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穆彤·Joy

6、第六章

　　岳子善果然是人如其名，几天相处下来，我发现他也是一个善良热情的人，平日里与我一起说说笑笑，心无城府。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他与我初识的时候，高高端坐在马上，会显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我问过他，他避而不答，只是发笑，让我好生不解。
　　随着相处日久，我与子善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一夜，我们在一片林中露宿，闲聊之余，我便向他说出了我的身世。

　　当我刚一说出‘江南穆家’这四个字时，子善即刻面露惊异，我有些不解，他则恢复常态，只是笑语听闻‘江南穆家’的名声。
　　我闭上眼，将背靠向一棵大树，心底慢慢回忆着儿时的往事，嘴里轻轻地叙述着。
　　这是我第一次向人述说我的身世，很多之前我已经开始淡忘、或是已经忘记的事情，在这一刻反而变得清晰明了，我不停地说着，回忆着。

　　八岁那年的钱塘江观潮，是我心底最深的痛苦。
　　十二年来，我不愿意让自己的思维去触及到那一处痛，娘的微笑，子玥的啼哭，爹的悲喊，会让我的心如堕巨寒的深渊，悔恨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
　　这种伤痛我独自背负着，整整承受了十二年，多少次想鼓足勇气说给养父母听，话临嘴边，又生生咽回。
　　但是，这一次，我却很镇定地向子善描述了那场经历，一字一句，说得非常详细。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看向子善。
　　篝火映照，子善的脸显得有微红，他愣愣地盯着我，仿佛在我的脸上发见了什么秘密。
　　我轻咳一声，他忙收回目光，轻声道：“文兄的身世真让人听之动容，我几乎要为文兄落泪了。”
　　我侧目细看，果见子善目内潮润，便知道我的一番话都被他用心倾听，不免大大感激，顿时便将他视为我这一生的知己。
　　子善见我凝视着他不语，他忙抬手用袖子擦拭着眼睛，低下头，拿过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半天才问道：“文兄可愿听听小弟的故事？”
　　我点了点头，子善抬起头看向我，一笑，又轻声道：“我的故事并没有文兄的曲折。”

　　子善长得非常文气，总是未语先笑，浅浅柔柔，似乎还隐藏着一丝羞怯。
　　透过火光，瞅着面色红润的子善，我不免感叹如此娇秀的男子可算得上是天下无双，目光不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下。
　　子善见我只是呆望着他，便坐正身子，眨了下眼，重重一哼，道：“文兄，小弟脸上有异？”
　　我回过神，不好意思地道：“没...没事，岳兄请说故事吧。”

　　那一夜，子善告诉我，他祖上原是安徽人氏，他自幼随父母住在河北，儿时曾订过一门亲。
　　子善十岁时，因女方家里遇到变故，便主动将亲事退了，此后不久，他全家便迁居到河南。
　　子善的父母总想为他再结一门好亲，子善心里定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为伴，可十四岁时，子善拗不过父母之命，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订了婚。
　　子善说到这里，微微而笑，道：“我的婚事拖了几年，如今家父严命，定让我完婚，我实在不愿，只好逃出家门，做一个浪迹天涯的人了。”
　　我听了不免一笑，便也将我‘逃婚’一事全盘说给他听，听完，子善拊掌‘哈哈’大笑，直称我二人‘甚有奇缘’。

　　我好奇地问子善对日后有何打算，他摇摇头，笑道：“不曾考虑过，文兄呢？可有远虑？”
　　子善与我所接触过的同龄男子真的不一样，按说，像我与他这个年纪，也该是有妻有子的人了，挑起一个家的担子是义不容辞的。
　　而我，如果不是养父的病逝，这会儿也该成亲一载，说不定已有了一个初生的孩子。
　　可是子善呢？二十岁的男子，既没有‘成家’，也没有想过‘立业’，在他心里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子善问起我的打算，我告诉他，等我到‘江南穆家’确认了爹娘与子玥的情况后，便即刻回到养母身边，并迎娶我的未婚娘子过门。
　　当子善听了这番话，出神地看着我，然后笑道：“娶一个并不认识的女子为妻，文兄不觉得别扭吗？”
　　我不妨他这么问，一愣，道：“这...我没想过。”
　　子善又问道：“倘若文兄婚后，才发现你迎娶的女子长相平庸，又性情怪异，也甘愿守着她过一辈子？”
　　我不知道子善何故这么问，当下只是觉得，养父母为我订下婚约后，我就一直顺从着他们的安排，既然没有烦感，那便是甘愿了。
　　于是，我坦诚地道：“既有缘做夫妻，我相信，一定会是好姻缘，我不后悔。”

　　从这一晚后，我与子善的关系变得更亲厚起来，白天赶路，我们共乘一骑，夜里若是投宿客栈，子善与我抵足而眠，若是露宿野外，我二人便对月畅谈。
　　子善是第一次离家远行，对许多事物都非常好奇，经过街市，他钟情于商铺或地摊上所摆设的小玩意，经过山林，他会留恋于花草鸟虫、清溪甘泉。
　　子善就像一个仍然十几岁的少年，玩性很重，时常拉着我同赏同游，兴致勃勃。
　　因为子善，我耽误了原定的行程时间，虽然我心里有些急切，却一直没催促他。
　　每当瞅见子善犹如孩童般开心的笑容，我总会忘情凝视，仿佛眼前所看到的是另一个身影。

　　常浮现在我眼前的身影是子玥，算起来，子玥也该有十七岁了。
　　不知道子玥是不是真的长到了十七岁？十七岁的子玥会是什么样子呢？
　　子玥的容貌在我记忆里分明只停留在四岁，可为何我会在子善的身上看到十七岁的她？
　　记得子玥天生爱笑，嘴角两边各有一对浅浅的酒窝儿，每当她笑起来，小脸是那么富有生气。
　　子玥，这个让我一想就会心痛的‘名字’，子玥，这个我永远也不愿忘记的‘名字’，我的妹妹。
　　这一次回‘江南穆家’，我究竟还能不能见到我的亲人？爹娘，子玥，姑姑，姑父，与那些表兄弟们。

　　2007.6.29 2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