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域刺槐》亦鸢

34、混沌之境

　　当意识被拉进混沌之时，时间持续非常短，她甚至来不及惊讶，只感觉到瞬息间的灼热刺痛感，来源于头部的疼痛，就像大脑里盘曲折叠的神经皮层被一群残忍活物密密麻麻覆盖，毫不客气地撕扯和啃食着，然后占领控制了她的大脑中枢，躯体便不再受她所控制。

　　她曾经承受过无数种形式的伤害所带来的疼痛，可是无论哪一种都比不上当下这一种来的折磨，甚至让她产生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只因她感受到的不只是单纯的疼痛，其间还伴随着极致的刺麻和奇痒，似被密集的凶残活物无情地啃食神经，这种感觉无比真实，简直让她疼痛难耐得想要尖叫！

　　前世的彦霓，以其冷血冷情谱就罪恶的史诗，无懈可击得令人发指的无惧无畏更是将她推就成一个鲜艳的传奇，每一个领域都有圣者，此圣非彼圣，不是高洁也不是神圣，而是极致。将黑暗和罪恶发挥到非人的极致，她便是黑暗和罪恶领域的圣者，所有黑暗领域的罪恶者都该虔诚地向她朝圣。

　　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使再“非人”也脱离不了是人的本质和事实，所谓人无完人，既是人，便有或多或少的缺陷，只不过她的缺陷隐藏比较深而不为人知罢了...若不是某一次彦霓毫无理由地杀掉一个无辜且可人的小姑娘，只因为那小姑娘身上穿了一条有密集波点的裙子，她自己也不会知道。

　　是的，密集恐惧症，密集引发了内心深处埋藏的恐慌，恐慌引发了蓬勃的怒气，怒气再勾起她决绝的杀人欲望，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连锁效应，时长不会超过十秒，那个穿着波点的小姑娘便注定死于非命。

　　所以，灵魂历经了两世第一次惊恐得想要尖叫，可是上天没再给她发泄的机会，身体已然不受自己的控制，也幸亏不受自己控制，否则她无法保证除了开口尖叫，会不会一手打爆自己的头。

　　过了良久，终于抑制住想要尖叫的欲望，因为意识中啃食她大脑皮层的凶残活物似乎渐渐消停了，转而化为一团浓郁的黑雾，意识所感觉到的也转为厚重的麻痹和窒息，虽然同样十分难受甚至痛苦，但是比起之前已经好太多了。前世为了攀越到权利的巅峰所受尽的磨难，已然练就了她不畏惧任何疼痛的神经，直至降临异世，这种对于疼痛的麻木和条件性屏蔽的能力依旧没有散失。

　　恐慌的情绪随之化解，转瞬间另一种浓烈的情绪浩浩荡荡地登堂入室、取而代之，那是风暴一般的滔天怒火，登时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空间，脑海中荡彻着的唯有一个想法，便是要回报施予她痛苦的人以千倍万倍的疼痛...这是多么熟悉的情绪化，好像回到了过去，仿佛她还是原本的彦霓。

　　沉浸在闭窒的混沌空间里，她的情绪得不到任何宣泄，意识的喧嚣亦得不到半点回应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时、一天、还是十天半月？情绪暴走的她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无法宣泄的憋窒感让时间愈发显得无比漫长，可再浓烈的情绪终究无法逃离时间的消磨和淡化，最终她还是冷静了下来。

　　于前世而言，只有死亡才能终止她的情绪化、平息她无法自抑的怒火，她没想到如今情绪没得到宣泄却也能平息，虽然时间是消磨人意念和情绪最好的利器，可是除此之外，她感觉还有什么不同了，作为彦霓的她情绪来得强烈去得也干净利落，可如今却多了一种晦涩难懂的情绪隐隐弥漫在她心间徘徊不走。

　　她冷静地探寻、分析致使自己转变的诱因，最终半靠着猜测察觉到隐藏在愤怒之后浅显却又隐涩的别种情绪——低落、无奈和悲悯，原先愤怒太强烈被遮挡，如今愤怒退去，它们便小心翼翼地显现出来，被察觉之后似乎愈发明朗而清晰。

　　意识到的东西让她一下子有些发懵了，她不是彦霓吗，怎么会低落、无奈，怎么可能悲悯？

　　这些情绪皆不可能出现在彦霓的身体和意识里，彦霓可以说是黑暗世界最果断干脆的战斗者，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杀伐果断，在她的认知里非胜即负，能喜能怒，从不优柔寡断，也从不为己悲。

　　仔细回想便能发现，这分明是她作为玄女沚曾经几次有过的情绪，为带着残忍的记忆重生而低落和无奈，又为前世的罪孽今生的救赎而悲悯，原本以为玄女沚不过只是一个躯壳，躯壳里住着的是彦霓的灵魂，从未想过玄女沚也是有情绪，甚至有灵魂个体的...

　　回想再世为人，她努力磨平自己的冰冷棱角不假，努力修身修心使自己得以淡然如水不假，承担救世的使命以赎渡自身也不假，这些都是真的，那她怎么可能还是彦霓？

　　可是众人眼里的玄女沚不理所应当是圣洁、无瑕、至善至美的么？玄宫宫主曾对她说过，“玄女”是拯救天下苍生的使命，而“沚”是愿她放下过往、放掉执念、心如止水...可她却依旧心冷如霜、杀伐果断，善良美好这四个字怎么也不可能落到她头上，所以，她又怎么可能成为这个时代人心所向的玄女沚？

　　不再是彦霓，亦不是玄女沚，她疑惑自己的身体里是否存在两个迥然不同的灵魂个体，两个都像是属于她，却又不是完整的、真正的她，难道她人格分裂了？真正的她又是谁？如果能从这混沌之境走出去，日后她该以何种面目自处？...

　　她在这些个问题里飘荡、沉浸了许久，好些找不到答案，所有交织的复杂情绪在寻求未果之下变得纠结和彷徨，让她烦躁难安，她的字典里从来不是是，即是非，当局者偏爱钻牛角尖所以迷惑，如此是非难分，还不如克制着不去想。

　　于是她开始试图摒除杂念，沉默安定下来，她的自制力似乎变得不错，渐渐地，混沌的世界渐渐如同消了音一般，开始变得死一般沉寂和虚无，意识在无声无息的混沌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她又感觉过了很久，像是在有意识无意识里沉浸了一个世纪，闭窒虚无的混沌之境似乎也没有那么压抑了，她从不认为自己可以如此随遇而安。她想，为什么她不困，如果可以睡过去，恐怕就不会醒来了，可为什么她的意识依旧维持清醒？

　　如此一想她却也更清醒了几分，她试着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无所获，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除了若有若无的意识，甚至连原本熟悉万分的愤怒情绪都快与她失之交臂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既然她的意识脱离躯壳，那么现实中的她该是死了吧？

　　这个想法让她隐隐产生不悦之感，难道上天派一个罪行累累的恶魔来到异世拯救苍生，并赠予它天使的身躯，多么宽容和慷慨，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多么诙谐可笑，原来上天用她的前世今生来演绎一个笑话？这想法狠狠地刺激了她的神经，感觉尊严受到了侵犯，绝对不可饶恕！

　　沉寂了许久的心因为这个猜测起了波澜，她想她可以做真恶魔，可以做伪天使，可是不可以做一个笑话，多么讽刺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被禁锢于混沌之境的意识或者原本该是逐渐被掏空、然后与虚无同化的，这便是下噬灵之人的计算和企图，夺走她的身躯，而后泯灭她的意识，原本就快达成目的的了，没料到虚无的混沌中也能演绎戏剧性的峰回路转，怪只怪她确实不拥有随遇而安的品质，并且对自己愤怒情绪根深蒂固的依赖和执着。

　　怒气如同蜘蛛吐出的丝一般，在混沌的空间里缓慢而肆意地增长、缠绕和飞舞，沉寂的意识感知渐渐回到活跃状态，这让她有种莫名的类似醍醐灌顶的觉悟，无来由和根据，这让她察觉到一丝诡异。

　　她没放过这丝异常的发现，心想着无论如何溃败和沦落，依旧无人能嘲弄和侵犯她的尊严，试图让她成为一个笑话的人，她会将折磨至死、挫骨扬灰，若是神，她也许不能如何，但她会让其看到她的人生绝不容人随意摆弄和嘲讽。

　　情绪翻滚愈来愈势不可挡，意识似乎也愈发清明，她甚至想起了自己是因何而入这混沌之境的，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重要线索，不就是那该死的噬灵！她想通了什么，并非上天荒唐地要让她沦落为一个另自己鄙夷不齿的笑话，根本就是那卑鄙的巫族的恶心伎俩，她怎么可能让其得逞？！

　　滋生的怒气和反抗意识似乎将一直死寂的混沌之境激起一丝波澜，微不可见，却被她敏锐的意识捕捉到，如果她没记错，这是这混沌之境第一次产生不稳定的波动，似乎关乎她的情绪变化，或许更深层次的说，是意识的觉悟？

　　无论如何，她定要找到突破口，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而后，她会让巫族知道，胆敢冒犯她，势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