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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有这么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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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硝烟萦落日,血溅素颜红。山河依旧在,何处是人家?
火光照亮了渝城的半边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越积越厚,最后吞噬了天边的一抹残阳。
郑熙岚身着银甲,手持利剑,站在数丈高的城墙之上。
剑尖遥指敌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挥下,身后卫兵得到指令,大吼一声,“放箭!”
万箭齐发,何等动魄惊心。
城下传来杂乱的马蹄声。一只只箭矢挣脱弓弦,毫不留情的冲入敌阵,一时间哀嚎遍野,血流满地。
渝城被围整整三十余日,城中早已弹尽粮绝。然而援兵迟迟未到,城中尸骨成堆,饿殍遍地。
如今这最后一批连夜赶制的箭矢也已经用光,渝州城破,不过是早晚而已。
郑熙岚摘下头上的钢盔,交给身后亲信,“你去,将它交给皇兄,就说微臣有辱圣命,不能歼敌军于城下,只能与渝州百姓,共存亡。”
“王爷……”亲信在郑熙岚手下多年,主仆情笃,此时此刻,怎能弃主而去?
“去吧,这是军令。”郑熙岚口吻坚决,不容反驳。一如往常的清隽高贵,令人心生畏惧。
“遵命!”亲信单膝跪下,双手接过钢盔,抱在怀里,几个起落,消失在凛冽寒风中。
渝城终究还是没有守住。
就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无数人不得入眠。
城门塌陷,城中火光四起。
余书城满怀胜利的笑容,扬鞭策马,城内巡视一圈,此起彼伏传来的哭叫声似乎是那么的悦耳。
回到中军营帐,郑熙岚果不其然,五花大绑,被几个兵士押解着侯在帐中。
余书城凤眼微眯,小小的红痣滴在眼角,晶莹如泪,媚骨天成。抽出腰间宝剑,剑尖抵在熙岚的下颚,“岚儿,好久不见。”
郑熙岚不愿看到余书城志得意满的表情,愤恨的将头扭向一边,“余大哥,呵,不!余将军。看我沦为俘虏,你可满意?”
“我早就说过,我要成为名垂青史的将军!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吗,怎么,输的不甘心?”说罢,他手掌攀上熙岚的脸颊,笑得狂妄。
“是!我是输了。可我输的并不是这座城池……你曾说,但求一生平淡,与我归隐,再不问世事。我赌你此话为真,呵呵,如今……我输得心服口服。”
余书城却见一抹鲜红,顺着熙岚嘴角汩汩流淌下来,他瞪大眼睛,紧紧抱住眼前令他魂牵梦萦的男子,“岚儿……岚儿……”
“余大哥,若时间能永远停驻在那一年,你带我去看,塞外月色,秦淮花灯……该有多好……”
郑熙岚恍惚中,做了一个梦,梦见那诗情画意,江南烟雨中的初遇。
江南,柳绿。
河水绮丽,画舫妖娆。
繁华的街道,如织的行人。
秦淮的夜晚,似乎都几十年如一日。却又在瞬息万变间,生出许多可能,许多遗憾。
那时,郑熙岚还未封王。小王子乘着小舟,游荡在江南软水的画舫间,看月下美人,或蹙眉浅笑,或掩面轻舞,一副逍遥姿态。
人说江南的天气,像女子的性情,总是多变的。前一刻,似乎还是朗空皓月,然而却在下一刻,飘起了微微细雨。
余书城就在这时,撑着一把油纸小伞,从雾蒙蒙的雨帘中款款行来。像是九天下凡的谪仙,亦或是千年才修成人身的妖孽。细致无暇的脸庞,弯月般的眼,英挺的鼻,和那绣着翠竹,纯白修长的衣袍。
“公子,可否让在下搭个便船?”余书城站在岸边,巧笑嫣然,望着船头立着的一抹剪影。
秦淮月,微雨天。一壶酒,一双人。
此情此景,堪可入画。
郑熙岚为两人各斟上一杯刚煮好的梅子酒,“郑熙岚。”
“在下燕州,余书城。”
那时,他还不一人之下的平南王,他也不是统领千军万马的余将军。
两个人,对着窗外月色,谈及人生,聊起理想。
“如果有一日,能看到世间安宁,百姓不必挨饿受冻,就算天下易主,熙岚也不会多说什么。”
余书城却诧异,明知他是谁,也知他身份背后,意味着何等血腥,“那,金殿上那把椅子呢?你难道从未想过要去一争?”
熙岚低头敛目,沉默半响,换了话题。“余大哥呢?理想是什么?熙岚虽不才,或者也可帮上一帮。”
“我的理想吗……”
余书城借着微醺酒气步出舱外,靠在栏杆上,望着茫茫月色,像是对着月亮起誓,那般郑重,连熙岚看了都忍不住微微心动。“我余书城,定要成为名垂青史的将军!”
手中酒壶碰了碰男人的杯子,一仰而尽。
熙岚站在他身后,晚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那好,熙岚陪你!”
月色醉人,酒更醉人。
也不知是因为那晚月色撩人,亦或是因为那晚的酒分外醉人。
那一生,一世,一人。似乎都沉醉在这一刻,没有朝廷的尔虞我诈,没有军帐内的勾心斗角。
两人似乎都醉倒在这一片苍茫的云水间。
相约结伴,同游天涯。
半年的时间,一路辗转,从江南到塞外,看东风夜放花千树,看青海长云暗雪山。
然后就是分别,漫长无比,也不知是谁先想起,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惦念。
他忽然明白,这种惦记,思念,不过两个字。
喜欢。
那一年,他如愿当上将军。
那一年,敌国皇帝去世,嫡子继位,他做了闲散王爷。
郑熙岚泄气似的扔掉酒壶,大年三十的晚上,躲在一个小酒馆里。
不知何时,就看见妖娆精致的男子,跨过漫长的距离,站在自己面前。
他以为他醉了,他以为是梦。“书城……”
说罢,三两步冲过去,扑到那人怀里。
然后就是漫漫长夜,缠绵入骨。
年初一的清晨,鞭炮声吵醒熟睡的两人。
客栈外面,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孩,笑着闹着,驱散了满城的冬意。
余书城随意披着薄衣,倚在窗前的羡慕的看着孩子们,“若是一辈子能这样过,也是很好的。”
熙岚在身后环住他,将头可在磕他肩膀上,“是啊,就算轰轰烈烈,鲜衣怒马的过完一生,亦不及在山顶筑间茅屋,养上两三只鸡鸭,闲时饮酒赏花。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征战杀场,一概与我们无关。”
“熙岚,我虽如愿当上将军,现在却盼望着做一个平民百姓,手不沾血。若可以,但求一声平淡,与你归隐,不问世事。”余书城握着他的手,转过身,将熙岚环在怀中,深情的眼眸,漆黑如夜,让人看了就想一直沉溺下去。
郑熙岚看着他,眼眸如星辰般闪亮。将自己的随身玉佩挂在那人腰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是我要完成最后一个愿望。”余书城如是说。
一个愿望,四个字。
名垂青史。
实现起来,又是何等艰难。
朝堂上,敌国来犯。帝王派熙岚去守,他知是那人,却身不由己。
城下滚滚黄沙,齐整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城上旌旗猎猎,卫兵站满城楼,松柏般挺得笔直。
仿佛世间就剩下他们两人,城上城下,遥遥相望。
余书城骑在马上对着他笑,笑容间自信满满。
他想起两人在江南初遇,他也是这样笑着的,谈笑间就把他的心掳了去。
余书城以为他不知,他将玉佩给他,却辗转到了帝都,变成他通敌叛国的证物。
余书城以为他不知,那些孩子口中传唱的歌谣,究竟是谁人编写。
余书城以为他不知,那夜黑衣人潜入王府,在府中密室,放了一件足以诛他九族的龙袍。
成功的离间了熙岚与皇帝,原来的手足亲情,在皇权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熙岚站在城墙上,遥看那朝思暮想容颜。
他清楚的知道,援兵不会来,此城必亡。
那日,黄沙漫天,他狼狈的成为他国俘虏。他笑了笑,一如当初的好看。只想当时的感慨,到底有几分为真?
他不能为难皇兄,亦不愿为难那人,选择在牢中自尽。余书城抱着他冰冷的尸体,泣不成声。
若还可以,但求于你归隐立家。
不欺。
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