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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婚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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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睡梦中惊醒,正是夜最深的时候。窗外的天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不见半点星光,沉重地令人窒息。
电脑桌上还有半杯剩下的咖啡,早已冷掉,在幽暗的台灯下就像是一滩稀释过的泥水。我松一口气,摁亮房间里所有的灯,才睁着眼睛倒下去。
又是同一个梦。真是够了。
“梦鸢,吃饭。”
我闭着眼睛,嘴角不自觉带上一丝笑意。
“还装?”
他习以为常地掀开我的被子,然后走到窗户边。昨夜被我拉紧的窗帘再次打开,放进一室阳光。
我痛苦地呻吟一声,抬手挡住双眼。好半天,才适应强烈的光线,微微眯起眼,窗口站着的那个身影重叠回一个,正是我那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哥哥。
我两岁来到肖家,他五岁。如今我二十二了,他二十五,真般配。
“十分钟洗漱,饭要凉了。”
他丢下一句话走了,我却要睡眼惺忪蓬头垢面地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唉,这甜蜜的负担。
吃早饭的时候,他的手机一直很安静。我忍不住问他:“今天怎么没有电话?”
他有些好笑,停下切吐司的动作,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今天是周末。”
的确如此,我都过糊涂了。
“那你下午有什么打算?”
我撒娇般的,拽住他的袖子摇了摇:“陪我去看电影吧。”
他拧着眉头思索,似乎有些为难。
“不行,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比我还要紧?我松开手,心里有些委屈。他太忙,难得有休息的时间,却还是要忙工作,根本没空陪我这个未婚妻。
“生气了?”他笑吟吟道:“那下个月可不许对婚纱不满意哦。”
下个月?婚纱?
我反应过来,欢呼一声,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挽着他去婚纱店的时候,我非常得意,头颅高高昂起,腰板挺得笔直。
婚纱店的女店员一直在偷看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察觉了。没关系,尽管看好了,这个优秀的男人马上就要永远地、完全地属于我了,就在下个月。此时的我像一个骄傲的胜利者,而胜利者的姿态应当是宽容的。
“好看吗?”
这条裙子是店里最繁复精致的一件,穿在身上很重,也有点勒。我努力地收着腹,在镜子面前摆出一个高贵冷艳的姿势。
他摇摇头,在店里看了一圈,指着一件抹胸婚纱,冲我笑了。
我探过身子去看,那是一袭很简单的长裙,纯白色的裙摆上蒙了一层纱,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它摆在那里,宛如天上倾泻下来的一缕月色,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试一试。”他看着我,好看的眼睛里有光芒在跳动。
我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他不见了。我拖着长长的裙摆,在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透过某个橱窗看见了路边的他。
他背对着我的方向,我看不见他对面人的模样,只能从一缕飘扬的棕色长卷发中推断,那是个女人。
我对他一直很有信心,但此时却有些走不动路。就这么站在橱窗边上,静静地看着他们交谈,他似乎很开心,我能看到他稍微低下头,右手理了一下领结。这一幕如此熟悉,我心情微妙,奇异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概是说完了,他冲她点点头,转身回店里来。就在那一错身,我终于看清了女人的脸。霎时,做了千百遍的噩梦铺天盖地汹涌而至,我眼前发黑,脑中一片空白。
“梦鸢?”
他惊讶地唤了一声,快步走过来扶住我。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勉强笑笑:“刚才那是谁啊?”
他愣了一下,很快地回答:“新聘的助理。”
“辞了她,好吗?”我近乎哀求地请求他。
他愕然地看着我,似乎很不能理解。
我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突兀,想开口,嘴唇颤抖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休息一下吧。”
他体贴地扶我坐下,不再追问,而是岔开了话题。
“这身最好看。”他脸上有几分惊艳,眼角含笑地看着我。
我心中暖暖的,恢复了几分平静。
那只是个梦而已。重复多少遍,都只是个梦。我对自己说。
婚纱要经过特殊清洁处理才会被送到家中,我又无心逛街,所以竟是两手空空地回了家。刚到楼下,他接了个电话,说是公司有事,得过去处理一下,让我先回去。
七点左右我做好了晚饭等他,此时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他还没回来。我开始没由来地焦躁,时不时地开头看钟表。
又过了两个小时,他的电话始终无法接通。我看钟表的频率已经上升到一分钟一次。
也许这种等待太过折磨,我终是累极困极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是我的妻子。梦鸢,叫嫂子。”
“梦鸢,你年纪也不小了,听嫂子的,赶紧找一个。”
“梦鸢,是我太纵容你了,给我滚!”
“梦鸢不懂事,老公,别气坏身子…”
…
梦鸢梦鸢梦鸢!
我头痛欲裂,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身后是温暖的怀抱,他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不怕,我在这里。”
我突然不可自抑地放声大哭起来,决堤的泪水浸透了他肩膀处的衣料。
“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对不起,我在仓库,手机没信号。”他手足无措,拍着我的背安慰着。
我伏在他肩上,哭得泪人一般,我也说不清是真的委屈还是只是情绪的宣泄。做了这么久的梦,像活了两辈子,醒来以后梦境是消失了,撕心裂肺的感觉却还在。
突然,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样不该出现在他背后的东西,我瞳孔一缩,把它捏了起来。
那是一根长长的头发,棕色的,中段以下带着卷儿。而我,一直都是黑色短发。
“你是不是去见下午那个女人了?”我两只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两眼赤红,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木板。这样子一定很神经质,但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快要崩溃了。
他似乎吓了一跳,随后拍拍自己的额头,保证道:“绝对是误会,下午我真在仓库,我也不知道那是打哪儿来的!”
他诚恳地握住我的肩膀:“你不会连这都不相信我吧?”
“我相信你…”我喃喃道:“你辞了她吧,你也相信我,她会毁了这一切…真的…”
他的脸色慢慢冷下来,皱着眉头。
“我很累,不要无理取闹。梦鸢,从今天下午开始你就很不对劲。”
“我不对劲?我看是你不对劲!你还那样对她笑!”
他愕然无语,苦笑一声,往沙发上一倚,眉间满是疲惫,眼睛垂下不看我。
无数次的梦里,他摆出不耐烦的脸对着我,一转身却对那女人露出笑容。她抢走了他,抢走属于我的婚礼,每个夜晚对我来说都是酷刑,只有白天的补眠才勉强支撑我脆弱的神经。而他现在的表情,没有不耐,却更让我心中发凉。那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得它彻底断了。
“我不管,你要么选她,要么选我!”我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需要冷静。”
他站起身来,低头看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听见门“咔吧”关上的声音,哆嗦着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在他离开的第三天,我终于彻底冷静下来,给他打了个电话。
“喂?哥…”
只说了两个字,我便再说不下去了,喉咙堵得不成样子,眼泪在眼中打转。
“梦鸢。”他的声音中没有意外,只是很平静很平静地问:“你在家吗?”
“在…”我三天没有踏出家门一步,我在等你啊。
“你到阳台来一下。”
我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周围似乎很安静。我忍着泪道:“好。”
握着电话,我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向楼下看去。
我看见了什么?
一群黑压压的的人头围成了一个圈,中间是一个由数万朵玫瑰组成的爱心,他就站在心的最中心,仰着脸冲我微笑。然后,慢慢地单膝跪了下去…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之前鸦雀无声的人们整齐地喊起来,声音震得阳台扶手都在微微颤抖。我捂着嘴,脚一软跌倒在扶手上。
“就在今天,嫁给我,好吗?”他温柔如水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周遭如此嘈杂,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楼下的他一手握着电话,一手缓缓举起一个大红色打开的小盒子,阳光照在上面反射的亮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好。”我泪流满面,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碰触他熟悉的面容,却感到身下的栏杆突然晃动了一下。
“小心!”他惊慌的吼声在耳边和楼下同时炸开,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和栏杆一同直直坠了下去。
…
…
梦鸢在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小心!”,然后有个男人冲过来扶住了她。在那之后,她便失去意识了。
“…她是缺铁性贫血,又劳累过度,平时得注意营养啊。”
好像有人在说话,梦鸢微微皱眉,慢慢睁开眼睛。
“胡院长?”她吃惊地看着不远处头发花白的老头,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更吃惊了:“肖先生?”然后低头才发现自己穿着病号服躺在医院的铁床上:“我怎么在这里?”
“小鸢啊,你在孤儿院里晕倒了,是肖先生送你来的医院。”胡院长见她醒了,忙走过去解释。
梦鸢的目光绕了一圈,落在肖先生身上,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他穿着很体面的西服,衬衣领子下系了一枚领结,察觉到她的注视,礼貌性地略一点头。
梦鸢突兀地恍惚了一下。
怎么是这样呢?他,眼睛会发亮,声音很柔和,微笑是非常温暖的,就像在一大片玫瑰中间那样,而不是像现在这么冷淡…等等,玫瑰?他向谁求婚了吗?
见梦鸢愣愣地发起呆,胡院长有些尴尬,推了推她道:“傻丫头,还不快向人家道谢?”
梦鸢回过神,赧然而诚恳道:“肖先生,真是太谢谢你了。”
肖先生很浅淡地笑了一笑:“不用客气。”
胡院长笑呵呵道:“大家都是爱心人士,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说完轻轻拍了一下梦鸢的脑袋:“多休息,好透了再来做义工,听见没?”梦鸢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亲昵之情显而易见。
闻言,梦鸢露出感激的笑容,答应道:“哎!听您的。”
“我接个电话。”肖先生的手机响了,他向胡院长示意一下,就带上门出去了。
胡院长给梦鸢削着苹果,嘴里念叨:“嗳呀,得亏你命大。你可知道你差一点就摔在马路中间了?自己也不当心些…肖先生真是积德了,这样人的妹妹一定会来世幸福的…”
梦鸢下意识问道:“他妹妹?”
“你不知道?他有个小他三岁领养的妹妹,不到十岁上就得病死了。后来他一直资助孤儿院这么多年,可不就是为了这个。”
她茫然地听着,眼神涣散地盯着医院雪白的墙。
胡院长正说着,门吱地一声又开了,肖先生携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向内道:“院长,梦鸢,我妻子来了,我带她先回去。”
“您忙您忙。”胡院长连连挥手,笑眯眯地送别二人。
梦鸢刚想开口,喉咙一阵干涩,一直涩到肺部,连带着心脏都隐隐抽痛。她只好冲他们笑笑,女人也友好地回了她一个微笑。梦鸢抿着嘴目送他们走远,女人浓密的棕色长卷发随着走动一摇一荡,煞是好看。
“漂亮吧?那原来是他助理,现在升职成肖太太了,可不一样咯。”
梦鸢笑了,眼里却簌簌落下两滴水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您这么八卦呢?”
胡院长哈哈一乐,抬起头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那是你不注意观察…哎?不就是贫血吗,咋还哭了?”
梦鸢抹了抹眼睛,伸手从床边的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他,笑着说:“这个您带回去给小花吧。”胡院接过来一看,却是一个穿白色抹胸裙的芭比娃娃。
“自己做的吧?你的手就是巧。看这裙子,外面还蒙了一层,跟婚纱似的,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