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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夜雨梁上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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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这一日,白天风很大,到了晚上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郑若荃早上给郑博请安时,被训诫一番,让她没事少出门,陌生人求医一律不应。郑博表情严肃,说是宫中出了事,有刺客到太子宫中意图不轨,行迹泄露后逃出,被太子的暗卫一路追赶,太子那日似有防备,暗卫数量极多,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将这人拿获,那人受了伤,仍然从宫墙上翻越出去,太子带人在全城遍寻了很久,却至今未获。
郑若荃表情恭顺地应了,而且也照做了。她天天就呆在家里,除了给长辈请安,几乎足不出户。她也没有给陌生人医治伤病,可是她想说的是,就算她不出门,就没有从天而降的“灾祸”了?
她想说:我已经给那刺客治过伤了,现如今,那刺客正躺在你家女儿的榻上养伤呢,你家女儿也不想惹事,无奈何这老天爷和她过不去,好像这些日子地球没了她就不转了似的,为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能和她扯上关系?
她没有和“陌生人”说话,可偏偏这刺客不是“陌生人”好吧!
她想破头也不明白,莫清寒怎么就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当,偏偏要当什么刺客?你当刺客就当刺客,为什么受了伤要来找我?你活了,我担惊受怕;你要是死在我这儿,我还活不活?
郑若荃从外面回来,带了一身的寒气,脸色和外面的天色不相上下,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些血丝,认真看她的时候就能发觉,她带着一副疲惫的倦容。
蕙兰见她回来,指了指珠帘内的床榻,用眼神和她汇报了一下,意思是人还在,还没醒。
她眉头微皱,脱了外衣净了手,走了进去。
莫清寒那晚带着刀伤从她家后院墙上翻越而过,他的伤是刀伤,记得当年网上聊天室有人忽然问,如果想拿刀捅一个人,捅他什么部位,一个小时之内不至于就死了。众人各抒己见,有人说小臂,有人说大腿,还有人说是脚后跟。这个老兄大概捅人之前还要和人商量好,如果劳驾那人把脚举高些让他捅的话,还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大家都一致认为捅人一刀远比砍人若干刀要凶险的多,有个家伙很奇怪地问:“如果有人被我捅伤了动脉,血流不止,我该怎么办?”
半晌有人回了一句:“那个,你可以拿出打火机——吸根烟镇定下。”
郑若荃当时看到这一句时好像是笑了,但是她现在笑不出。因为显然,那个趴在她头顶房梁上的男人,现在的血管怕是已经被捅破了。
他自己封住了穴道,止血的效果应该不错,否则,他不会还能用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她说:“若荃,我需要你帮我——”
他好像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郑若荃一颤,身上有些麻麻的。咱们没有这么熟吧,她想说,可是那人已经没有了声息。
郑若荃心力交瘁,她疲累地坐在榻边,看着那张昏睡中的脸,他安静地躺在自己的被子里,鸠占鹊巢,占据了床榻的大半。她掀开被子,小心地看了看他腰腹上自己为他扎好的白布,还好,血止住了。她松了一口气,看到他赤裸的上身,无懈可击的完美品质,这是个充分体现了黄金分割理论的男体,她叹息,若是死了,还真是可惜!
她的手拎起被角,看了半天,刚要放下给他盖好,却听见她身前传来微微地喘息声。她慌忙把手放下,像做了贼一般,直直地看向那枕上的男人。没有醒!吓死了!她手抚了一下胸口。
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有动静,心里又有些失望。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微凉,并没有发烧,那他应该很快醒来才对。可是,那人还是沉睡。
她很郁闷,其是她也很累,也很想躺在自己的枕上呼呼大睡,她从来没有这么想睡觉过!
可是他在这儿,她心里又担心又慌乱,蕙兰和琼佩几次要她出去到她们的房中歇息,要替她守一会儿,她都没有同意。
实在是腰酸腿痛,她挺直了腰,又伸了伸腿。看一看床榻上他身边的空间还大,索性和衣而卧,躺在了他的身边,这样他有动静自己也能知道,自己又不会睡着,不过是歇歇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的头一挨到床榻,眼睛就沉重地睁不开,哪里还受她的控制?她想,那就只睡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然而——
半夜中,忽然天降大雨,雷声大作,她被一道霹雳的闪光刺到了眼睛,随即是一声巨响,那声音仿佛就在门外,只要一开门那轰隆隆的雷火就会滚动进来一样,她身子猛地坐起,伸手就去摸身边的那个人,还在,她的手在他胸口处按了按被子,突然窗外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响,如同是掌握这个洪荒大陆的神明发了怒,生发出一种要毁灭一切的力量般。她坐在榻上,手在身侧碰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她一惊,低头辨认,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莫清寒的手臂。他的手真凉,她一时心里泛滥了一种情绪,鬼使神差地握住了他的手,想给他一些温暖,尽管她的手只能握住他手掌的一部分,但是,但是对莫清寒来说,已经足够。
是的,莫清寒在这夜晚的雷雨声中已经醒了。他眯起的眼眸中,看见了这个蜷在他身边的纤弱女子,在巨大的雷声响起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她没有内功自然不会给他输入内力,她甚至自己的手也暖和不到哪儿去,她握得完全自不量力。可是那一刻,可是就是这自不量力的一握,让莫清寒心头却腾腾地燃烧起了火苗,烘得他全身都泛着春日的暖意。
他不动,任她的手抓握着,直到她自己疲累了松开,倒在榻上,躺在他的身边。他仍然不动,感觉着她深长的呼吸,仿佛是在安慰她自己,她是怕了吗,怕什么?怕这窗外的风雨,还是人世的风雨?窗外的雷雨渐渐止息,天边又恢复了一片安静,只有几声寒虫的鸣叫,有一声没一声的。郑若荃呼吸渐渐均匀,已经睡了过去,莫清寒微微扭动了头,一双星眸闪动着,看着她的侧颜,挺直的鼻梁,微微蹙着的眉,翕动着的唇泛着莹润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身子一颤,像个婴孩在梦中受了惊,眼睫也抖了抖,她梦中似乎在登一座高山,忽而失足差点儿滑落深渊,而彼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男子,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像得了救命稻草一般也紧紧地回握住,那男子拉着她一步一步走了出去,他始终不回头,只给了她一个背影,挺拔的坚定的……
郑若荃被外面丫头们起榻后窸窸窣窣地走动忙碌声吵醒,醒来时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身边,那人还在。
她松了一口气,伸手覆在他的额上,他的额微微有些烫。她叹了口气,心里其实也有计较,这么重的伤,饶是自己给他用了最好的消炎止血药膏,以他的伤势看,还是少不了要受些苦的。
她想到石峰,做护卫的刀头饮血也算正常,可一个王爷也偷偷摸摸地被人追捕受了伤也无处可去,这就有些古怪了。
她不想管闲事,可是止不住还是要想,他做了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娘子,你起来了?”琼佩听见声音进来,看见郑若荃的手正掀起被子查看莫清寒的伤,忽然一阵脸红,站在地上进退不得。
“进来,帮我。”她简洁明了地吩咐,无暇去关注她的羞怯。
“唔,哦。”琼佩走过来,看到那伤处脸色又由红转白。
“剪刀,”郑若荃目光里只有伤口,“弯头镊子,”
“啊?哦!”琼佩惶惶地应着,她不知道自己家娘子怎么就不害怕?
郑若荃给他处理伤口,微微感到他的肌肤有些反应,于是抬头看他的脸,可是他的眼睛还是闭紧的,一声不吭,看起来仍在昏迷。
她的手轻了一些,但是速度丝毫不减,片刻就已经将之前的药膏污血残迹清理干净,敷上了新的药膏。她拿来干净的白棉布,轻轻敷在他腹上,手轻轻在白棉布两边掠过,将布抚平,手掌抚到他的腰际,她掌下又传来一种肌肉紧张的反应,比之前要强烈,她又抬头看他,然而让人失望的是,他还是先时的样子,俊美的容颜没有一丝生气,那双平时能直射人心的眼睛被掩藏在深处。
她面无表情地伸手把一条长长的白绫拿起来,吩咐琼佩,“把他抱起来些,”
“啊?”琼佩羞红了脸,磨磨蹭蹭地伸手,只摸到了他的手臂光洁的肌肤,立刻就缩了回来。
“你能帮我干完活儿,再找个地方去害羞吗?”
郑若荃等她不及,声音有些责备,看琼佩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娘子,——”琼佩很是为难。
“行了,你拿着白绫,我来。”郑若荃从那人身上跨过,进了榻里面,跪在他的身边,伸手就从他的颈下穿过,纤弱的手臂感到了他身体的重量,微微蹙眉,使劲儿往上抬起,他的头瞬时就滑落在她的肩窝,很合适的位置,正好卡在她的脸和肩窝之间,她无奈何只能又偏了偏头,还得用自己的脸把他的头挡住,以免再滑下去。
“快点儿!”郑若荃对琼佩说,她可坚持不了多久。耳边传来的那人的喘息声,仿佛节奏不似先前,她也没有注意,她的精力都在手臂和眼睛上。
“好了!”
她把莫清寒的身子放下,他太重,所以自己又不敢一下子放手,慢慢地把他放在榻上,她的腰好像也扭到了,在最后一刻突然酸痛,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她轻叫一声,也随着那人趴了下去,就在砸向他胸口的那一刻,她还是努力使出最后一点儿力气,一只手撑在了他身边的榻上,幸亏是这一只手的力量,否则,她怕自己就真真当着琼佩这小丫头的面,上演少儿不宜的镜头了。
“真沉!该减肥了!”
郑若荃跳下来,一边给他盖上被子,一边自言自语,自我解嘲。
琼佩见她表情自若,似乎没有半点儿羞愧,于是自己反倒觉得惭愧,拿着东西慌慌张张地走了。
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清香,恰好掩去了血腥之气。郑若荃活动着自己的手腕,看着地上的杂物出神。
“你看我哪里‘肥’?”
她的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却磁性十足的男声,声音里有些疲惫和倦怠,可听起来反而更觉得魅惑。
郑若荃猛然转身,正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身受重伤的他,丝毫不减眸中的光辉,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你什么时候醒的?”郑若荃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
“可能是你说我肥的时候吧。”他笑。“你是第一个看了我的身体,却不惊艳的人。”
郑若荃的脸转过去,似乎没有听见他的玩笑。继续收拾刚才从他身上剪下来的带着血污的东西,拿来一个小小的炭火盆,蹲身下来一件件地把那些废弃之物扔了进去。
她全然不理会这个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的人,眼前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
“你生我的气了?”莫清寒等了一会儿,又开口询问。
沉默,她还是专心致志地烧东西,窗子开着,缕缕青烟冒了出去。
“若荃——”
她的名字被他叫了出来,她眼波微动,侧颜线条也仿佛有些柔和了,只听那好听的声音继续响起,“我真的是刚刚才醒来——”
“是么?”郑若荃淡淡地回问道,仿佛并不在意,其实心里泛着怒涛呢,这个家伙真是猥琐,他所谓的“刚刚”是何时?
她像地下党被捕前一样沉着冷静地烧完最后一样东西,终于熄灭了炭火,关上窗。走到他的身边,看他的手臂仍露在外面,那手骨节分明看着就坚强而有力,她想起昨夜他手指冰凉,于是想也没想就伸手把他的手腕抓住,想把它塞到被子里。
“你要干什么?”郑若荃问道,静静地看着他,自己的手被他反握住,她也没有挣扎,就任他握着。
以他现在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就算是自己投怀送抱,他怕是也无能为力,想占便宜也不得。
莫清寒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怕她这样的目光,怕她这样沉静的脸。从前她对自己也没有多么和善,但是她即使怒也有表情,她因怒而生动,他其实喜欢她的生动。
“你要是气就说出来吧,我不恼。别这样看我——”
莫清寒笑笑,他的手臂忽然微微颤抖,手也不由得松了,手臂重重地落下。显然他刚才抓握郑若荃的时候用力过大,扯动了伤处。
“你最好别乱动。”郑若荃皱眉把他的手再次抓起,既不温柔也不粗暴地放进了被子里。然后,定定地看着他,开口问道:“你和太子党争斗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莫清寒虽然一怔,但是也不觉得意外,在他看来,她这样的女子有什么猜不透的?
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要行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