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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山雨欲来风满楼(上) ...

  •   孟蓝巴塔郡。
      宇文测面色冷凝如霜。“助情香”三个字钉入眼帘,他右手发力,片刻松手,掌中纸条化为齑粉,飘散在空中。
      闵丽辞、宇文浔,一个两个竟都超出他预料,这种感觉……有如吞炭,烧得他喉头生疼。他自诩智勇过人,却犯了轻敌的大忌,亲手把她推向危险的深渊……若她有什么万一,他要让秦王_府和闵氏全族付出代价!

      门板被轻轻叩响。
      宇文测收回思绪,低头看了眼缠着绷带的左臂,又有血迹渗出来了。他随手摘过外袍套上:“什么事。”
      青色胡服袍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并未踏入一步,低着头道:“郎君……外敷药煎好了。”
      宇文测淡淡应了声。
      那女子微微抬起头,一双剪水双眸里泛着灰暗之色,深处是难以言说的恐惧。她颤声道:“郎君,婢子的药……”
      宇文测大步踏出房门,看也未看她:“找药房。”
      萧镜霜这才松了口气,颓然靠在墙边。她现在拥有和苏雪奴真正一模一样的面孔,然而代价是惨重的——割皮换脸。她永远忘不了,那噩梦般的一夜!她苦苦哀求,那人却如阎罗一般,冷眼看她遭受剜肉挫骨之痛,惨叫哀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止如此。她还被下了毒,每月毒发之时痛不欲生,求死不能,只能靠解药续命。想想那种痛苦,她就心如死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不该嫉妒雒苏,不该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更不该对太子动心思,闵丽辞那女人……真是害苦她了!

      昏暗的小屋里。
      瘦小的男童被绑在柱子上,奄奄一息。
      忽然帘子被掀开,香喷喷的胡饼和酪浆端了进来。
      男孩没有动,没有挣扎。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干枯的嘴唇在蠕动,纤弱的喉头有微弱的起伏。
      他很饿,快要饿死了。
      宇文测踏入房间道:“看到了?没有人来救你。如果你继续说谎,就会死。”
      嗓音平静,表情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男孩看着步步逼近的宇文测,小脸上写满绝望。
      宇文测淡淡道:“不想死就说实话。谁让你来的?”
      男孩满眼泪水,嘴唇蠕动,说不出话。
      宇文测不为所动。这小东西莫名其妙跑来,张口就叫他阿耶,哭哭啼啼拿出一条绣花罗帕,说是阿娘给他的,阿娘被关起来了,快要死了。
      帕子是当年宓洁用过的。
      当年,他不曾亲眼看她下葬。
      宇文测收回思绪,目光聚焦在男孩眼睛里:“我问你答,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小脑袋弱弱点了一下。
      “你今年八岁?”
      男孩点头。
      “你娘还活着?”
      男孩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唤:
      “救……救娘!”
      “你逃出来前,你和你娘被关在两个地方?”
      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男孩点头,哀哀看着他。
      宇文测拿出一只卷轴,轻轻一抖,露出一副工笔画,是副人物写真。
      男孩两眼放光,重重点头——是阿娘!
      宇文测微微一哂:“你不是逃出来的,是被放出来的。有人对你说,让我和你一起回去,否则你娘就会死。”
      男孩呆住了。
      宇文测确定心中所想,挥手令人松绑。
      男孩趴在地上,慢慢爬过去,把盛着酪浆的杯子牢牢抱住。

      一时间又刮起大风,天上黄云飞扬,大有遮天蔽日的势头。宇文测沉默地站在门外,眉宇渐渐没入阴霾。
      孟蓝,宇文浔,闵氏,宁国余孽,还有那个自甘堕落的家族……暗中潜伏的几股势力已经蠢蠢欲动,而且盘根错节的程度超乎他预料,能否将他们一网打尽,连他都没有十足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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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镜霜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青白,毫无生气。
      突然,她睁开眼,坐了起来。然而她双眼空洞,动作僵硬,像一具傀儡。
      她茫然地瞪着眼摸索,从抹胸里摸出一片东西,放到鼻端,用力地嗅。
      那东西柔软而有弹性,不知浸过什么液体,散发着奇异的幽香。
      她贪婪地嗅了一会,似乎还不满足,于是伸出舌尖舔了舔,空洞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幽深,阴暗,怨毒。
      就这么阴测测地盯着掌心,她忽然抿起嘴笑了。然后把手中物事放回抹胸里——那个绵软物事一接触皮肤就自动吸附上去,竟然和□□浑然一体,不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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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溪宫甘露殿。
      殿内弥漫着安息香和浓重的药味。此情此景,和永宁与太后病倒时何其相似,时间仿佛倒流了……
      雒苏望着鎏金铜滴漏出神,良久,眨了一下眼。
      只是一眨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他不在这里,她更要坚强一些,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寂静中,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宫女打起绣帘的声音。
      觐见圣人出来的绯袍内侍吊起眼角,朝这边瞥了一眼,尖细的嗓音扬起:“圣人可真辛劳!国事战事忙不停,偏偏有人没眼色,一天三回进进出出,惊扰了龙体可如何是好!”说着一拧身后小黄门的脖子,厉声道:“说你呢!还东张西望!”
      雒苏静静看着这一幕,微笑道:“赵内侍辛苦了。有赵内侍这份心,圣人必定龙体安康。”这下好了,不用她费心思,敌人就自动跳出来了。她现在可以确定,某些人的野心——如果不是失心疯喜欢□□,宇文浔想必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为登上太子位,或者皇位。
      出身德妃娘家的赵内侍眯了眯三角眼,问了句太子妃安好,一甩袖子,出殿去了。
      甘露殿女官从帘后款款步出:“圣人请太子妃!”

      雒苏娴熟地代替宫女撤下卷宗,奉上药膳,就如普通人家里为阿翁侍疾的儿妇一样。
      圣人宇文业连日操劳,精神很有些不济,花白的髭须似乎白了许多。他推开空碗,闭眼抚上额角道:“太子妃的孝心朕看到了,有什么话,直说无妨。”连续七天,每天准时来甘露殿侍疾,旁的话一句不说,就算是做样子,至少有个样子。
      因为在侍疾中,雒苏装束简净,头上只用玉钗绾发,闻言肃拜道:“圣人日理万机,儿虽不敏,亦不敢令琐事惊扰圣颜……但儿有一言,东宫上下,对圣人惟有崇敬,绝不敢有所欺瞒!”
      宇文业睁开鹰目道:“怎么说。”
      雒苏双目直视前方,嗓音清柔,柔中带刚:“其实是桩不打紧的旧事,只是儿不曾料到,竟有人拿它做文章……五年前,儿尚未入宫时,受贵人之邀,赴约妙华寺,不料法师一语惊人,说现世天女宿在儿的肉身中。儿肉眼凡胎,不识法师真身,听了此言,惟感惶恐。战战兢兢过了这几年,儿实在想不到,那位法师再次来到琰都,将二度施展天女散花大法,为此还向东宫递了帖子。儿本就胆小,如今听见些风言风语,更惶恐不知如何自处。儿虽愚钝,却不狂悖,绝不敢借佛家法师的名头胡作非为……恳请圣人明察!”
      说完这番话,雒苏感到胸口一阵急跳。现在宫外已经有关于她的流言,说她不守闺训,以未嫁之身找上齐王妃,求王妃引见玄光法师,策划好一切,于是“天女维摩”的名号自然落在了自己头上。好在齐王妃戚青琐尚未发动最后一击,她抢先一步禀告圣人,处境便不会那么被动。
      宇文业听完,不以为意道:“朕知道了。太子妃还有何事?”
      等了七天,说辞自然早就想好了。雒苏又拜了一拜,诚挚道:“阿初、阿卯天天吵着想见祖父,若阿翁不嫌弃,儿便带了他们来,一家人共进晚饭,也算尽了两个小家伙的孝心……听说前线将士用的新弩机是殷氏独创,阿家功不可没,儿想请阿家也过来,阿翁意下如何?”
      宇文业揉着抽痛的太阳穴,良久,长舒了口气,颔首道:“七娘有心了。”
      雒苏暗地松了口气,这一招没有走错。越是脆弱的时候,人就越渴望亲情。就算圣人百毒不侵,但此时此刻,在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眼睁睁看着身体衰弱下去,妻子儿孙却不在身边,薄弱的亲情忽然就有了存在感。
      雒苏正准备悄悄退下去,陡然圣人一声发问,惊出她一身冷汗。
      宇文业问的是:“听说前几日秦王_府遭了刺客,可确有其事?”
      雒苏僵硬地转过身体,嘴唇翕动了一下,又紧紧闭上。
      宇文业神色犀利:“朕知道你受了惊,但人命关天的大事,能说清楚,就不要含糊。”
      攥紧的手心全是汗水,雒苏腿一软,跪倒在地,行了稽首大礼:“儿胆大妄为,请圣人降罪!”
      宇文业目光微微一闪:“哦?”
      雒苏喘匀了气,低声道:“儿当日受秦王妃之邀,拜访主人,不料王妃玉体有恙,是秦王接见。又不料……秦王精神恍惚、举止异常,儿一介妇人,不知如何是好,以致失手伤了秦王……请圣人降罪责罚!”
      宇文业审视地看着她。不得不说,自从太子出征,雒氏就温驯了不少,凡事进退有度,令他刮目相看。秦王_府的内情,他大概清楚了。老二这家伙……忍耐多年,到底忍不住了。他做了一世明君,难道要在晚年看儿子同室操戈、骨肉相残?不,只要他在位一日,绝不容许!
      室内阒然无声,只有滴漏声遥遥传来。
      背上一片冷腻,雒苏低垂脖颈,觉得时间仿佛凝固了。
      圣人终于发话了:“你去罢,把孩子们带来。”

      直到走出甘露殿,两腿仍然有些打颤。雒苏拭去额上冷汗,暗叹万幸。还好赌对了一把,圣人自诩明君,容不得别人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招。事关东宫名声,她不会故意宣扬秦王恶名,但既然圣人问了,她也不会隐瞒。
      想那天回去后,她足足泡了两个时辰的药浴才解了迷香的药性,这口恶气不能不出!不过……现在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了。这么一想,圣人他老人家还是很英明的。

      入夜。
      雒苏带孩子们洗完澡,又玩耍了一会,趴在案上昏昏欲睡。
      手心传来丝丝的痒,勾得心尖一片酥麻,然而她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喃喃道:“别闹,阿测……”
      回应她的是一阵咯咯笑声。雒苏陡然一个激灵,睁眼见几个孩子正围着她嬉笑。
      两只小手捂着脸,阿卯羞涩道:“阿娘想阿耶了,怎么办?”
      阿初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阿娘,不想阿耶,想阿初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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