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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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礼堂的红地毯，他赤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发不出声音，叶未川就站在台下，张开手臂笑着迎接他，他觉得心里充盈着不曾有过的满足感，微笑着跳下去，中途叶未川的脸却猛的换成了学校里的同事，他们指点着说看那个同性恋，变态，听说他母亲精神分裂，不知他是不是也疯了啊。
顾钧舒一下子惊醒，头发里后背上都是冷汗，黏黏的像冰冷的蛇缠的他透不过气，打开床头的台灯，他顺手摸过闹钟，凌晨3点半。顾钧舒认命的叹口气，最近都是这样，醒后惶惑着再也无法入睡，只能开着灯，慢慢熬过去。
他勉力坐起身，惊惧和倦意交替袭来，最终被深深的绝望占据。
顾钧舒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了好久，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端起桌边的杯子，缓缓喝下去，然后躺回床上，外头将亮未亮，最后这段黑暗，他遇见七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不知道爱情，因此幸运。
叶未川第一次见到顾钧舒，也是他大学毕业到一中任教的第一天，据说是校长亲自到师大请来的高材生，叶未川不以为然，反正他的英语成绩就那样了，谁教都一样。
然而站在讲台上的年轻男人，高高瘦瘦，长了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薄薄的唇抿成好看的弧度，风情中带着一点点委屈，倒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顾钧舒的花体字很漂亮，自有一种风流，就像他本人，苍白的脸，殷红的唇，适合接吻的形状。
阳光下的教室，看得清粉笔末飞扬，顾钧舒的手上也有，叶未川第一次认真注意老师的手，在光线中越发显得纤细苍白，透明一般。
心里无端生出怜爱，对着这个比自己大七岁的男人。
从那一刻起，叶未川对英语课热情空前，顾钧舒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这天课上叶未川再一次在顾钧舒例行询问是否还有疑问时举起手来，顾钧舒在心里默默叹气，点名叫他发问。果然叶未川指着一个固定搭配问道，老师，为什么选C？顾钧舒苦笑不得，记着，这是固定搭配，不要问这么多为什么，最重要先培养你的语感，知道吗？
同学们一片哄笑，叶未川不以为意。
下课后，顾钧舒正收拾书本，叶未川主动帮他拎起录音机，两人边走边聊，短短的一段路，叶未川说服顾钧舒每周日为他补习。
顾钧舒毕竟教学经验欠缺，人又总是一副不愠不火的样子，学生们渐渐开始肆无忌惮起来。甚至因为他过于漂亮的面孔和温柔的个性，惹得一众男生背地里骂他娘娘腔。十五六的年纪，恶毒起来又比成年人更加直接而残忍。
周三照例是英语晚自习，最近一段时间，顾钧舒安排的都是泛读，让大家自由阅读英语报刊。
班里好像菜市场，吃零食的，聊天的，甚至还有打牌的，各种声音连成一片。
顾钧舒手里捧着一本英文小说，靠在后门，眼里有一点疏离，还有强压下去的水汽。
叶未川忍无可忍，站起来吼了一句，都他妈别吵了！
短暂的安静之后，几个男生阴阳怪气的起哄，哟，凭什么听你的啊，你是不是看上他了，还替人出头呢。
叶未川从最后一排大步走到领头闹事的男生旁边，起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我他妈就是看你不顺眼，不服单挑啊。
顾钧舒几乎没看清事情怎么发生的，两个男生就扭打在一起。
结果当然是全校检讨，顾钧舒意外的没有偏袒叶未川，而是各打五十大板。
叶未川负气请假回家呆了一周，溜回来时迎面撞见班主任老周，老周叹了口气，意外地没有责备他，只说回来就好，错身而过的瞬间，又嘱咐一句，还有，你不要去烦顾老师，他母亲刚刚过世，不能再受刺激了。
老周丢下这句话，转身往家属楼走去，油烟味飘出来，到吃饭的时候了，街灯下他的背影被拉长又缩短，竟有些蹒跚。叶未川呆在原地半晌，忽然全力向着顾钧舒的宿舍奔跑起来。
顾钧舒蹲在墙边，把脸埋在□□，呜咽着发出绝望的哀鸣。叶未川推门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拉起顾钧舒，捧着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低低地反复唤着，钧钧，钧钧，用力的亲吻他，顾钧舒只是木然的流着眼泪，任凭他紧紧箍住他的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是真诚的。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平静下来，反而都觉出来尴尬。
一个是早就知道对方的心意，一直未戳穿，现在事实摆在面前，反而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为着自己的冒失有点后悔，又如释重负。少年的感情憋在心里，就如一头困兽，无论怎么撕扯发泄，都找不到出口，只有驯服或者毁灭，他还不懂得欲擒故纵。
外面不知何时竟然下起雪来，两个人沉默相对，寂静中就听到窗外簇簇的落雪声。
终于还是顾钧舒打破了沉默，他盯着窗外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回来教书吗？一方面是为照顾我母亲，实际上我在A市也呆不下去了。我喜欢了四年的学长，最后娶了市长的女儿，她不想见到我，当然她不会离开A市，但她有能力让我消失。
我想要真诚的生活和质朴的幸福，似乎两样都很难，顾钧舒没有回头，顿了顿才说，如果你不能给我，我不怪你，但不要给我希望，那对我只是折磨。
叶未川似懂非懂，但他坚决地重复，我喜欢你。
少年的眼神鲜明锐利，顾钧舒来不及闪躲，他对自己说，不要看进去，进去就是万劫不复，你不会蠢到还想再来一次。
只是一个恍神间，叶未川的唇已经贴上来，强势的，不容得他挣扎，男孩特有的热度，让他迷恋，他妥协了。
叶未川，我感恩有你路过我的生活并且停留，但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除了身体。你若是喜欢，尽管拿去。
不久就是圣诞节，快下课的时候，顾钧舒拿出一盒卡带放进录音机，按下play键，轻声说道，this is a Christmas gift。音乐声随之流淌开来，叶未川的英文不够好，但能听出歌声中的感伤，他不禁望向顾钧舒，他侧对着讲台，下课铃响了，学生们起身活动，他却恍然不觉。
那一刻，叶未川忽然觉得顾钧舒离他好远，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班上多数同学依然不喜欢顾钧舒，他表面不在意，某天陪叶未川看球，被怂恿着喝了点儿酒，他忽然定定的看着叶未川，说，你是我永远的痛知道么，我这么用心的教你，我这么用心……反反复复，就这两句话，叶未川不知所措，只好搂着他安慰，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叶未川高中三年，唯一一次英语及格，顾钧舒给他的BP机留言，你这次考试及格了，恭喜。试卷发下来叶未川才发现，满分三十分的作文，顾钧舒给他打了二十九分，寻常人也知道感动，何况已然动情的叶未川。
有些事情，我明白，也以为你明白。彼时他看着杯子里的酒，心里想着，真想一直站在他身边，不管以何种身份，只要在一起就好。
临近高考，叶未川不能再把时间耗在见效慢的英语上，他跟顾钧舒商量，在校外租了房子，冲刺数理化，顾钧舒当然表示理解。
叶未川几乎是怀着激动的心情考完最后一门科目，甚至提前交了卷。
但还是太晚了，7月8日之后等着他的是一个新世界，顾钧舒却已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他悄无声息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听到这个消息时，叶未川坐在那里，紧紧的靠着椅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逃走的冲动。
他甚至有余暇想到，原来心痛的时刻，心真的会痛。
站在老师的墓前，想起以前他说，如果有机会一起终老，那么他们要埋在一起，不需要墓碑，只要种两棵树，让他们相互依偎缠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现在顾钧舒已经睡在冰冷的地下，他还站在外面。
灰白的没有温度的墓碑，触手可及，他却不能前进一步。
四下里寂静一片，他在心里反复问自己，如果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
也许没有那个女人的算计，顾钧舒也会死，毕竟像他那样敏感抑郁，从来未曾真正接纳过这个世界，偏偏又选了同性恋这样一条难走的路。
但叶未川不能原谅自己，他靠着墓碑慢慢的软下去，夜长雾重，他想陪着他。
这世界如此不公，凭什么有人可以天生高高在上，随意抹杀别人的爱恨，理所当然的残忍。叶未川还记得顾钧舒曾经给他读过的一段话：是的，我贫穷、卑微、不美丽，但是当你我的灵魂穿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的时候，我们是平等的。
到头来，所谓平等，非要穿过生死才能得到吗？
叶未川并没有死，放弃生命很容易，但是他不会，至少不是现在。
他把志愿改成了顾钧舒的母校，在心里对他说，我还有未完的事，等我。
两个月后，叶未川终于站在大学门口，校园有大片蓊郁的绿色，但炙热毕竟慢慢在散去，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忽而今夏。
2014/7/18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