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独醉》陌语微澜

15、夜雨留客初相知

　　又一连好几日过去了，陌云若仍然会每天去梅长苏的院子里为他诊脉，只是不再逗留，每每把时间留给林姨跟儿子相伴，早早找借口离去。萧溱潆开始觉得陌云若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就如七年前一般，可是这姑娘总有合理的说法，神色也一如往昔的自然，倒让做长辈的怀疑是否是自己多心了。

　　这天，陌云若又早早的离开了，梅长苏和母亲闲聊，不知不觉就把话题引到这雪影宫的宫主身上。梅长苏看似不经意的随口问起了女子与母亲的相识，萧溱潆微微愣了下，语调悠悠的答道：“说起来这孩子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呢。”

　　听到这句话，梅长苏的眼睛里也留露出几分好奇之色，含笑等母亲作解。果然很快萧溱潆就继续说了下去，轻柔的声音里透着对过往岁月的追忆：“初见若儿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也和现在一样不大爱说话。可是虽然这样，她仍然是个很体贴很亲切的孩子，那些日子里常常过来陪着为娘，安静，却让人有无比温暖的感觉。”

　　说着看了儿子一眼，忍着笑道：“不过对旁的人倒是有几分孩子气，就是她的师傅，那位老前辈。”

　　“可是那位救了娘的老前辈吗。”

　　“是呀，那是位很有意思的老先生，学识言谈都十分让人钦佩。若儿待人一向淡淡的，沉静的不像个孩子，可常常被她这位师傅激出几分活泼来。”

　　床上的男子笑得有些促狭：“这倒是件有趣的事，可以想见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萧溱潆点点头道：“我是被救到雪影宫的第二年才见到若儿，她师父同时带回了你的具体消息。”梅长苏的眼神一闪，却没有开口，只听着母亲继续道：“ 然后相处了一年，一直同老前辈那般唤她‘丫头’，我一直不解为何老前辈不给从小带大的孩子取名字，却也没有多问。直到那年初夏，老前辈主动跟我说起，他希望我在孩子及第之年给她取个名字。”

　　说到这里，萧溱潆停下来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梅长苏微合了下眼睛，心中好像有什么念头划过，只是思绪飘闪的太快，再去细想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我当然答应了下来。”萧溱潆的声音再度响起，梅长苏也继续专心听着。“然后仔细想着这孩子，素淡清灵，宛如山间碧空的中的一抹悠云，就取了云若二字。不过“陌”这个姓是她师傅定的，有何渊源我就不知道了。只是那日若儿得知的时候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那般开怀如小女孩的模样，让为娘心里既欣慰又有几分酸涩。”

　　“陌姑娘是被老前辈收养，从小在雪影宫长大的吗？”梅长苏见母亲一时伤感，连忙开口接话。

　　“从小收养倒是，不过应该不是在雪影宫长大的。”见儿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萧溱潆随口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只是一时有些惊讶。”梅长苏依然笑的温和，有些疑惑涉及到自己当初隐瞒的病情，母亲既然不知道，就不应该再让她白白担心伤怀了。

　　萧溱潆没有在意，只是又开口说下去，这次的声音里自然的带了几分感慨：“后面好几年都过的很平静，山中日子清淡闲暇，若儿学医钻研甚是投入，但无论如何每日总会过来陪陪我，自然亲近。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对她打击很大呀。”

　　“是因为老前辈的离世吗？”

　　“是。八年前若儿随她师傅离开雪影宫，回来却只她一人。她绝口不提发生了什么，只是整个人都更沉默了。自那以后，她大半的时间都漂泊江湖，即使回来也常常一直呆在药庐和藏书阁。她待娘依然亲切真诚，只是我总觉得她在逃避着什么。”说着顿了顿，含笑看着儿子道：“不过这次带你回来后，倒有几分以前的样子。可没想这几天又开始避着人了。”

　　梅长苏也低头笑了，微微低垂的眼睛里闪过几分了然，温声道：“母亲别担心，陌姑娘大概是见我们刚刚重逢，想我们多些时间相处罢了。”

　　“这倒也是，小殊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别辜负了姑娘家的一片苦心。”

　　见母亲的眼里满是挪揄，梅长苏只能无奈的含笑称是。

　　夕阳慢慢逝去它最后的一丝余温，素衣的女子一人静静立在一座没有立碑的坟前，神色间还有几分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怀念、痛苦和几乎淡去的希望。这次回雪影宫后一直忙着为梅长苏治病，后来身体受损，体力不复从前，是以今日才是陌云若头一回来师傅坟前看看。说是坟墓，其实也只是个衣冠冢而已，那个狂妄不羁的老人，那个这世间唯一了解她全部，纵容了她所有任性的亲人已经在她亲手点燃的烈火中化为灰烬，散落山涧，再无一点痕迹。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是不是也可以如这般什么也不留下呢？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晚了，女子终于活动了一下被山风吹刮得冰冷僵硬的身体，慢慢向半山的庄园处走去，今天的云好像格外沉厚，连月亮也少见的没有展露身影。路上有些黑暗，不过陌云若的目力在夜间也仍然能视物如白昼，也不太在意，只是没了内力，等如常人一般慢慢走完这长长一段山路，终于回到自己院子里时已经很是气喘和乏力。换了身衣服，略略坐下休整一会儿，女子便再次起身，拖着仍然疲惫的身体，如这段日子的每个晚上一样，去那人院中默默陪伴他熬过难耐的痛苦。

　　悠悠稳稳的曲调终于停止，屋中的人有些狼狈的瘫软在床上，轻轻的喘息着。这么多天的治疗下来，梅长苏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了不错的状态，所以过了半会儿，他已经缓过了几分力气，自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刚要开口跟蔺晨说话，就忽然听见屋外响起了密集的雨点声，哗哗落落，一场急雨倾洒，打破了静夜的沉思。

　　“哈哈，这雨倒真来的及时，细雨留美人，长夜不相思，长苏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呀。”这不正经的音调还在屋里飘荡，人已经极快的飞了出去，将一时困在檐下躲雨的女子拉了进来。

　　屋中，梅长苏还有些虚软无力，等见到人，也只是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倒是陌云若看见他这样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快步走过来在他身后垫上枕头，帮他靠坐在床头。

　　梅长苏含笑接受了这份好意，等女子也在床边坐下，方才徐徐开口道：“有劳了。今天这雨来的不及时，委屈姑娘再多待片刻。”

　　没等陌云若开口回答，另一个声音就接话道：“错错错。这雨不是不及时，应该是太及时了些。我可是期待它下的久一点，不打扰你们了，蒙古大夫先去睡觉了。”说着人就再度消失在了房间里。

　　一时有些安静，也有些尴尬，陌云若微垂着眼帘，看不大清楚表情。半晌，还是梅长苏先开口了：“姑娘这几天吹的是什么曲子，听着让人心情安定。”

　　女子轻轻抬头看了他一眼，回道：“山下村子里的老人常常这样吹奏，要说曲名却真是不知道了。”

　　“山下？应该是我们来的那日看到的那处村子吧，远远望着，人烟缭绕，远离纷扰，倒真是处世外桃源。”

　　“是呀。那里也算是雪影宫的一部分，等先生养好身体可以亲自下去看看。”

　　“那就却之不恭了。来时已见这山中景色宜人，若有机会真想带母亲下山走走，到时还请姑娘相陪做个向导。”

　　闻言，陌云若的眼里闪过几分诧异，只是看向这人仍然笑得一片温和坦诚，便轻声应了下来。

　　接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自然了许多，也就随意说着话打发漫漫雨夜。这是两人第一次抛开病人和医者的身份单独相处谈天，却是少有的契合投机。梅长苏学识见闻渊博，才华冠绝天下是众所周知的事，不过陌云若因为特殊的体质，过目不忘，对休眠的需要更远远少于普通人，又自小被苍痕这样的奇人教导，才学见识也都远远超出同龄的顶尖人物，只是她身为女子又一向不与人深交，所以谁都不知道罢了。今天两人天南地北的聊下来，许多见解和看法都十分相合，到让这位麒麟才子惊讶之余生出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欢喜来。

　　不知不觉夜深了，相谈甚欢的两人才突然察觉到窗外雨早就停了，相视之下都忍不住笑了，一直以来的客气和生疏在这一夜减少了许多。陌云若随即起身告辞了，眉宇间舒朗了许多，今日对于这个从来少语的女子来说是第一次对人把心中所思所想畅言而出，那个微笑着倾听男子让她在今夜可以暂时放下心中所有的顾虑和隐痛，只做个随性自由的姑娘，这样的感觉很好。

　　当屋子里只剩下梅长苏的时候，蔺晨不知从哪里又飘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梅长苏接过一饮而尽，不理会好友戏虐的目光和言辞，自顾自的面朝里躺下，合眼睡去了。好生无趣的琅琊阁阁主只好又自己飘走了，到了没人听见的地方才轻轻发出一声幽然的叹息。一夜沉寂，月光在雨后又静静的挥洒下来，安然等待下一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