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三个女人一台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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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郑若荃看着一个瘦得只剩下两只大眼的姑娘，很有耐心地问。
“秋，秋，秋，嗯，秋兰！”若荃的下巴跟着她费劲的那个“兰”字终于落下来，她好像也一样舒了一口气。
“多大了？”若荃看着她问第二个问题。
“十，十，嗯，十六，六！”她紧张地搓着一角。
若荃的视线转向她身侧的另一个丫头，这个女孩一见主子看她，就张开了大嘴，笑得格外灿烂。若荃还没开口，她就自动开口，声如洪钟，掷地有声，震得若荃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忍住了没有用手掏耳朵。
“娘子！奴婢叫蕙兰！奴婢十五！奴婢是前年来的！大娘让奴婢伺候娘子！”
她圆圆的脸黑红黑红的，格外朴实憨厚，这一口一个“奴婢”让若荃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我说蕙兰——”
“在！”
她这一嗓子太突然，把若荃的话打断，生生噎在喉咙里，半晌，若荃才挤出了一个笑脸，问这个叫蕙兰的：“你，以后要跟着我？”
“对！奴婢定当好好服侍娘子，求娘子一定要收下我，我不想再去厨房劈柴！”
若荃努力挤出的笑脸瞬间还是无影无踪了，看着这两个沈氏送来服侍她的丫头，她此刻的表情看着应该还算是冷静，至少没崩溃。
正当她头痛欲裂地想打发这两个大姐先下去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娘子，我叫琼佩，我也是大娘叫我过来的！”
“啊？”若荃差点儿脱口而出，“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其实她话音一落，郑若荃就看到她了，她站在蕙兰的身子后面，开始时竟然没发现，可能是因为那两个“兰”给若荃的震撼太大，她眼花花头晕晕的缘故吧。不过这孩子也忒瘦小了，站在粗壮的蕙兰身后，简直露不出来一点儿边际！
“出来！”若荃没好气地说道。
从蕙兰身后走出来一个看着很机灵，长得也可爱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让若荃眼睛亮了亮，稍稍让她心里感到一丝安慰。琼佩转着圆而黑的眼珠，看看若荃，咧嘴笑了，“娘子，你生得真好看！”
若荃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小丫头倒还算乖巧嘴甜，以后看来只得重点培养她了。
“你多大了？什么时候来的？”她挤出一个笑容开口问道。
“奴婢十二，昨天刚来的，听说是娘子回府，侍婢人手不够，就买了几个。和奴婢一起的姐妹都到别的娘子郎君那里了，大娘让我到这院来。”
郑若荃松了一口气，想着沈氏大娘还算善良，至少给自己留了一个正常些的。但是她又有些奇怪地问：“他们没有人选你去别的房里侍候？”她问完其实有些后悔，怕她自尊心受伤，但却见她笑得更灿烂。
“回娘子，他们昨天挑人的时候，奴婢刚好和一个小厮吵了几句嘴，一时气不过踢了他‘那里’一下，结果刚好被李嬷嬷看见了，——”
郑若荃知道她的自尊心还在，只不过自己的已经没了。
坐在铜镜前梳妆时，郑若荃从铜镜中发现琼佩一直偷看自己的脸。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琼佩，我的要求不高，你梳头时稍微专心些，麻烦别把我的头发都扯断了成吗？”
“奴婢该死！”她急忙收回视线，脸有些红红的，她认真地给若荃绾了一个高高的螺髻，配着她那张表情寡淡的脸真像是修仙的女道。
“娘子，这样行吗？”她有些局促地问。
“就这样吧。”郑若荃还是淡淡地，她想说“我不喜欢束发梳髻，其实我喜欢清爽的短发，可我喜欢有用吗？”比发式装束这等小事更难以接受的，她都接受了，如今只要不让她剃个秃子出门，她还是可以忍受的。
“娘子今日要出门，不选一件鲜艳些的衣服吗？”琼佩对于打扮郑若荃的热衷远远超过郑若荃本人。
“随便你。”郑若荃站起来，轻轻接过她递过来的裙衫，看了一眼，绯红的青络纱笼着缎面绣着好看花纹的面料，这是昨日沈氏派人送过来的，同时送来的衣服首饰倒是不少，但是蕙兰这个实诚的丫头给她整理入柜时，很是不满地说了一句：“这首饰看着没有十三娘和十六娘的好嘛！
秋兰嘴笨，但是心思比她多些，一把扯住她的袖子，示意她闭嘴。蕙兰浑然不觉地叫出声：“你掐住我的肉了！”
琼佩撇撇嘴，看着蕙兰说了一句：“那是因为你过于丰满。”
蕙兰被她打趣完全不觉，反而喜滋滋地说：“门上那些小厮也说我生得齐整丰满啊！”
秋兰的脸有些绿，郑若荃也知道那二门的小子说得不是好话，八成是寒碜蕙兰，或是嘴上占她的便宜。客观地说，同样是多肉，但肉长的地方不同，那效果就是云泥之别了。这道理一般人都知道，可是蕙兰并不一般。
琼佩毫不留情一针见血地说了一句：“他们才不是那样的意思，他们是说你太肥！”
郑若荃叹口气，这琼佩小丫头就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么？接下来她伸手堵上了耳朵，一个声如洪钟一个燕语莺声，锵锵又咚咚，你来又我往，整个郑府就她这院子里最热闹呢。
早饭过后，郑若荃在窗前做吐纳呼吸。
蕙兰急急地从外面跑进来，差点儿把琼佩撞个仰面朝天，秋兰去扶琼佩，琼佩的脚又踩得她一声惨叫。
“你火烧屁股啦！跑什么！”琼佩伶牙俐齿地嚷。
“你，你，你，不长眼，眼睛！”秋兰一字一顿地骂。
“娘子，我也想和你一起出去逛逛！”蕙兰惊天动地地喊。
郑若荃立在屋内珠帘里面，看着她们几乎天天如此的人仰马翻，忍不住想，沈氏给自己送来这么几个女人，一定是怕自己我太过寂寞，三个女人一台戏，此之谓也！
“蕙兰，带上我的东西，到二门外备车。”郑若荃说完，又补上一句，“路上不许说话，我要是听见你多说一句，明天你还去劈柴，我说话算数！”
郑若荃承认，自己对蕙兰的态度是有些简单粗暴，但那是因为这个丫头对郑若荃的温柔和含蓄一点儿都不敏感。你吩咐她的事情务必简单明了，语气果断。
郑若荃其实对蕙兰很不错，原先，蕙兰在其他各房效力时，不仅被人呼来喝去，还常常挨骂受罚。原因是她虽然名为蕙兰，但是和“慧”一点儿不挨边儿。让她出门买个东西，也常常被人骗。
有时，郑若荃觉得也不全怪小贩太奸猾，因为人家叫喊着十文钱三斤，她跑过去非要跟人议价，问人家四文钱一斤卖不卖，她觉得四文一斤比之于十文钱三斤便宜，于是她高高兴兴地买，人家高高兴兴地卖。她高兴地跑回来和郑若荃汇报时，琼佩和秋兰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觉得占了便宜。可郑若荃想，这样也不错，总比横眉立目地讨了半天价，到最后买回家还是觉得上了当要好一些吧。有时候，人脑子笨一点儿也蛮好。
其实，郑若荃对她们都很好。
她对她们好是因为她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她只能依靠自己和自己发展起来的势力，如果她们还勉强能算作一种势力的话。
郑若荃回到京城已经两个月了，这几日风和日丽，暖风熏熏，在自己家后院园子里都能听到一墙之隔的街市上的喧嚣热闹。让人不由得想出去透透气，好像再不出门便对不起这灿烂的春光似的。
从郑府乘着车出得府门来，蕙兰就开始在车上扭来扭去，那一双眼睛直往郑若荃的身上瞟，但是郑若荃就是不看她，只把目光投向车窗外。
琼佩终于忍不住了，拍了蕙兰一巴掌。
“你扭来扭去的，干什么？”
蕙兰还是看着郑若荃，不敢说话。郑若荃这才轻轻把头扭过来，缓缓地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再憋下去肠子就沤烂了。”
蕙兰一下子绽开笑容，大声地嚷：“娘子，我们去望湖桥那边玩一玩吧，那里总是有很多年轻郎君呢！”
秋兰瞪着她，刚想出口责备，就听见郑若荃干脆地应了一声：“行，去吧。”
“娘子，这，这，不，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大娘不带我出门见人，我若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上，有谁会知道郑家还有一个十二娘呢？”
于是秋兰的表情很古怪，好像是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超出了她的理解。其实这个世界原本就有很多事在我们的理解之外，这很正常。就如同郑若荃并不知道，自己去看个风景，顺便想看看能不能遇见个把美男，结果艳遇真的没有，却染了一身血腥。
郑若荃走在湖边的长堤上，听着身边的蕙兰一惊一乍地叫嚷着，引来不少人驻足侧目观瞧，这些人的目光从蕙兰的身上转向秋兰和琼佩，往往最后总是落在一个衣裙绯红如霞，人面艳若桃花的女子身上，这女子梳着简单的高螺髻，发上仅有一只翠色发簪，脖颈手腕皓如凝霜，却没有任何饰物点缀，可就单是这样一身家常打扮，却透着一股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气度。她走路目不斜视，眼神清冷，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思绪游离到了很远的方外，身边的丫头倒是不停地喧闹，她也不理，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个女子就是郑若荃。
蕙兰在湖堤上走着，一会儿停下来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一脸羞涩，忸怩着对琼佩说：“琼佩，这些人为什么看我？”琼佩瞥了她一眼，很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我敢对着佛祖发誓，蕙兰，那些人看的不是你！”
蕙兰一脸的不可置信，然而她仔细看了看，发现人们的目光好像是从她脸上匆匆掠过，然后坚定地拴在了郑若荃的身上。她羞涩之态淡去，但是却也不见伤心失望。只听蕙兰一脸认真地对琼佩说：“他们当真是看娘子。”语气很是笃定。琼佩刚要说话，大概是满意她的知错就改，然而蕙兰却接着又说：“还有我！”
春水碧于天，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此处确是极具江南味道的繁华之地。靓妆仕女也不掩面遮容，穿着也甚是花红柳绿，姹紫嫣红。男子骑马扬鞭的，闲庭信步的，丑的俊的，林林总总……实话说，郑若荃并没有觉得和前世文明有什么不同。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不自信自己必将于茫茫人海中遇到命定的爱情。
幸福在别处。这句话她一直觉得美丽而残忍，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快要达到幸福，但是当她那天临时加班，做完一台手术从手术室里出来，疲惫地走到18楼外科住院部找未婚夫钟瑞，却惊讶地看到那个男人和值班的小护士上演激情戏，那香艳的一幕刺透了她的心脏，——于是她知道那句话一语成谶，她的幸福真的在别处。
郑若荃正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些往事，忽然就听见一群人喧哗着涌向桥边，不一会儿又有人哭叫着从西门街市上跑来，显然桥边是出了什么事。郑若荃并不好事，她从来不喜凑热闹，任你是泼妇骂街，还是小三被打，任你是明星扫货，还是签名售书，她一概兴趣缺缺。但是有一点她不能自控，那就是不要让她看见有伤者流着鲜血等人施救，她仿佛本能地看见了就难以拔足离去，她的眼睛会第一时间扫视一下出血的位置，然后迅速地判断出该部位皮肤下的组织和器官，通过创口流血情况立时就会想到如何清创、止血、切口缝合……
凡是大的动脉出血，如不迅速施救，伤者定然凶险，她是学医的，没有哪个医生愿意让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失血而亡。
“娘子！我去看看！”她还没有发话，蕙兰已经一溜烟地钻到人群里去了，秋兰和琼佩显然也是好奇心胜，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没有一个人拉住她或者抓她回来。
郑若荃站在人群之外，蕙兰的工作效率极高，并没有让她们久等，一转眼就白着脸钻了出来，拍着肚子叫道：“哎呦呦！吓死了！”
“吓死了，你不拍胸口拍什么肚子！倒像是吃饱了撑得！”琼佩是得着机会就要损她两句。
“说，说，快，快点儿！”秋兰一脸的亟不可待，就是嘴跟不上。
“我是恶心得很，我就见不得人血淋淋的——哎呦，那个郎君也不知道和谁争执，身上被人捅了好几刀，郎中来了说是刀口太大，出血不止，没法子救了！可惜可惜，长得还不错的一个郎君呢！”
蕙兰在见到令她恶心欲吐的血腥场面后，还没忘了看一看人家伤者的相貌，还真难为她了。郑若荃皱了皱眉，脚步跟着人群想绕过这现场，心里想着还是别管了，且不说自己一个娘子不便上前对陌生男子施救，就算是自己想救，这里也没有施救的条件，多半也是难成。
就在她这么想，准备离开的时候，哪知人群忽然一阵哄闹，围得水泄不通的人们呼啦一声分成两拨，中间有人哭喊着抬着伤者跑出来，一边抬，一边顺着伤者的大腿滴滴答答地淌着血，那人俯卧在席子上，头歪在一旁，其形状确实可怖。郑若荃几人赶快避到一旁，听到有人低声和身边的人批讲自己的见闻：“大概是送城西魏家医馆——那魏家医馆的魏郎中医术听说了得！”
“哦？哎呀，那可悬呐！魏家医馆远着呢，这人怕是——”
郑若荃皱了皱眉头，不由自主地出声道：“等等！”她说完，众人都是一怔，那几个抬着伤者的亲友也一脸不解，有人急急地问：“这位娘子，可有什么事吗？”
“嗯，”郑若荃忽然走上前来，伸手提起那奄奄一息之人的破烂衣物，大概是看不太清，她两只手蓦地伸出，只用两根手指，分别拎起被利器砍伤的布料，用力一拉，“刺啦”一声，那人大腿俱已暴露无疑。
“啊！”
“噢——”
各种惊诧之声陡起，伤者的大腿上赫然有一道外翻的伤口，这个地方流血最甚，郑若荃只扫了一眼，就对伤者亲友说道：“放下他，他去不得城西了。若是你们这样抬走他，只消一盏茶的时间，你们就可以半路转回来准备他的后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