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袅袅兮秋风 ...
-
沈秋潭的脸有些微红,郑若荃更是觉得有趣,不过心里对他的孝顺也多了几分了然,这男人对母亲真是上心。
进屋之后,郑若荃给他倒了一杯茶,笑着递给他,“恭喜啊,二哥!”说得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似的。沈秋谭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她,她狐疑地接过,问道:“什么?”手上稍用力捏捏,硬硬的。
“阿荃,你不要拒绝,这是我母亲付的诊金,她欢喜地不得了,还非要我带着她找到神医登门拜谢,我骗她说神医超然物外,不喜这些俗物——”
“怎么不喜?神医也是人呢,买东西不给银子也要挨打的。”
郑若荃平静地把包袱打开,黄灿灿的硬通货,真是看着就喜欢人。这世间只有这个是硬道理。
沈秋谭微一怔,随即就笑得更灿烂了,他赞叹着说道:“阿荃真是率真的可爱,你这性子和那些贵女大是不同呢,更难得的是竟然有这样高明的医术,哎,若你生就是个男儿,那定然会成为玄唐第一位神医!”
“二哥,你如果再夸下去,我说不定就要好好考虑考虑,看看要不要从此永远扮作郎君,悬壶济世去——”
他一片诚挚之心的赞誉,让郑若荃忽然又有了一种叫做职业自豪感的情绪,她又放松了心态,所以说话又开始玩笑。
“那可万万不行——”
“为什么,你不是夸我能成玄唐第一的神医吗?难道你想让我埋没在闺阁之中?”
“阿荃,这可不是玩笑的,你是个娘子,这怎么可能改变?”
郑若荃不笑了,是啊,她是女人,女人不思相夫教子,整日动刀动剪,却不是切菜做饭;拿针拿线,却不是裁衣绣花。她就算是一个男子,做些缝合皮肉,切腹割瘤的事,让人知道,也不见得能被人高看一眼,如今自己一个女郎,要是传了出去,还不得被人当怪胎,到时候,怕是想嫁也嫁不出去!
思及此,她忽然问道:“二哥,舅母没有怀疑什么吧?”
“没有,你知道她医治前看不清人,对你也不熟识,医治时,你又不曾开口,她怎么会怀疑?”
郑若荃也觉得大概是这样,于是就不再多说。
“二哥,我给你开一个清火的方子,如果这些日子舅母眼睛有发红的症状,就让她服上几日,不用再跑来找我。”
沈秋谭道了谢,伸手要接过来,薄薄的纸忽而飘了下来,两人同时低头去接,不留神,头就嘭的碰在一起。
“啊!”郑若荃吃痛地捂住头,这下碰撞不轻。
沈秋谭忘了地上的药方,一下子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急急地要拿下她的手查看,嘴里说着:“我该死,真是对不住,碰疼了吧!我看看——”
她的手被他握住,瞬时沈秋谭感到手中传来的冰凉和滑腻,明明是凉的,但一握之下,却让他的手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她微皱着的眉眼,忽然展开一个微笑,映在沈秋谭的眸中,他一时竟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郑若荃感觉两人这种情形太暧昧了,她轻咳一声,抽出自己的手,沈秋谭这才急忙直起身,可眼眸里还是她的影子。
郑若荃俯身捡起那张纸,笑着递给他:“给你。放好,这是免费的,弄丢了,再找我时可又要收钱了!”
沈秋谭也恢复了先时的神色,站起身,告辞。
走到院外,郑若荃刚想转身,就听他忽然说道:
“阿荃,天冷了,你多穿衣服,手就不会那么凉!”
郑若荃一怔,沈秋谭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
郑若荃的心里忽然感到春天般的温暖,很久没有人对她说:“多穿衣服,手那么凉!”因为没有人在意她的冷和暖,虽然她穿衣再多手还是会凉,但是她的心却因为一句话而温暖。
转身回房的时候,她看见外间两个“兰”鬼鬼祟祟地偷窥,她皱了皱眉头。
“看够了吗?”
“娘子,奴婢在打扫院子,并不是偷看!”
蕙兰解释说,眼睛却还是瞧着院外人去的方向。
“如果你的眼珠子再这么斜着盯下去,早晚会掉出来。到时候,我不负责给你装回去。”
郑若荃看也没看蕙兰,径直走了进去。秋兰扭了一把蕙兰,两个人互相埋怨着,拿着把扫帚在院子里扫着昨夜吹落的黄叶。
古人说“一叶知秋”,诗人感叹“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她却比较迟钝,悲春伤秋也一样踩不上节奏,等她想着宋玉的“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时,看到的却是满地黄花,西风萧瑟了。
悲或不悲哪里和季节有关系?都不过是自己眼前境遇和过往的遭际而已。
那回京后,她的第一个秋天是悲是喜?
她不知道。
沈氏明日又要带着一纵儿女到杜府聚会了。京城里的妇女其实也是不甘寂寞的。郎君们在朝堂上参政议事,朝堂底下结党站队,妇孺自然也不会闲着,她们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要忙的事情。
儿女的婚事其实并不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来的容易,如何让利益最大化,让自己的儿女通过结亲有个光明长远的未来,让家族通过姻亲强强联合,稳固地位。这可是大学问,大智慧。
其实,这些郑若荃都懂,她也并不想免俗,或者妄图蚍蜉撼树,凭自己的薄力反抗强大的社会,可是她的底线不能碰触。
杜府今日依旧热闹,人比之上次好像还多些。听说杜七郎今日在府上,众娘子都在底下切切地议论着,说着这杜七郎杜溯在外办差,差事办得让皇上都很满意,特地拔擢他官升一级,如今杜府中他和杜湄都是朝堂上冉冉升起的新星,而他的貌美俊秀据说是连皇上都赞叹过的,真不知哪家贵女能得此如意郎君!
杜七郎在园子里陪着母亲和众夫人叙旧,为着他的晋升,众人的溢美之词简直泛滥,将他说得简直是人间有一,世上无二,郑若荃已见惯了奉承大场面,倒也不觉得恶寒了。她只是深知被人捧到云端的惴惴和苦恼,知道此时的当事人需要很强的定力忍着不适,还得强装笑意谢过人家恭维,这份难受其实也不是一般人可以体会的。
她看着远处的男人走了来,端着酒杯,大概轮到自己的这里了,她身边的沈氏和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也已经坐直了身子,各摆各的造型,无限憧憬地等着。
郑若荃也跟着坐直,头低垂,眼睛只盯着自己的手。宽大的袖子盖在手上,只微露出很小的一部分指尖。
杜七郎走来,沈氏扶着他的手,接过酒杯。两个妹妹是嫡出,自然是她们先见礼,最后是她这个从山野里跑出来的陌生面孔。她低首施礼,“儿郑氏若荃,见过郎君。”
“这位娘子就是十二娘吗?”杜七郎带着笑意的声音好听极了,郑若荃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抬起头看他。
俊美容颜真是名不虚传,刀裁墨画般的五官真正是造物的杰作。男人也有必要长得如此?郑若荃心里暗叹,如此身世才华已经让旁人羡煞,老天偏偏还要赋予他更多。
“家妹早在某耳畔提及十二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气度不凡!”
拉倒吧,郑若荃有心爆一句,想着,你是不是脑子里被人灌得迷魂汤太多了,那些妇女夸你的话在你脑子里装不下,准备拿出来送给旁人?
她向来不喜被人无端恭维,不认不识的,被人茫然一夸,总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加之她身边站着郑若瑾,她不用扭头看,也知道此刻郑若瑾的脸色,黑得可以拿来研墨了。
郑若荃淡淡说了一句:“郎君谬赞了。”
本以为这一段就这么过去了,哪知杜十娘不知哪里冒了出来,笑吟吟地对郑若荃说:“十二娘,我七哥也喜欢香石竹,他觉得你说的那个名字极好,叫什么——咦,想不起来了……”
“康乃馨,可是叫这个?”杜七郎一脸求证似的看着郑若荃,让她只得又抬头回答,点头。
“这花的花语是什么?”杜十娘记性还真是不好,这孩子还是生在古代得了,郑若荃想,要是参加高考一准就是分母。
“康乃馨的花语是母爱和伤感。”郑若荃只得再教导她一遍。
“对对对!”杜清婉终于想起来了。她笑着对杜七郎说,回头让她好好给你说说,咱们院子里那些好花,真真是可惜了,没有像阿荃这样的懂花人!”
郑若荃发誓,她真的没有像这样刺激郑若瑾,这种风头有什么可出的?可惜,已经于事无补,郑若瑾的鼻子哼声之大,连杜清婉这个粗心的都听见了,于是她聪明地拉着杜七郎离开了这一是非之地。
郑若荃暗自叹道,你搅和完了,拍拍屁股走人,可我还得收拾残局,真是倒霉!
“阿荃什么时候和杜家十娘这么熟络了?”沈氏也不咸不淡地问道。
“嗯,也不是很熟,就是上次来府上和她一起逛了一会儿园子。”郑若荃小心地对答。
“哼,”郑若瑾一如既往地用鼻子表达情感。
“娘子家还是说话谨慎些,”沈氏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那些有的没的,说给人家传出去,也许就成了笑话,对娘子家的名声有损。”
郑若荃心里问候了一下她的祖母,心说,你还是管好你家十三娘吧。但是她面色却不改,虚心答道:
“儿知错了,谢母亲教诲!”
沈氏很是满意,当领导的不怕底下的人犯错,不犯错如何体现领导存在的重要意义呢,只要你犯错了,态度端正,给足领导面子,那一切都好办。
郑若荃一向这么想,也这么做。不过,对于沈氏来说,今天注定是一个要惊讶的日子。
尚书夫人也是杜府的座上宾,郑若荃一直没有朝她那边看。几次,尚书夫人借故来和沈氏搭话,她都貌似无意地扭头和身边的娘子们说几句闲话。
中午饭后,众人都在园中坐着赏景喝茶。气氛融洽,三五成群,言笑晏晏。
年长的夫人大多坐在一起谈论儿女,互相恭维,彼此谦虚。
年轻的娘子大多坐在一起谈论郎君,粉面桃花,无限娇羞。
只有郑若荃一副打酱油的模样,杜十娘要带她到园子里去走走,她也拒绝了。
尚书夫人和沈氏终于坐在了一起,两人一边谈话,一边那眼睛偷偷朝郑若荃的方向看。
郑若荃好似浑然不觉。
“十二娘,陪我去后面一趟吧,去去就回啊!”杜十娘真会黏人,上个茅房也要拉个人陪。
郑若荃只得笑着站起身,两个人从众人边上经过时,郑若荃一侧正是低矮的灌木,她袖中抖动了一下,没有人发现她看似无意地朝沈氏一边看了一眼,然后就出去了。
杜十娘上完茅房,和郑若荃慢悠悠地往回走,刚看到园子门口时,只听得里面一声尖叫“啊!蛇!”
杜十娘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就只见郑若荃已经朝那个方向飞奔而去了。这时,园中已经哭喊声惊叫声四起,“快来人啊!有蛇呀!”
杜十娘反应过来,想到不远处是她四哥的书房,于是就想着要去求救,于是她喊了一声,“我去找四哥了!”喊完也跑了起来。
郑若荃衣袖飘飞,看起来像是很急切的样子。其实杜十娘和郑若荃在小路上慢慢走着的时候,不远处的两层藏书阁上,杜湄、杜溯还有莫清寒都在楼上远眺抒怀。
看到两人的身影,杜溯微微一笑,还对杜湄说:“四哥,这个娘子你可识得?”
杜湄定睛看去,看清了后正待作答,就听见莫清寒接口道:“七郎对郑氏十二娘动了心了?”
“王爷识得十二娘?”杜溯很是诧异,倒并没有介意他的玩笑,许是平时纪王开他这种玩笑的时候不少。
“嗯,领教过。是个厉害角色,七郎可得慎行!”莫清寒淡淡地笑着,目光注视着远处的身影渐行渐远。
“这个娘子有些意思。”杜溯含混地说道。
几个人正待转换个话题,忽然就听见远处园子里声音不对,再仔细看时,就看见杜十娘慌慌张张向自己这边跑来,而郑若荃突然撒足飞奔起来,莫清寒凝神看时,只见她一身绯衣轻纱,宽袍广袖迎风飞舞,整个人像是一片朝霞红云,瞬间便消失在园子里。
同一刻,杜湄刚想说“去看看”,身边的莫清寒已飞身从栏杆上跃出,速度之快急若流星,紫色闪电般一闪,再也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