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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落水 ...

  •   秋天是京城最舒服的季节。我喜欢在湖边的小树林里晃荡,甩掉那些嬷嬷和跟班,只有自己。有时候我会想:额娘定也想这般独处的。没有旁人,独留自己闲暇远望。只是,她没有我的自由——一个小孩的自由。
      虽然我是这府里的小主子,可那些下人们对我还不如外家来的承溪姐姐。大概因为额娘出身不高,我也就总是被遗忘。我应该讨厌承溪的。她只不过是正福晋的侄女,完全外府的人,却享受着比我还多的关爱,有比我还多的笑容……可诧异的是,我并不厌恶她。
      她见到人总是乖巧的问好,眼睛里盈盈的温暖让人从心里面愉悦;她总会悄悄地塞吃的给我,然后调皮的做个鬼脸;她在弘晖哥哥薨时哭得比我还要伤心;她会唱好听的歌谣,我仿佛都能看见音符的流动;她不开心时会扁着嘴但你不会觉得她很恼火;她笑起来辫尾的铃铛会玎玲响,却没有她的开心有渗透力;她……
      我摇了摇脑袋,想不通这个承溪。如果一定要说出什么我讨厌她的理由的话,大概就是我阿玛对她的亲切吧?
      阿玛是个严肃的人,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即使对我这个亲生儿子也是严肃而不苟言笑的。我不能常常见到阿玛,更不能随意去东书房看他。但,承溪可以。我不得不承认,我常常嫉妒地看着她笑嫣地迈进书房的门槛,就如同进间普通屋子一般随便自然,根本不懂得这是个多么大的殊荣。书院中,偶尔飘出几声少女银铃滴沥的笑声,我知道,那应该是承溪在同阿玛说笑,而她,从未因此受过责罚。
      阿玛对她的疼爱难道仅仅是因为承溪是嫡福晋的侄女?
      我知道,额娘每天都会盼着阿玛能来院子里坐坐,日暮时分,她眼眸深处的那抹惆怅混杂着恬淡的栀子清香,分外疏黯。我能理解额娘生活的单调,阿玛是她唯一的太阳。额娘是多么美丽的女子呀!我真不希望她在这一日日无尽的等待中衰老凋败。
      所以我更气愤于承溪从阿玛那里分到的宠爱!
      越想越气,看到旁边的树,我忍不住手打脚踢地发泄一通。黄黄绿绿的梧桐叶哗啦啦地落下来,泛着零碎的残阳暖光。
      “小主子!你在这儿呢!让奴才好找啊!”远处有人来寻我了。我下意识地想逃跑,逃离这里。
      于是厚厚的秋叶留下了我奔跑的声音。
      湖那边,承溪熟悉的身影快乐地往书房去了。我忽然想跟去看看她和阿玛的相处方式。放慢步子,悄悄跟到了书房门前。
      还是没有胆子进去,我只好躲在角落里捅破窗纸。“猥琐”,我自己都觉得难堪。
      屋里,阿玛正在桌前处理公文,承溪就在书架前左摸摸右看看,自在极了。香炉中有檀香袅袅的飘散开去。和谐惬意的画面,我有点懊恼。
      我转身,想结束自己冲入者的尴尬。

      “四爷,这是谁?好美噢!”屋里传出承溪兴奋的声音。美女?难道是额娘的画像?我收回脚步。
      阿玛停笔,看着承溪姐姐递过去的一个小画像,微微皱眉,眼神里有回忆与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神采。但阿玛也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你不认识的人罢了。”
      “骗人!你骗人!没什么的话,怎么会收的这么隐秘?夹在书页里面?”承溪不满意含糊的答案。我也好奇那个被珍藏的女人到底是谁。
      阿玛把笔放好,拉过承溪,“你真想知道?”话语里有某种严肃决定的意味。
      承溪如我所愿地点了点头。屋子回荡着她辫尾玉铃的声响。
      “她是你母亲。”阿玛轻声说,如释重负地、简单地说出了有点可怕的答案。
      我呆了,想起从前隐约的传言,事关年轻时的阿玛与承溪曾经年轻的母亲。
      “不!不是的!你撒谎!”承溪姐姐带着哭声喊道。
      “小溪,听我给你解释清楚,你别激动。”阿玛安慰着承溪,语言中却是他少有的急躁。
      “我只问四爷一句,这几年您待我这般是不是与我母亲有关?”承溪姐反倒平静了。
      “这,这是不同的…”阿玛话语里有点闪烁。
      “您不用为难了。这几年风言风语的,我也没少听,但我相信四爷不是这样的人。我就是我,母亲就是母亲。谁也不会是别人的赝品。现在看来,承溪看错人了!”瘦弱的承溪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就挣开阿玛冲了出来,空留满室泪珠檀香。
      我有不好的预感,觉得承溪姐就会这样离我们而去了。也顾不上会被阿玛训斥,我赶紧追过去,不愿让她伤心地自己跑掉了。

      “承溪姐!”快到湖边时我终于追上了她。
      她还是停住了脚步,回头看我时眼神不自觉聚焦到了远处,显是有些失望。“弘时,你怎么在这里?”她还是善良地关心着气喘吁吁的我,一如既往。
      “承溪姐,我…我,其实……”我不敢说出我偷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弘时,你想说什么?”她努力压抑自己悲恨的情绪。
      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的话,我一定不会说那些话,我会扑上去抱住她,说好姐姐,弘时想你了。
      “承溪姐,你别生阿玛的气了!其实……”
      她惊住了,“你说什么?你刚刚……你都听到什么了?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呃,是……”,我被吓到了,只会点头了。因为那双眼睛里有我陌生的绝望和羞耻,交织成无望的黑洞,隐在她的眸子里。
      “承溪姐,其实你不要气了,阿玛待你极好的!比这府里的好多人都强,甚至比…比…比有的福晋、格格都好的。我们都看在眼里的。”我原是想宽慰她的,可这话说出来竟酸涩涩的。
      她没说话,单深深地叹口气,眼里的光辉渐渐消散飘走。人,没了神采。她自顾自的往前走去,全不见了往日的明丽。
      我拽着她的衣袖,问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承溪姐,你刚刚看你母亲的画像,觉得她和我额娘哪个更美?”
      她皱眉,闭上眼好像在思考什么,只有睫毛微微的颤动。
      “说嘛!谁更美?是我额娘吗?”她应该想清楚这个问题了吧?
      我看到她喉咙明显的动了。姐姐抬起头,缓缓地说:“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弘时,谁更美都不重要,四爷那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这就够了。”
      我还不明白她,是说不要比了吗?为什么?阿玛不是应该更喜欢漂亮的吗?
      我想再叫住她理论理论的,回头却见她一步步地走向湖岸。“姐姐!”“小溪!”阿玛的声音和我的重叠在一起,换回了承溪姐的一次回眸。竞艳,如遗世独立的决绝,似羽化登仙的凄美,她在笑,在下落。激起的水花都有她的影子,盈盈晶晶。
      “小溪!”阿玛冲到了湖边,显是要下水去救。我脑袋懵了,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现实又发生了什么?
      “爷!不行啊!您不会水的!”戴管家突然从后面出现,根本不顾撞倒了我地径直奔到阿玛身边拉住了他。
      “爷,不可呀!”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姓戴的,讨厌他的智者态度,讨厌他的理智,讨厌他永远适时地出现。
      阿玛确是没有跳下去,却还是毅然甩开戴管家的手,朝后面来人吼道:“快点救人!不许有任何差错!”冰冷的话语,寒意萧萧。
      我自己站起来,揉揉屁股,不知道该做什么。
      阿玛就站在湖边一言不出地看着他们潜水,寻觅。
      “阿玛,我……”我也许该走,也许该留,也许……
      阿玛蹲下身来,摸摸我的脑袋,“弘时,今天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和别人说!你额娘也不行。这是你和阿玛的秘密——男人之间的秘密,好吗?”
      我和阿玛的?只有我们的秘密?我开心地点头。

      于是,我推承溪落水的丑闻立刻传遍了宅子。我也被那拉福晋叫去,大概又是一顿训斥吧?我习惯了责骂、白眼,不在乎多受这一些,可我希望对我的惩罚可以换来承溪姐姐的回归。这值得。
      福晋原对我还好,她人虽不苟言笑,却不可怖,但承溪姐的事情却让我有不安的预感。
      几天后,承溪姐醒了。就在我听福晋说:“要是她有什么差错,你和你额娘……”的时候,她很自然的坐起来了!
      承溪姐,你一定要好好的!我站在角落里,看着人们面上欣慰神色和混乱的场面,悄悄为她祈福。

      几天后我又犯了同样残忍的错误。
      额娘总是催促我去给承溪姐道歉。我是内疚的,这声“对不起”也是要说的。可是额娘谦卑的讨好样子,使我反而腻烦了。
      于是赌气地去道歉。
      看到承溪姐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我真诚的话却卡在喉头说不出来了。“溪姐姐,我额娘要我来给你道歉的。我错了!”估计我的脸色不会好到哪里。
      她居然不怪我,连那件尴尬的事也绝口不提,只是边呵呵笑着说原谅我,边要伸出手来捏我的脸蛋。
      接着我的错误出现了。
      承溪姐喝药时配的糖粒,我清楚记得额娘那里也有的。不过已经没有水果甜美的香氛了,大概时代已经久远,可额娘还是宝贝儿似的珍藏着。可承溪却自然洒脱,浑然不知奢侈。
      我莫名的受伤,想把这痛再还给她。
      “哼!我额娘才是最漂亮的!”这句话对她应该还有作用吧?丢下这句话我就跑了,逃了。
      躲进我的林子里,找最坚韧的叶梗,准备玩“拔王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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