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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三十五章——沙场宫闱差可拟 ...

  •   天气转暖,两日后地面房檐上的积雪便融化地不见踪影,只余串串水珠“滴滴答答”不停滴落,“昭阳殿”里这两日的咳嗽声也随着水滴一声接一声的未曾停过。

      沧海捧了盥具踏入门槛,见锦瑟挑了帘子自内室出来,举动轻缓而敏捷,厚重棉帘只被挑开一条缝隙,瞬即又被放下,未给寒气一丝可乘之机。

      锦瑟抬头见沧海进来,只摇摇头,示意不必进去伺候,陪着沧海一齐又出了殿门,立在檐下低声道:“主子又咳了一夜,方才好不容易睡得安稳些,午膳前再去唤吧。”

      沧海点点头:“也好。这几日主子风寒严重,吃不下睡不稳的,整个人憔悴了好些,我看着真是心疼呢,那么一个玉人儿,怎经的如此折腾?”

      “谁说不是呢!”锦瑟低叹:“说起来也是奇怪,自太医来过之后,该吃的药从未断过,该进补的咱们哪天不是心里口里念着,就怕有丁点儿疏漏,为何这病非但不见好,反而日重一日了?”

      话音甫落,只听得殿内又传出几声模糊沉重的咳嗽,二婢立时停了话语,待悄无声息了方又走得远了些,沧海疑惑着道:“金太医的医术乃是太医院中数一数二的,经他之手诊断定不会有错,莫非是因吃了这药将主子感染的寒气都发散了出来,是以才导致如此情形?”

      锦瑟迟疑着扯出一丝笑意:“或许如你所说罢。这医之一道咱们都不懂,只有恪尽本分将主子伺候好了才是。待会儿御药房又要来送药了,我去前边儿看着,你把东西搁着吧。”

      沧海又捧着一应盥具回了房,锦瑟自去了宫门处,刚开了门便远远的瞧见御药房的内监提着药箱朝“重华宫”而来,走得近了,才认出这并不是前几日来的那一个。

      锦瑟上下扫了几眼,笑盈盈道:“公公好生眼生,前几日来的那位公公呢?”

      这名内监身量比锦瑟高出许多,眉目端正,很有些沉默,听了锦瑟问话,只硬邦邦道:“张公公病了,金大人命奴才代为送药。”

      回话粗声粗气,并不似一般太监特有的尖利声调,锦瑟从中寻到一丝不耐,皱了皱眉,面上笑意也褪去些许,口气仍是温和:“敢问公公如何称呼?”

      “洛。”

      锦瑟一愣,方反应他在回话,只是那话语中的生硬与不耐令本就心情烦闷的锦瑟再也挂不住笑,面色转冷,回身大开了宫门:“进来罢。”

      洛姓太监提着药箱跟在锦瑟身后绕过照壁,正欲踏上“玉宸殿”的甬道,却见锦瑟直直转身朝左边偏殿走去,脚步微滞,也跟着转过身进了“昭阳殿”。

      进入殿门,那太监习惯性的抬手欲掩口鼻,却并未闻着浓郁的焚香味道,只有丝丝清冽冷香萦于鼻端,甚是沁人心脾,惊异中微抬了眼四顾打量,只见殿内多有新折的梅枝插在清水瓷瓶中,室中冷香正来源于此,眼睫垂下时,面上漾满的不耐神色已然消减许多。

      锦瑟正欲开口,内室突地传出一阵激烈的咳嗽声,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低唤:“来人……”

      顾不得那太监,锦瑟疾步闪入内室,撩开帐帘道:“主子,何事?”

      帐内又是一阵抑不住的咳嗽,良久方缓过气来,低低道:“水……”

      便听闻杯盏撞击之声及锦瑟低语:“主子,小心些……”

      须臾,想是喂完了水,又听床上之人问道:“药可送来了?”

      “送来了,正候着呢。”锦瑟答毕,微抬了声喊:“洛公公将药呈上来吧。”

      等在外室的太监一愣过后方提着药箱进入内室,内室中只比外室暖和些,仍然没有焚香,但梅花的冷香也被厚重棉帘隔绝在门外,窗户皆紧闭着,密不透风。

      依宫制,外人本不得入内室,今日锦瑟伺候主子脱不得身,只得便宜从事,令洛公公入内奉药。洛公公也知是犯了禁制的,不敢抬头,手脚麻利得拿出用厚褥包裹着的药罐,倒在药碗中,待八分满时,双手捧起递予锦瑟。

      喂药间隙,朴正洙低咒一声:“苦死了!”遂对锦瑟道:“总喝这些东西,怎的老不见好?”

      锦瑟笑道:“古语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主子这风寒染得严重,总得慢慢调养才好。”

      朴正洙哼哼两下:“不过是风寒罢了,以往不过三五天便痊愈,看这下闹的这阵仗,人家还以为我得了什么恶疾了呢。”

      “主子身子金贵,又有皇恩护佑,就算有人看不过眼,又何必管他?”

      朴正洙冷笑:“金贵?一副臭皮囊而已,入了宫顶着个凭空得来的头衔,怎的就金贵了?不过,照你这么说……”抿一口药入喉,看着锦瑟道:“莫非真有人看不过眼了么?”

      锦瑟的手顿了顿道:“婢子一时嘴快罢了,主子且放宽心……”

      “说吧,本宫听着呢。”

      锦瑟低下头,压细了声音道:“就是前两日,在御苑,有几个奴才嘴碎议论了会儿,也没说什么……”

      “哪宫的奴才?”

      “是……‘咏荷宫’……”

      “‘咏荷宫’……”朴正洙思索一会儿:“是钟小媛?”

      “是。”

      “呵呵……”朴正洙笑笑,饮下最后一口药,眼睛却转向垂手立在一旁的洛姓太监:“今日有劳公公。”

      “奴才不敢。”洛公公接过空碗,收拾药箱时,状似不经意地指指窗子道:“殿内门窗紧闭,病气不得发散,对容华公子的风寒并无益处。”

      转眼看到拴着的窗子,朴正洙恍然地笑:“这些日子病的昏昏沉沉,竟忘了这个。”示意锦瑟拿过一锭银子塞给他:“多谢公公提醒。”

      洛公公本不敢收,锦瑟道:“对我们主子好的,必定有赏,公公不要推辞了。”洛公公这才收了银子,提了药箱返回御药房。

      晚间金英云过来,看朴正洙仍无起色,且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甚是辛苦,很是发了一通火气,责骂太医院一帮庸才,朴正洙也并不劝,由着他骂,只以风寒过人为由,赶了他去别宫留宿。

      金英云走时遥望着“馨宁宫”方向,若有所思道:“看来得冲冲喜才好。”

      朴正洙疑惑道:“喜从何来?”

      金英云笑笑,紧握一下朴正洙的手,便摆驾出了“重华宫”。

      翌日,一道圣旨下到“昭阳殿”,晋朴正洙为淑容,加俸银二百两,十日后行册封之礼。

      圣旨晓谕六宫时,冥太后正与文亚亚对弈,文亚亚手指一抖,玉石做的棋子便跌落于地,摔裂了一块儿。

      冥太后瞥了一眼文亚亚,冷道:“身为皇后,喜怒皆不得行于色,些许小事便惊惶无措,日后如何统管后宫?”

      文亚亚警醒,垂首受教:“母后教训的是,儿臣失仪了。”

      冥太后盯着棋盘,慢慢地,有笑意浮现:“果然是动了心思的。”随后招来紫玉,略略吩咐几句,紫玉点头退了出去。

      十日之期眨眼便过,今日便是行册封礼之日,朴正洙神清气爽地立在殿中,任内务府宫人将新制的礼服往身上试穿。礼服本是量身裁制无需试穿,但内务府一向行事刻板,朴正洙也便当试新衣一般试试也无妨。

      淑容乃从二品,正三品以上位分的册封礼皆在太庙举行,叩拜过天地神灵及历代先皇,再去“凤阙宫”聆听帝后训导。礼服试穿妥当,便有人来催,朴正洙坐进辇车,放下帏帘,锦瑟、沧海一左一右跟着去往太庙。

      一一叩拜先祖,跪着接了金册金宝,恭听了圣旨,册封礼便算完毕。奴婢都远远地在外边候着,不得入内,朴正洙欲起身,孰料腿早跪的麻了,撑了一下又跌回地上,眼前出现一只大手,抬头见金英云笑眯眯的半弯了身子,将手放进他掌心,借力站直了身子,被他牵着一步一步走出去。

      来到“凤阙宫”,又跪着听了皇后训导,方才正式礼成。金英云命在“凤阙宫”苑内摆宴,后宫同庆。

      摆膳时众人皆在“凤阙宫”大殿内坐着饮茶,朴正洙乃今日主角,自是坐在金英云下首,文亚亚笑容温和,一派皇后的雍容大度。其余妃嫔轮着贺喜不停,哥哥长哥哥短的不绝于耳,似都与朴正洙亲厚,与有荣焉。

      又几名低位嫔妃上来贺喜后正欲退回座位,朴正洙忽地出声:“小媛妹妹留步。”

      这是今日朴正洙第一次开口,众人皆诧异地望过来,钟砚池脚步凝滞半空,愣了一愣方转身微笑:“淑容哥哥有何吩咐?”

      朴正洙也笑:“吩咐倒不敢,本宫不过想起前几日耳闻之事,欲聊表谢意。”

      钟砚池眼中闪过慌乱,然见朴正洙笑意清浅恬淡,只得强笑着接话:“妹妹不敢。”

      倒是金英云有些兴趣,问道:“是何事?值得你特意指了她出来?”

      钟砚池的面庞蓦然白了,着急地盯着朴正洙,朴正洙只是微侧了身子,向金英云回道:“前些日子我不是病着么,锦瑟在御苑中无意间听到钟妹妹宫里的奴婢在为我祈福,如此诚心以待,怎可不亲自道谢?”

      朴正洙语声轻缓,在座妃嫔却暗自倒抽一口冷气,他居然在帝王面前自称“我”,实乃大不敬,反观金英云却无甚反应,似理所当然一般,嫣红绣口中不知咬碎多少银牙。文亚亚面色如初,指尖却在宽大袖口的遮掩下紧紧地抠住了茶盏。

      金英云闻言扫了一眼钟砚池,将她不自然的神色尽收眼底,突地笑道:“后宫和睦本是应当,全赖皇后平日里操劳,功不可没。”

      文亚亚微低了头,含笑回应:“这些本臣妾分内事,不敢当‘操劳’二字。”

      金英云点点头,看着钟砚池道:“赏钟小媛九曲暖玉一对。”

      霎时所有目光皆集中到立在堂上的钟砚池身上,九曲暖玉乃南沼国贡品,通透细腻,触手生温,且只此一对,全赏了给她,莫怪那些眼中的嫉色几要将她射成了筛子。

      钟砚池却张口结舌地立在原地,似未料事情怎会如此一般,连谢恩都忘了,还是文亚亚一声提醒,方忙不迭俯身跪谢,还未起身,便又听头顶上金英云悠悠问道:“不知那些个奴才是如何祈福的?说一说,让宫里其他奴才们效仿一二,也好让这些主子们看看别人是如何调教奴才的。”

      钟砚池浑身一抖,几乎瘫在地上却不敢抬头,朴正洙轻笑,看着下面瘫软如泥的人慢慢道:“我记得,锦瑟当日听闻小媛妹妹宫中的侍婢们在御苑佛堂外祈祷我可脱离病体,早登极乐,往修来世福报。”

      大殿内鸦雀无声,众妃嫔皆避祸似地盯着自己鞋尖,文亚亚轻轻挑眉,未曾开口。唯有钟砚池额上汗水一滴滴滴落青石地面,在地上积起一小块水洼。

      半晌,金英云怒极反笑:“这叫做祈福?还在佛堂外?”冷冷瞥一眼被冷汗濡湿了鬓发的钟砚池:“你调教的好奴才,光天化日之下咒起主子来了!”

      钟砚池大呼“冤枉”,极力撑住虚软身子抬头瞪向朴正洙:“臣妾与淑容哥哥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知哥哥何以如此血口喷人?”说着转向金英云,泪落如珠:“即便下人们在外偶有几句说嘴,臣妾也毫不知情,皇上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金英云漠然看着钟小媛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淡淡道:“如若锦瑟将你宫中那几名奴才指认出来,你可敢让慎刑司审审她们你是否毫不知情?抑或……那些说辞便是你所教授?”

      钟砚池好不容易撑起的身子立时矮了下去:“臣妾……臣妾……”

      金英云再也不看她,招来小路子吩咐道:“着锦瑟前去‘咏荷宫’指认清楚,就地乱杖打死,以儆效尤!”最后几个字甚是冰冷。

      “遵旨!”小路子躬身退了下去。

      金英云又道:“‘咏荷宫’本也清净,你便回去静心思过吧,无事不必出来了。”

      钟砚池如遭雷劈,骇得哭也忘了,金英云此言无疑是将“咏荷宫”辟为冷宫,此后她便要在那里面度过余生了。

      朴正洙微微蹙了眉心,似有一瞬的不忍,然左右看了看便敛了神色,众妃嫔都望着被半拖出去的钟砚池,神态安然,恍若无事一般。

      此时尚膳宫女来报,宴席已备办妥当,在帝后代领下,众人顺次入席安坐,其乐融融。

      晚间,金英云循例至“馨宁宫”请安,冥太后正在后殿礼佛,檀香缭绕,木鱼声声,直至诵完一篇《大方广佛华严经》,方自金缎蒲团上起身,回视身后负手而立的帝王:“听闻皇帝今儿个处置了钟小媛?”

      “是。”

      “还杖死了几个奴才?”

      “是。”

      捻着手中紫檀木佛珠,冥太后淡淡道:“虽然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杀生总是平添戾气,有违祥和。”

      金英云微笑:“母后教训的是。”

      冥太后也笑,由皇帝扶着向外走,一边道:“今日朴淑容晋封,身子可大好了?”

      “劳母后挂念,已然痊愈。”

      “那就好。”在榻上坐下,软软地靠上身后褥垫:“只因小小风寒来回折腾不休,总也不是个事儿。”

      “儿臣也正疑惑。母后仁慈,着金太医亲自诊治正洙,然只不过小小风寒却令得正洙几乎去了半条命,以金太医之医术着实令人生疑。”

      冥太后的眼皮微不可见地跳动一下,仍阖着眼不动声色道:“听皇上的意思,可是查出了蹊跷?”

      金英云沉声道:“御药房有人来报,十日前正洙所服之药的药渣中有可疑,儿臣命太医院数名太医鉴定之后证实那药材虽不错,分量却有误,服药之后非但不可治病,反而加重病情。”

      “什么?”冥太后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那金哲如此大胆?他谋害宫妃意欲何为?”

      “儿臣也甚是莫名。”金英云看着冥太后道:“因金太医医术高超,母后素来由他照料,如若他包藏祸心,母后岂非危矣?是以儿臣今晚前来一为请母后安,二为请母后将金太医交给儿臣亲自审问以明真相。”

      “既是皇帝开了口,母后自然无异议。”冥太后看着金英云走出“馨宁宫”,唇角微微勾勒,眼神冷冽。

      是夜,太医院监正金哲下狱,皇帝亲临天牢审讯,结果却无人知晓。只知第三日金哲便被押赴刑场,以渎职之罪斩立决,夷三族,家产奴婢尽没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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