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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噬血凶残生机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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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治开始,梅长苏只穿着白色的单衣,按照要求躺在一处石榻上。蔺晨飞快地取出银针刺向他身上各处大穴,再辅以内力相逼,激发出他周身所剩不多的冰续草药力。很快,榻上之人雪白的额脸上都布满细细的汗珠,强烈到极点的虚弱感狠狠席卷了他全身,眼前一阵阵发黑,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好像有重物死死的压住胸口。幸好飞流已经事先被哄带了出去,不然一定会吓得扑过来妨碍。这么过了有足足半柱香的时间,在梅长苏觉得自己快要耗尽全力的时候,一旁准备其他的女子终于,轻唤了一声:“可以了!”蔺晨赶快停功收针,把好友扶起来,喂他服下一颗深红的药丸,再用巧力将他推向药池。陌云若身影轻闪,追了上去扶住了梅长苏的身子,两人一起落下,盘腿相对而坐,泛紫的池水堪堪没到两人的肩膀处。梅长苏的脑子很昏沉,全身的感觉也是麻木的,虽然靠着顽强的意志勉强对抗过了刚刚的眩晕和虚弱,可此时微微睁着的眼睛却怎么也无法聚焦看清眼前的一切,只是觉得好像有个模糊的影子在,她用一双很熟悉的眼睛在望着自己,他努力想要看的清楚些,却怎么也做不到。梅长苏看不清,所以他不知道,就在面前的那对带紫瞳眼里此时已经褪去了往日里所有的冷淡和距离,满含着最刻骨,最铭心的爱意和深情。陌云若调动起全身的内力,狠狠的逆经冲向自己的心脉,霎时炙热的痛楚狠狠的冲击着神经,就如刚从熔炉中拿出的铁烙烙上心头,女子很清晰地感觉到某样一直盘踞沉睡在心口深处的东西苏醒了。
陌云若说了谎。她告诉梅长苏,告诉林姨,告诉所有随行而来不懂医术的人,雪影宫有代代相传的奇功搭配药池就可以润养病体,疗伤驱毒,再由琅琊阁的蔺公子帮助圆谎,蔺老阁主坐镇陪同,几乎把所有人都骗过了。梅长苏的确对此抱有怀疑,可他也确实不通医术,在好友和长辈都配合这么告诉他的时候,在所有人都殷切期盼他活下去的时候,再聪明的人也不得不信上几分。而这正在施展的,真正的疗病之法,却是由陌云若靠着过目不忘的本事翻遍了琅琊阁和雪影宫所有的医典古籍,又历经无数次的设想和试验之后得出来的,简单讲就是破而后立。在梅长苏的身体到达极限的时候,以庞大的血脉精气洗伐滋养,可以让他重获新生。这个法子其实和用冰续草十命换一命,在原理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它在陌云若这里不需要任何人牺牲性命。
十二年前,女孩被相别快一年的苍痕从琅琊阁带到了雪影宫,她也在那一年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从出生起就相伴于她的秘密。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有了答案,全身的恶疮毒斑,声音的嘶绝难听不是因为患病,更不是因为自小在密室中服药,而是因为她一出生就被人下了蛊。这蛊名曰噬血,几乎没有被人记载过,培养方法更极其困难,所以也极其稀少罕见,苍痕当时甚至断言女孩身上中的就是这世上仅存的两只蛊之一。说是两只是因为这蛊虫成对而生,分为母蛊和子蛊,子蛊自进入体内就会盘踞在心脉处,以半休眠的状态一直蚕食宿主的血气,积于体内,等持有母蛊的人相召,子蛊苏醒,把吸来的血气回馈到那人身上。换句话说被下了子蛊的人等于将全部的生命滋养给母蛊的持有者,所以往往短命夭折,这子蛊更凶恶残忍之处在于它自身带有一种极其可怖的毒素,宿主就算残喘性命,也会像女孩这样变成一个面目可憎,声音吓人的怪物,以极度虚弱惨烈的模样存活于世。女孩能这般平安稳妥的长大,习得武功,到要多谢谢一直施加在她身上的药,滋养出远胜于常人的血气,一面撑过了蛊虫的吸食,一面让仍她维持了不畏严寒酷暑,强健过人的身体。
这本是个悲惨的故事,可是此刻陌云若却觉得这噬血毒蛊正是上天的恩赐。十几年的精心准备,十几年来不断在自己身上施加奇毒补药,打破原有的平衡,滋生出更强劲的血气让蛊虫吸食,这个不断重复的过程是极端的痛苦折磨,可是陌云若都甘之如饴的承受了,因为有眼前温润虚弱的男子需要她的努力。陌云若任由着体内被完全逼醒的蛊虫疯狂吞噬走自己仍然充沛非常的血气,她没有母蛊,只能用内力生生强迫子蛊醒来,虽然这么做会让那虫子在短时间内发狂魔化,以远胜平常的速度蚕食自己。这一刻她在赌,没人知道蛊虫发狂会持续多久,如果子蛊不能在她血力尽去之前停下来,她会被吸成人干。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失去的血气会作用在所爱之人身上,即使自己真有什么,药池和一旁的蔺晨等人也会帮自己达成心愿。女子唇间含笑,毫不理会全身奔腾的剧痛,只是痴痴地凝望着眼前的人,梅长苏的眼神还是迷离的,明明清醒着却无法感知到周围的一切,真好,这也许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机会这样近,这样毫不掩饰情感的看着他了。
过了好久,蛊虫的吞噬终于停了下来,陌云若的脸色已经如雪般苍白,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身体也虚软到了极点。她轻晃了一下,又很快稳住了,抬手取出一把匕首来,轻轻划破两人右手的手腕,血丝在紫水中化开,胶着在一起,陌云若将两人的伤口相对贴合在一块儿。这药池用千百种药材混合而成的,待在其中久了就会产生强烈的幻觉,所以梅长苏才会神志清醒却对眼前的一切一无所知。池水是陌云若专门为体内的子蛊准备的,再加上梅长苏服下的药内有一味叫作芊草的稀有草药,带有和母蛊相似的气息,会让子蛊被迷惑,屈从于本能将血气反馈到需要的人身上。
整个治疗过程到现在都非常顺利,陌云若静静等待着噬血蛊吐出的血气通过自己的身体流向对方,她知道下面才会是最凶险也最难熬的部分。果然,对面一直平静而坐的梅长苏在接受到血气的同时露出了痛苦之色,已经虚弱到极限的身体无法抵挡外来力量的侵入,却也将最强烈的痛楚反馈到了大脑。周身宛如凌迟的剧痛让梅长苏眼前的幻境回到了记忆里最惨烈的地狱,眼前一会儿是北谷的烈火惨叫,一会儿又是自己被绑在床上挫骨削皮的样子。梅长苏不由自主的在水里缩起身子,好痛,真的好痛,极致的痛苦正在通过右手延绵不绝的传过来,席卷到全身,如百刀割肉,如千针刺骨,如万火焚身,让他忍不住想要将右手抽离。虚弱疲惫的大脑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是每当他用力时,对面就会有更强烈的力气牢牢的按住他的手,他能感觉到那个施力者同样精疲力竭,但就是有一股钢铁般的意志在支持着她绝不松手。
再一次费力按住了眼前想要抽手的梅长苏,陌云若不知道他在自己的幻觉中看到了什么,只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温润坚韧的男子不断露出迷茫又恐惧的眼神,听到他脆弱无助的呼痛声,不免深深地痛心和无奈。她很清楚耗费苦心配制而成的药池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可以迷惑住噬血子蛊,一方面除了像自己这样百毒不侵的药人或者蔺老阁主那般内力极为精纯的高手,其他人在里面呆久了都无法避免的会产生强烈的幻觉。不是没想过给梅长苏配制出解药,可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数国入侵大梁来的太突然,某人为了解北境之围,急急地服了冰续丹,生生把时间卡在了三个月上,完全打乱了陌云若原本的计划。最后在蔺老阁主的帮忙下堪堪将药池赶在这一日布置好已经是极限,再要做出与幻池相克的药根本来不及了,所以现在的只能靠梅长苏自己熬过去。
痛到了极致会让人麻木,梅长苏的感觉就是这样。全身的疼痛和煎熬并没有消失,却好像开始远离自己,灵魂仿佛被抽离到了半空,很多很久不见的人在远处跟自己招手。站在最前面的是父帅呀,还是记忆里严厉又慈和的样子,景禹哥哥也在,依然笑的潇洒自在,还有聂叔叔,齐叔叔,季叔叔……赤羽营、主营的大将们,那些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将士们,战友们,他们都在跟自己招手,视线内赤焰军凛凛飘动的的军旗一面一面立在远处,那是无数次只能在梦里看着,却再也无法靠近的想念。梅长苏的眼眶红了,这一刻他不是那个背负一切,隐忍一切的麒麟才子,只想做个可以笑可以任性的孩子,奔到他们当中去。他艰难的想要迈出步子,却在挣动的同时感受到右手被身后的什么死死拽住,愤怒的回过头来,梅长苏的眼神迷惑而又尖锐,想要开口质问,“为什么不让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