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气球》陆黎

1、1

　　“操他二大爷的，老子我就是不干了又能怎么着吧！”
　　许重平晃着杯子里的啤酒，看着桌对面因为喝了几瓶啤酒下去更显暴躁的人，一晚上只是静静的听，听对方又向他抱怨和上司不和，上司平时如何薄待他，如何把自己的刚拉来的一个项目划走到他的名下，然后说要辞职。
　　许重平对于这些抱怨没有太多回应，这种事情他有过很多次经验，罗晓帆遇到工作不顺，和女朋友分手，甚至自己喜欢的球队踢了场烂球，都会冠冕堂皇地支他出来聚一聚，来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在角落里的位置坐下，叫上成打的啤酒，有点醉了，然后抱怨。
　　罗晓帆喝的高了，倒腾自己肚子里的那些脏话把人挨个儿骂过去。毕业之后罗晓帆过得有些不顺利，找了个没什么前途的单位做着没什么前途的工作，银行的账户余额永远上不了五位数，女朋友飞快和他说了byebye，谁都说进了社会，女人看重的是依靠，而不是面貌。
　　“不干了，不干了，过了周末我就去辞职！”罗晓帆的猛地砸了一下桌子，喝下大半杯啤酒，原本一张白净的脸红的厉害，特别是眼圈。
　　……11，12，正好12支啤酒，今晚就到这里了，许重平以往的诸多经验告诉他。他结了帐，扯起含糊说着醉话的罗晓帆，支着他在饭馆路边打车。
　　这是这所大学的南街，灯光昏暗，散着摆地摊的各种小贩。旁边有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竹竿上的灯在夜风里晃荡，锅里的水蒸气漫上来，远处的人或是车，都是忽明忽暗。许重平想到三四年前的三四年间，自己曾经频繁地和同学在南街喝酒笑闹，为着好多伤心的开心的理由而醉倒，最后一个夏天在这里分别，现在只有自己，陪着身边不省人事的罗晓帆，还傻傻站在南街。
　　把罗晓帆推进车里时候，动作太大，他的头碰到了车顶哐得响，罗晓帆只是意识模糊得哼了一声继续醉着。这时候徐重平心里冒出些快意，飞快跟着钻进了车，在报地点的时候，扶正了罗晓帆的身子靠着自己。
　　这个城市已近深夜，路上交通顺畅。掠过的灯光划过罗晓帆的脸。醉了的罗晓帆没有了刚才的怨气，神色和缓，只是眉头仍然有些皱着。许重平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罗晓帆总是喜欢逞强，认识他那么多年，却是在每回醉酒醒来之后，反应都比别人大好多，上吐下泄。看吧，明天一起来，受罪的人会嚷着难受，却总是要喝到这种程度。
　　罗晓帆的每次电话，只在他遇到麻烦时响起。大概潜意识里觉得，许重平是个可以听他诉苦而不会嘲笑或是骂他的人，只是听而已，所以比起自己那帮酒肉哥们更值得相信。罗晓帆转天醒来，会忘掉自己前晚上的无形无状，胡言乱语，只是在许重平的床上起来，会略觉不好意思，和许重平发誓总这么麻烦你以后再也不找你喝酒了。可是烦恼一来，还是会打许重平的电话找他出来。
　　把罗晓帆扔在床上，许重平累得一下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着，拿过床头柜上的烟灰缸，在安静得只有罗晓帆偶尔嘟囔的房间里，慢慢得吸烟，然后侧头看了床上蜷着的人一眼，勾出毯子给罗晓帆马马虎虎得盖上。
　　床上的人睡着的样子像个小孩，嘴巴微微张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小小阴影，大概是嫌枕头不正，脑袋拱来拱去。许重平摇摇头，帮他摆正了枕头，摁灭了烟，在衣柜里取出一套卧具，顺手关上房灯合上门，自己今晚上又得睡客厅了。
　　许重平在客厅的沙发上，和很多个夜晚一样，辗转一会儿然后在一天的疲累后慢慢睡着，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还在公司通宵加班的部门高级经理打了个电话来，他们手头的一个案子发现了问题，要许重平赶紧回去修改。对于这种不人道的事情，许重平只是微微苦笑，这几年公司业务越来越多，他从初级助理开始做起，升到高级再到经理，不停加班不停出差，已经习惯。
　　他很快洗了个澡，穿戴整齐，出门前拿出便签条写了些字，贴在离在卧室门口最显眼的柜子上。取了钥匙架上的钥匙，在玄关换鞋的时候看到罗晓帆的球鞋，稍稍顿了一下，又回身轻轻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里光线很暗，床上那个人犹自香甜睡着，却不知什么时候把毯子蹬到了地板上。徐重平捡起毯子，重新给那个人盖上，捻好被角，手指不经意擦过罗晓帆的脸，一时不想收回，像黏住了，黑暗里拇指轻轻划着罗晓帆光滑的侧脸，这么深的夜里，许重平觉得，自己也是在罗晓帆混沌的梦中睡着，而罗晓帆的皮肤那么温暖真切，让他恍惚。直到罗晓帆翻了个身，徐重平才匆匆回神醒来，抹了把脸，急急出门。
　　在小区门口好不容易打到辆车，许重平的困意一下子上来。车子经过一家超市门口，前一天超市搞活动，留下很多气球，漏气瘪了的，戳破的，还饱满着的，五颜六色，在灯下一瞬而过。许重平想起前天晚上看过的一眼电视剧，那些孩子们把气球装满了水，扎上口，然后互相甩在身上炸开。许重平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慢慢注满了水的气球，沉甸甸的，压得他好难过。
　　一整天都在匆忙中度过，许重平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的11点。家里没开灯，玄关上那双球鞋已经不见，说明罗晓帆已经早早离开。
　　许重平扯开脖子上的领带，用力把自己甩在沙发上，客厅的灯光刺眼，他很疲倦。微微一偏头，看见沙发边的茶几上压着张大白纸，他伸手够过来看，嘴角便翘了了起来，罗晓帆的字很丑。
　　“重平，哥们再次谢谢你的搭救了。为报答救命之恩，掏空了你的冰箱，做了几个菜，等你没来，我先走了，你自己热热再吃吧。罗晓帆。”
　　许重平坐起来，走到厨房，小桌上还果然码着几盆菜，卖相居然还不错。和罗晓帆认识这么久，没听他说过还能煮饭的，热过后菜的口味还行，许重平这时候才笑了出来，他想象不出罗晓帆在厨房扎个围兜挥舞铲子的样子。

　　大概一周过后，许重平在家里看着书，罗晓帆来了，带着几瓶啤酒和一些下酒菜。
　　两个人坐在客厅地板上，靠着沙发，慢慢地喝着，许重平在等罗晓帆说说他的郁闷。
　　“我辞职了。”
　　“哦。”许重平毫不意外。
　　罗晓帆拿着遥控器开了电视，那个台正在放着一套选秀节目，火热煽情。
　　“我想走不是一天两天了，妈的全是一帮混蛋。”罗晓帆盯着屏幕，胡乱按着遥控器选台。
　　“做得不开心离开了也好。”
　　“嗯，明天开始要重新找工作了，真他妈的。”把遥控器扔在了沙发上，按了一圈屏幕里仍然是那个热火朝天的选秀节目。
　　许重平看着罗晓帆的侧脸，这个长相英俊却带着点孩子气的男人，此时一脸愤愤和焦躁，大口大口喝着啤酒，他不需要安慰，只是要发泄一下而已。
　　“那就明天开始，找到新工作再请我喝酒吧。”许重平伸手和罗晓帆碰了一下瓶子，罗晓帆咧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