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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一章——似此星辰非昨夜 ...

  •   夕阳晚照,天边燃烧的彤云一点一点被深蓝的夜幕遮盖,晚风瑟冷,吹过森森林木,呜呜咽咽如鬼夜哭。偶尔一只山鸟受惊,扑簌簌掠过林梢,翅尖带起枝叶摇荡,渐摇渐缓,最终,归于平静。

      又一阵风刮过面颊,刀割一般生疼,低低呻吟一声,朴正洙睁开了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天际已将被浓墨吞噬殆尽的一抹霞光,垂死挣扎,无声无息,却觉着,惨烈。看了一会儿,撕心裂肺的疼痛才慢了半拍地侵袭上全身的神经系统,如坠冰窟,全身抽搐着打颤,恨不能立刻死掉。想低头查看,方动一动才知颈项已经僵硬麻木到没有知觉,只好用还稍微能够动弹的右手一点一点摸上来,触手处冰凉丝滑,也顾不得细想,终于摸到左胸口处疼痛的根源,甫一按上去,便倒抽了几口凉气。将手挪至眼前,果然,满手的猩红。

      这是什么状况?朴正洙发觉自己的脑子运转出了点问题。刚刚应该是昏迷着的吧?昏迷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怎么会沦落至此的……这些应有的记忆却在脑海里丝毫没有留下痕迹,非但如此,只要一动念去想,脑子里就有如千万根针在里面戳刺翻搅,痛到他差一点就下狠心咬舌自尽,死了倒比眼下要舒服许多。

      试了一次,朴正洙决定不再自虐,眼看就只剩半条命了,难道真的要把这副美丽的皮囊葬送在这………………呃………………………………这座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山上?

      山?头又有点疼了,明明之前在“海觞”里做法发动“黄昏之十三乐章”大阵,然后作为媒介的阿努比斯指环爆炸,眼前一黑,醒过来又是受伤又是莫名其妙地半躺在这半山腰的一条小溪里,看这周围林木的生长状况,现下应该是初春吧,刚化冻的溪水冰寒彻骨,怪不得刚刚好象掉进了冰窟窿,连牙齿都在打颤。

      胸口上的伤深可见骨,做为一名曾经的职业杀手,只用手摸了那么一下,朴正洙已然知道那是刀伤,极锋利的刀,极准的手法,一刀刺下,干净利落,力道也恰到好处,会大量失血、休克,却不会要了命。呃……这是一般来说,照眼下情形来看,流着血在冷水里泡了已不知道多长时间,会不会死真的很难说。

      深呼吸,强忍着胸口处仿佛要爆裂般的痛楚,双手撑着溪岸一寸一寸把身体仰坐起来,咬着牙站直了身子,四顾打量。

      这是一座高山的半山腰处,山势开阔,林木葱茏,脚边是一条刚化了冰封的小溪,清澈见底,靠近岸边的几块石头上还晕着血迹,正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伸脚踢了那几块石头入水,潺动的流水马上将石头表面冲刷干净,血迹融入河水,再也不复一丝颜色。

      低头靠近水面,清楚地映照出一张欺霜赛雪的容颜,虽然因为失血而导致脸颊和双唇都显出苍白的颜色,但是还好,还是之前的那张脸,看着不会太别扭。发髻散乱,鬓边簪着一只朝阳九尾金凤挂珠钗,凤嘴中衔着的珠串每颗都有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绝非一般富贵人家所能拥有。身上是一件水桃红色深衣,花纹繁复富丽,丝线颜色却素雅纯淡,腰间只一条嫩黄束带,以白玉做扣。看来,全身上下值钱的也就头上那只凤钗了,却不知还有没有命去享受。

      这么严重的伤势,难道是被人追杀?彩票头奖咋就从来没落到过头上呢?来不及费心思量前因,就已经居高望远看见从山脚处急急掠来几个人,一色的黑色夜形衣中夹杂了一抹月白色,甚是显眼,皆都一纵几有三丈有余,无可置疑的高手,边行进边转了头四下查看,似在寻找什么。

      朴正洙迎风冷笑,这几人寻找的对象看来十有八九是自己没错了,看那几名黑衣人腰侧手中明晃晃的刀剑利器,说不定其中就有一把正在不久之前在自己胸口开了个窟窿。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向来是这行的大忌。

      上还是下呢?自己孤家寡人,又只剩半条命在,对方人多势众,下去等于是自投阎罗殿,那就上吧。顾不得伤口疼痛流血,拿定了主意,朴正洙转身向山上走去,倒也不担心速度太慢,此山极高,又多嶙峋怪石,只有一条人力踩出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甚是难走,那些人虽身轻体健,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容易上来。

      人算不如天算,朴正洙正在心里计量着,脚下不停,转过一条弯道,楞住了,再挪不动半分。眼前分明是一方断崖,平整如刀削,蹭到崖边只向下望得一眼,便头晕目眩,那崖下云雾缭绕,不知深浅,弯腰拾一块石头扔将下去,完全没有落地的回音传来。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

      正茫然间,却又看见离崖边几有5米远近的一丛枝叶,有枝叶必定有树,朴正洙慢慢探下半个身去,惊喜地发现这颗树是从崖底深处蜿蜒而来,枝干虬劲,有合抱之粗,定有百年以上树龄,应坚固非常,撑起一个人的重量定是绰绰有余。

      只是…………以自己目前这状况可能完成如此高难度的任务么?低头看了看胸口的伤势,朴正洙叹了口气,屋漏偏逢连阴雨,这点点距离平日里如何看在眼里?可惜现在受伤严重,功力自是大打折扣,算起来能有正常时的十之一二就不错了,搞不好真的是要把命送在这儿了。

      正胡思乱想间,耳际已隐约听见一阵脚步声,想是那些人已到了离这不远处,若非这个弯道后的山体阻挡,定是已发现了自己。形势紧急,已容不得再多作考虑。朴正洙迎着断崖边凛冽的寒风深吸了一口气,后退必定是死,前进可能有生,赌一把吧。

      反手拔下头上金钗,双足在崖边只一点,身子已然凌空飞起,被脚力磕下的碎石哗啦啦翻滚着落下悬崖不复踪迹。力竭之时颓然坠下,正落在斜斜伸出的树干上,但离树梢枝叶还有一二步的距离。嘴角不由得挂出苦笑,真的是伤的太重啊,拼了全力也还是不行。从崖底卷上来的风将朴正洙吹得左右摇晃不止,几乎在树干上立不稳脚步,赶紧俯下身子,手臂尽力前伸,将那金钗挂上一丛枝叶。随即手脚并用向后退去,直退到树根伸出崖壁处,坐下,将身子蜷缩成团,尽量缩小体积,以期不被上面的人发现。

      刚刚准备停当,头顶便传来清晰的脚步和言语声,上山来搜寻自己的那些人也终于来到断崖边了,只听得一个似是头目之人开口说话,声音平稳,中气充沛,果然是高手。

      “已然无路了,各位是如何看法?”

      静默了一刻,有一人回话:“他会不会徇着别的路逃掉了?”

      当先那人反驳道:“绝不会,上山之前我们已经仔细查询过,这座山只有一条道路上下。要逃只能在乱石丛林中攀爬,以他的伤势,只怕死的更快!”

      回话之人却仍不服气:“狗急也会跳墙,将死之人哪会顾得了这些?”

      “狗急跳墙”?朴正洙嘴角狠狠抽搐,若不是眼下这种状况,定要将那说话之人千刀万剐!你就求神拜佛别落在我手里。

      只听那首领一声怒斥:“住嘴!这话也是你说得的?娘娘是何等身份,就算死也绝不会失了体面!今日你这话只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若是传到皇上那里,你九族也不够诛!”

      后来那人便再无声息,想是被这首领话中内容吓的不轻,深悔出言不慎,差点惹祸上身。

      可是……娘娘?皇上?朴正洙禁不住翻个白眼,头顶上那些人说的真的是自己么?看来那只凤钗还真是皇家之物呢,也对,等闲人家哪个敢将九尾金凤戴在头上的?嫌命长么?只可惜了那么值钱的东西了,为了蒙骗他们……

      此时一把清朗温润的声音传进耳中,没来由的,朴正洙断定是那个穿白衣之人,只听得他对那首领说道:“白大人,你看那里。”似是指给他看什么东西。

      呼吸一紧,朴正洙知道那他们已然发现了挂在树梢上的凤钗,他们会相信么?

      白大人失声:“九尾凤钗?那正是娘娘之物,怎会挂在那里?”

      清朗的声音再度开口:“此树生在断崖之下,想来凤钗定是娘娘逃到此处,伤重不支,掉落下去时留下的,待在下取了来,大人仔细验证一下。”

      朴正洙在崖下树根处眯了眼向上望去,果然一抹白色身影翩跹而来,落在树顶,枝叶只微微一颤,那白色衣袂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顶上又是静默,想是那白大人拿着金钗在查看,半晌,出声道:“果然是宫中御用之物,不会有错,那娘娘……”听那口气,竟是有下崖搜寻的意思。

      又听白衣人道:“在下生长京城,常听人说这灵雾山下云雾升腾,沼气弥漫,且遍布凶禽猛兽,若是白大人想搜寻娘娘尸身,不调动官兵不行。但皇上下令你我须严守秘密,小心行事,若是违了皇上旨意,白大人……”

      这白衣人想来身份不低,且话中分析句句在理,听得他如此说,白大人也就不再坚持己见,笑道:“崔公子说的是,这灵雾山高耸入云,娘娘既掉下这断崖岂有活命之理。皇上只交代我们确定娘娘生死,搜寻尸身却不是份内之事了。既如此,我们可以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又是一阵脚步声,头顶上渐渐平静,朴正洙长舒了口气,终是有惊无险。可是……要怎么再上去?若是像下来时一样,走到树梢处再施展轻功飞回去,那是绝无可能的了,下来时那一番功夫早将剩下的功力消耗得干干净净,又坐在这里吹了半天冷风,没有意识模糊摔下悬崖已是万幸,怎能再奢想发生奇迹?

      难道就坐在这里等死?朴正洙啐了一口,这可不是我的作风,不经意低头,瞟到腰间束带,眼睛顿时亮了一亮,天无绝人之路,可不就是这么说的?解开束带时才发现,它质地虽柔软轻薄,却是上好银绡所织,纫性最是极好,将之从中撕开结起来,长度几有丈余,在顶端玉扣处打上一个套圈,看准两米外崖壁上突出的一块岩石,扔过去,不偏不倚的套上,拉了拉,确定松紧,便咬紧了牙关双手交替爬了上去。山风在身侧呼啸而过,轻薄的身子几乎随风而去,朴正洙定了心神,不去看脚下虚空,只盯着眼前山石,尽全力攀爬到目标处。再解下环套,一手扒了岩石,再看准头上可以套住之处,一手甩了环套过去。这样反复几次,虽惊险,却终是上了崖顶。

      待双脚踩上地面,朴正洙才发觉身上头上已是冷汗涔涔,松开被咬的生疼的牙关,就地坐下,点了胸前穴道止住血流,将那束带层层绕了前胸后背简单地包扎了伤口,又调息了一会,稍稍恢复了精神体力,且未见那些人去而复返,想是见了凤钗已确信他已葬身崖底,便起了身,朝山下而去。

      朴正洙走出不远,却从崖边乱石堆后转出一个人来,月光下一抹白衣素雅出尘,看着踉跄下山的正洙,眼里闪过不明情绪,也缀在正洙身后下山而去。

      ……

      禁城。馨宁宫。

      夜已深,原本早该熄了灯火的太后寝宫却内外通明,宫门外侍立的太监宫女众多,却一声咳嗽不闻,个个皆低了头敛声屏气。宫门大敞,内里却只有一坐一站两个人,连太后贴身侍女也只在门外守侯。斜倚在榻上的正是本朝冥太后,此刻太后半眯了凤目,用指上的金丝珐琅护甲轻敲着坐榻,一下一下,清脆的敲击声合着水晶沙漏里沙子漏下的簌簌声,声声打在站在窗前之人的耳中,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地交握着。

      单调的敲击声忽然停了,窗前那人紧握的手指也不由一抖,只听得太后臃懒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开弓没有回头箭,皇上可是后悔了?”

      窗边之人未有任何反应,太后似也料到他的沉默,微微笑了:“若是皇上真的后悔了,哀家便将那些人撤回,皇上意下如何?”

      那人肩膀一紧,淡淡开口:“母后多虑了,儿臣并未有这样的想法。”

      即便立即撤回追杀之人又如何,崔始源那一刀已要了特儿大半条命了,再逃亡这半天时间,除了死,特儿还有别的路可选么?

      虽未抬头看他,太后却也听出来皇帝话中的讽刺之意,不禁动了怒气,再待开口,却突闻门外急报:“皇上,太后娘娘,御前侍卫统领白大人回来了。”

      皇帝霍然回身,面上虽仍未动声色,却高声下令:“传!”太后也睁了眼,望向宫门外。

      片刻工夫,御前侍卫统领白佳已跪在宫门口,额头抵地:“皇上,太后,微臣有事启奏。”

      听得皇上说道:“进来说话。”白佳撑在地上的手顿了顿,放起身进入殿内,守在门外的侍女立即将宫门紧闭。

      白佳复跪下,轻声说道:“微臣等人追到灵雾山断崖处,便失了娘娘踪影,只在崖下一棵树梢上发现了此物。”说着,将凤钗双手呈过头顶。

      望见那钗,太后斜倚在榻上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起来,看看钗,又看看窗边立着皇帝,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皇帝却是盯着那钗,似不能相信,盯了好一会,直到白佳双臂酸疼微微发抖了,才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白佳的心尖上,令他大气也不敢出。

      凤钗就在眼前,皇帝却伸不出手,手指几近痉挛,几度开合,终是从白佳手中拿过凤钗,紧紧握在手里,低低问到:“人呢?”

      “微臣赶到时,只见着这凤钗,挂着凤钗那树离崖顶一丈有余,娘娘不会武功,想来……”

      金英云的眼使劲闭了闭,将酸涩压回眼眶内,再睁开眼,已了无痕迹,淡淡道:“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是。”

      出了宫门,白佳才敢直了身子舒畅的呼吸,看情形,皇上对娘娘还是有情的吧,只是可惜了娘娘……

      金英云握了金钗,也不回身,对太后说道:“母后,特儿已死,儿臣不日再将大婚。今日之事,多谢母后帮忙。儿臣告退。”拂袖,大步跨出馨宁宫。

      冥太后静静地看着拂袖而去的皇帝,眼神悲哀。那孩子,还是尸骨无存了么。虽不得已,因了这事,皇上与她,还是生分了。

      行在空阔禁城里,月华流泻,如水银铺地,夜色静好。金英云将手中凤钗举至唇边,轻吻,仰头望天,神色冷凝,特儿,朕,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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