇甫容突然抬起我的下巴,他指尖微微用力,我只觉得下巴有些疼,我看向他,他也冷冷看向我,他的语气有些冷:“鹊儿,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是想要你开心一些。本来——我是打算问你,愿不愿意嫁我,做我的太子妃?”
      皇甫容,你还在骗我。我与他对视,目光不带半点儿躲闪与退意:“皇甫容,不要以为这样说就能感动我,那日去书院之时,你与上官婉儿都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忽然,我觉得不对劲,方才惊觉,我的声音好像大了些。唱戏的已经退场,大殿上一片寂静无声。皇甫容看向大殿上一干人等,这才不得不放开手。
      我瞧向上官婉儿,见她面色一片煞白。
      此时,徐王爷离席,跪于地上:“皇子殿下,书院学士上官婉儿德才兼备,能辅佐皇子殿下左右,想来也非一见坏事,何况,学士——亦早有心于殿下。”
      “是啊殿下。”另一个臣子也出了席位,跪到徐王爷旁边,道,“皇子殿下倘若能早日确立皇妃,也算是了却了当今皇上的一桩心事。”
      众臣一看,纷纷跪了出来,顺着徐王爷的心意,撮合这缘分。唯有上官婉儿一人,在座上坐着,低下了头。
      皇甫容冷冷看了徐王爷一看,随即勾唇,微微一笑:“正好,我确是要立妃,不过众位看好,”我只觉得袖下的手被抓住,只听他道,“我要立的,是这位日日常伴我身旁,秉性纯良,绝无二心的好姑娘,喜鹊。”
      皇甫容拉着我的手,缓慢而有力地,置于席上。
      只见徐王爷面色一变,这一席,不欢而散。
      皇甫容将我送回了别院殿中,我转身正要关上殿门。只听身后,皇甫容轻声道:“你不信我,我又能如何?算了,是我,要求得太多。”
      我转过身,伸手到他面前,掌心接住了一片小雪,瞧向皇甫容:“在这偌大的宫殿当中,真心就像这一朵一朵的小雪,即使再认真,也终会融化,不留痕迹。皇甫容,你喜欢上官婉儿,所以不想将她拖进这宫闱的阴暗当中,但是,你可有想过,成为你的棋子,我——何其无辜?”
      他看着我手掌,掌中雪花已尽化成透明的水,手臂被他一拉,我立时被拥入了一个怀抱,听到耳边一声低低的叹息,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鹊儿,这偌大东宫,只有我一人,我想——有人陪我,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能在我身边,我给你锦衣玉食,融化富贵,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肯,留下来。”
      那一刻,我心中一软,不由自主开口:“即便在你身边的那人不是你心之所爱,你也不在乎?”
      皇甫容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道:“纵然不是我爱的人,鹊儿,只要,那是你。”
      我忽然觉得,就在此刻,或许,我在皇甫容心中有了那么一些些异于常人的特别。而我贪心地想道,也许这特别,可以再特别一点,特别到,临近于爱的边缘,心中仿佛有一根线在拉扯,拉扯得心动,心痛,这根线模糊了一向清晰的责任,模糊了自持的冷静,线的另一头,是他怀抱的温度,是这个寒冷冬日中我唯一渴求的温暖。而我,如何能抗拒这样的温暖?我轻轻叹了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皇甫容,我愿意做你的太子妃。”一字一句,在寂静的雪地当中掷地有声。
      “鹊儿。”皇甫容在我耳边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
      我想,我有足够的时间,将这最好,变成最爱。反正他与上官婉儿有缘无分,上天也无规定,不能有人与他有缘,又有份。最多,我舍弃成仙的机会,与他常伴人间就是。
      皇甫容带我见了他的父皇,虽遭遇百般劝阻,仍决意立我为皇妃。我披上鲜红嫁衣坐在房中等待着他,他推门而入,揭了我的红盖头,俯下身来,将我抱住。
      突然,听门外雪地当中有侍卫来报:“启禀皇子殿下,上官学士在回府的路上,遇刺了!”
      感觉到皇甫容浑身一僵,我推开他,与他对视:“你去吧,学士受伤,皇子殿下理应过去看看。”
      皇甫容握了握我的肩:“我去去就来。”说罢,他转身离去。
      他果真走了,而我看着红烛,红烛上有一滴蜡滴落下来,仿佛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
      之后,我与他一直忙碌着,忙碌着见父皇母后,见各国使臣,各种大臣,以及忙着,各自处理各自的事务。我未曾想过,做皇妃是一件这样忙的事。但当我忙完了所有的事奔去看他时,十有八九他都坐在偏殿案前,不知疲倦地与上官婉儿讨论各种各样的事务。
      对于这种情景,最开始我也曾用各种方式抗议,皇甫容只当我胡闹,从不当真。次数多了,我就被挡在殿外,不允觐见。伤心之下,我只好同自己的随侍丫鬟说话,纾解委屈,没料到,这丫鬟竟是皇后派来的人,待我知晓之时,皇帝竟亲自做主为上官婉儿赐婚,赐了一个同样有才的三品官员。
      这日便是他们的大喜日子,皇甫容也去喝他们的喜酒去了,却未曾叫上我。
      我早早地上了床,却辗转难眠。突然,殿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敲门声一声接一声,声音粗暴而急促,我不耐烦地掀了被子起身,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力道推到床上,接着,便闻到了冲天的酒气,皇甫容俯下身,随手拉下床帘,一挥衣袖,熄灭了殿中唯一一盏火烛。
      我被他大力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幽暗中,他的目光中闪烁着近乎愤怒的火焰:“你怎么能这么做?鹊儿,曾经——我以为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可是——你竟这样陷害她!”
      “我没有!”我摇头,看着皇甫容,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慌乱,“我只是和翠儿诉苦,难道这也有错?”
      “你会不知道翠儿是皇后的人?”皇甫容逼视着我,“我知道,你不就是恨不能得到我么,今夜——我如你所愿!”
      我身上的衣物碎成一片一片,他的吻绵绵密密地落了下来,从我的额上,唇间,一寸一寸,凶悍而狂热,我只觉得全身发热,脑中的清醒神志,一点一点被燃烧殆尽。这把火顺着他的凶狠的攻势,仿佛将我的全身都融为了灰烬。
      直至拂晓,他才沉沉睡去。
      我靠在他胸前,看着他的睡颜,却全无睡意。擦了擦湿润的脸颊,一手轻轻点在他的眉间,我瞧见,他和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孩子,站在雪地中的一个小茅屋前,他们的身影模糊,我仔细去辨认那女子的脸,渐渐地,那女子的脸渐渐清晰,这女子,这是——上官婉儿。
      皇甫容,到了此时,这依然是你心中所愿么?残留的一星半点儿甜蜜刹那间化为铺天盖地的心痛,一时之间,我竟然觉得无法呼吸,皇甫容,我以为,只要假以时日,我可以从你口中的最好,变为最爱,但是,也许我错了,现在,我连你口中的“最好”也不是了。你可以动用你的力量,让她远离这狡诈的宫廷,远离你。而我,不如我自己所想般宽容大度,我想,我亦只能用尽全力,让我自己远离你。
      不过,皇甫容,倘若这是你所愿,我定会帮你达成。我伸出指尖,描绘他的睡颜,只觉得眼前湿润了一片。然后,我悄声穿好了衣裳,化作一只麻雀,飞离开了东宫。
      当晚,上官婉儿夫婿,暴毙于府中。而东宫皇妃,神秘消失。
      当我配好药水之时,距离开东宫已过了十日。这药水不能随身携带,我只好设法将皇甫容引来此处,让他喝下药水。
      去东宫的路上,路过围猎场之时,听见一阵喊杀之声,我化作燕子向那声音来源处飞了过去。怎地又是这个地方?这就是我与皇甫容的初遇之处,我站在树枝上,向下边形成的包围阵看了下去,心中不禁一冷。
      这里三层,外三层,而中间围的,却只剩下了一人,那人身中数箭,却仍然坐在马上。他带着盔甲,我看不清他的容貌。
      只听他的声音冷冷道:“你们以为,我只带了这么一点兵马?”
      这声音如此熟悉,我不会认错,皇甫容,你是疯了么,被陷害一次还不够,怎么此次你还在原处等着陷阱?
      周边六层人马竟然松动了一下。
      最后边一人坐在白马上,赫然就是徐王爷,只听他道:“就算你有别的兵马,我也可以在他们到来之前,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顿了顿,徐王爷道,“不过,倘若你不是这么急于出来寻人,也不可能落入我们的陷阱,要怪,就怪那个叫喜鹊的祸水吧。”
      徐王爷环顾了一下四周,挥手道:“放箭!”
      我什么都没想,心急如焚地冲了出去。当我杀完了所有围攻的人,站在皇甫容的马边,手上的鲜血一滴滴往下滴的时候,才意识到,我又开了杀戒,罢了,反正早就回不到天界,也成不了仙了。尽管如此,我却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抬头看向皇甫容,气不打一处来:“你干嘛回来找死?”
      皇甫容低头,他的目光转到我的脸上,唇角扯起一个笑容,:“鹊儿,我找到你了。我知道,我又错了,但是你看,此刻我已经被射成了个刺猬,你——解恨了么?”
      说罢,他眼一闭,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徐王爷此时已经调转马头,向山下逃去。
      我困难地架住皇甫容,一步步将他拖回了小茅屋。帮他拔箭之时,看着那一个个血淋淋的伤口,眼泪止不住地掉。皇甫容,既然你心中所想不是我,你何必要拼了性命来找我,又何必要求我原谅,何必惹我再动心?
      横竖我已经开了杀戒,不怕再破什么戒了,索性动用了法术令他身上的伤口愈合。动用了法术之后,我也疲累之极,伏在床边,便睡着了。
      “鹊儿,鹊儿?”睡梦中,仿佛有谁在唤我。
      我转了个头,想继续睡。这恼人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不得已,我睁开眼,却对上一双深如一条河的双眼。这才想起,我是身在何处。
      “我刚刚做了个梦。”皇甫容伸过手,拉住了我扒在床边的手。
      “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我垂眸,反正这梦不是关于我的。
      “我梦见,我受伤了,有个姑娘趴在我床边,一直一直掉眼泪。”皇甫容说,“我觉得,她的眼泪快要将这座茅草屋淹没掉了。”
      我看向皇甫容,他也看向我,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胸口:“我不过受了些小伤,她却哭得我这里疼,所以,倘若我不想自己难过死的话,也不能让她再难过了。”
      皇甫容,他在说什么——?我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心中觉得又惊又喜:“你是说——?”
      “我是说,为什么你一声不吭就跑了?连偌大的一个东宫都困不住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皇甫容紧紧握着我的手,眼中有光芒闪烁,“你不是说要陪我的么,凭什么——言而无信?”
      “但你——明明梦到你和上官婉儿——”我垂眸,抽出自己的手,“你若喜欢上官婉儿的话,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在一起的。”
      “我这几日找你都找疯了,对不起,鹊儿,”皇甫容说,“直到你离开我才发现——”
      忽然,门口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我连忙站起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皇甫容从床上坐起,一把披过外衣,声音平静地道:“起来吧,宫中情况如何了?”
      那死士看了我一眼。
      皇甫容道:“无妨,说。”
      “殿下,上官婉儿已经挟持了皇上,现正逼迫皇上交出传国玉玺,以掌控百官,情形——十分危急。”
      皇甫容站起身,穿好长衫。
      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我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脸,他正好转过目光,与我相对,他说:“鹊儿,在这里好好等着,我定然回来,接你回宫。”
      我点点头,走到桌边,将那瓶草药递给他:“这草药可以帮你恢复以前失去的记忆,不过,药效发作,需要约摸两个时辰,待你记得所有之后,再对我说这话不迟。”
      皇甫容接过草药:“都一样,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接你回宫。”说罢,他将草药一饮而尽,将药瓶扔到地上,“砰——”地一声,那药瓶摔得粉碎。
      我盯着地上药瓶,直至马蹄声逐渐消失不见。此时,窗外飞来了一只小麻雀,那麻雀停到了我面前,双眼瞧着我:“青雀,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马上皇甫容和上官婉儿就要死了,快去收集他们的交融血啊,这样你就能将功赎罪了!”
      “什么?”我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向小麻雀。
      小麻雀道:“你给他的草药会在上官婉儿行刺他时发作,到时,他会放手让上官婉儿杀了他,六世怨侣,你都忘了吗?这是天意啊。。。。。。。”
      小麻雀话还没说完,我已飞身离去,皇甫容,我不该给你那草药的。我不能让你死,你一定要慢一点,慢一点,等我赶到,待我救你。
      当我飞入金銮殿之时,正看到皇甫容正紧紧握着上官婉儿刺过来的匕首,那匕首离他的胸口只有不到一寸距离。而他的额头上,有冷汗冒出,他眼中神色狂乱。我降落在他们身边,正化作人形,突然只听得皇甫容叹道:“我想起来了,婉儿,我想起来了。”我堪堪转身,只见皇甫容松开了手,他的胸口,瞬间绽开了一朵鲜艳的血花。
      我跑了过去,扶住皇甫容,一把挥开了呆立的上官婉儿。
      他的伤口到了心,我用法术治不好,我吼道:“太医呢,你们的太子被刺,太医呢!”
      偌大的殿上,一片寂静,上官婉儿茫然道:“太医都被我杀完了,没有人能救他,没有人。”
      我转目,看向大殿,所有人噤声。
      “鹊儿,鹊儿。”我只感觉我的手被冰凉的大掌握住,目光转向皇甫容,他面色苍白,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擦拭他的脸,他看着我,唇角轻轻地勾起一个笑:“我想起来了,原来,我真是爱着婉儿。”
      我看向他,不禁呆住。只听他继续道:“鹊儿,鹊儿,对不起,我果真,爱的是婉儿。鹊儿,我不能娶你。你——不必再对我记挂,临死之前,我也——还你自由,找个人,好好待你,好好——活着罢。”
      说罢,他咳出了不少鲜血。
      我看着他,见他神色疲倦,似随时要离去。我说:“皇甫容,我不信。”
      皇甫容抬头看向我,怔住。
      我蹲下身,从袖中拿出两根红线,将两根红线相接放置,置与裙摆上,捡起地上染血的匕首,划破我的手指,指尖一滴血混合着匕首上的血液,滴落了下去,滴到了两根红线相接的位置。
      那滴血液发出淡淡的微弱光芒,两根红线仿佛缓缓地吸收着血液,接头处,丝丝缕缕的细线仿佛有生命般,缓缓向中心生长,交缠,最终,两根红线缠绕成一根完整的红线。
      “你瞧。”我拿起那根红线,放到皇甫容手中,仰头,瞧向他,“这红线,只有有情人的交融血液,才能够修补好。你看,连这红线都在说,我们是一对。”
      他低头看向我,眸光温柔,眼中仿佛有一条银河缓缓流动,他伸手,颤抖着,轻轻抚上我的脸:“鹊儿,不管你是谁,我不后悔。我——绝不后悔。”
      话音刚落,他的手轻轻垂落到了我的肩头。
      我的眼中,似有水珠滑落。
      “你到底是谁?”身后,上官婉儿的声音清醒,“倘若不是你——毫无缘由地到了他的身边,倘若不是你——”
      我站起身,看向皇甫容仿佛沉睡的脸,轻轻一挥衣袖,指尖的红线飘到空中,我瞧着他,轻轻一笑:“你不知道,我只是一只为牛郎织女搭桥的喜鹊,需要六世怨侣的交融鲜血,来修补这断了的红线。上官婉儿,你与皇甫容,便是这六世怨侣。当初,那让皇甫容恨你的密会信,便是我捏造的,反正你们结局横竖不会好,而我,只想提前完成任务,回去冬眠。只是,我没想到,我会被捉妖人误伤,也没想到——就在那时,他,竟会误打误撞冲了出来——”
      皇甫容,倘若当时,你没有冲出来,该有多好。
      “你撒谎——!”身后上官婉儿的声音哀戚,“倘若我跟他真是天定姻缘,你与他的鲜血,又如何能补好这红线?”
      我转身,看向上官婉儿:“这自然是因为,因为这横生的枝节,我与他,已然相爱。”我吞下了织女送我的灵魄,本打算在这一桩功德之后,就飞升成仙。从前,仙界众神都说我无情,说我从不为人间真情感动,我也一直如此认为。只可惜,上天叫我遇见皇甫容.
      “皇甫容,”我在他耳边喃喃道,“我将这红线系于你与上官婉儿手上,愿你们此生,平顺安定,儿孙满膝。我以自己的灵魄与一命交还你一命,从此以后,你就忘了我罢。”
      那红线系到了两人腕间,红色渐渐变浅,直至消失不见。
      我最后仔仔细细地看了皇甫容的脸,轻轻地吻上他的唇,将灵魄与我的性命,同时交付于他。殿外,料峭寒冬,可惜,我再也等不到下个春日。
      只不过,皇甫容,从此以后,你永远不会知道,在你与上官婉儿之前,有一只本打算成仙的喜鹊,早已与你共承了,这第六世的,怨侣之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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