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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恨欲狂长刀所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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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沉沉地,云层间涌动着闷雷。无主的战马在旷野里低鸣,破败的军旗低垂着头。战场上尸体堆积如山,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兵刃,笼罩在黑沉天幕下。
一队骑兵急急奔到战场中间,领头的百夫长指挥众军士下马。潮湿闷热的天气,沉重地令人瞬息的氛围,鼻腔里满是血腥与腐肉的味道,百夫长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急急命令众人:“快快……一定要找到少将军。将军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众人四散开来,开始在死人堆里翻找。
积蓄已久的闪电终于划破天际,豆大的雨点也随着雷声落下,倾刻间便大雨如注。倾盆大雨努力冲刷着曾经的血腥,血水在泥泞中汇成道道血沟。
大雨很快将众人淋得浑身湿透,百夫长大喊:“找到没有?”
“没有,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再找!”
“是!”
……
雨越下越大,很快便将众人淋了个湿透。军士们一步一滑地在人堆里继续找着,被雨水浇透的军服沉重不堪,再加上尸体开始僵直,就连一个简单的翻找动作都需要付出平时几倍的努力。一个士兵拽住具尸体,用力拉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拉开那具没有头颅的身体。他顾不上满手的血,翻过压在它下面的另一具脸朝下的尸体。士兵伸手抹了抹那张满是血污的脸,赫然发现那张脸很像少将军。
“百……夫长,在这儿!少……少将军在这儿!”
百夫长和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帮着那名士兵连拉带扒地将少将军弄了出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百夫长倒抽一口冷气。少将军的双腿自膝部已齐齐被斩断!他面如银纸,双目紧闭,看上去已死了一大半。百夫长顾不得擦拭满脸的雨水,颤抖着伸手去探少将军的鼻息。
“少将军还活着,快,快呀!”众人七手八脚将少将军抬上马背。
这是个座落在某国边界的边陲小镇。几天前,听到关于这个小镇“鬼兵”的传言,龙芷一行来到这里。
几许粉红的花枝探过枝头,在风中轻轻摇动。初春的风还有些寒意,沁过衣衫略感微凉。已是正午时分,小镇的大街上却很冷清,只有两三家店铺开门。街上的行人也都大多行色勿勿,就算是买东西的时候也会回头不时张望着,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惊恐,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他们回来了!”
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声,声音像被突然扼住了喉咙般沙哑。这惊呼仿佛是一声号令,刚刚还在做生意的店铺急急上板关门,街上的人犹如惊弓之鸟瞬间逃得无影无踪。一队黑盔黑马的骑兵很快急驶过空无一人的街巷。马蹄踏起灰尘,笼罩在这队骑兵四周,仿佛这队冲过烟尘的骑兵是从不知名的彼方疾驶而来。
龙芷站在客店二层的房间,掀起窗帘的一角向外张望。骑兵经过的时候,她在那一身身黑色甲胄上捕捉到淡淡的黑紫,还有混杂在尘土气息中不易察觉的血腥。
“姑娘,还是不要向外看的好。”客店的主人是位老人,他端着饭菜走进房间。看到龙芷正在向外张望,一边将饭菜放在桌上,一边好心劝道。
“老伯……”,龙芷挂上一种被人类叫做“天真”的表情坐到桌前,“听说驻守这里的将军是位常胜将军。”看到这种表情的龙芷,疾风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连毛都炸了起来。它像个毛球似飞到房间里最远的角落。
老人放饭菜的手略微停滞了几许,“啊……”
“刚刚过去的骑兵看起来也好威武啊。”龙芷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老人。
“啊……”老人并没有回答龙芷,而是下意识地瞥了眼窗外,而后慢慢走向房门,“姑娘用完叫一声,老朽自会上来收拾。”说着带上门离开。
龙芷保持着只手托腮的姿势,盯着紧闭的房门自言自语,“无知的人类……”躲在琴囊中的凝感觉到强烈的阴冷,那是从龙芷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
“凝,你留在这里。疾风,跟我一起去凑凑热闹。”龙芷偏转头,笑眯眯地问疾风。疾风低鸣以示同意。
夜很深了,小镇陷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没有打更声,没有风声,更别说人声儿了,连虫鸣声都没有,这夜静得鬼异。夜色无法掩盖住在黑暗中涌动的阴霾,它们开始像潮水般涌向将军府,仿佛那里是个吸食一切的空洞。很快,将军府内开始隐约泛起黑红色光晕,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铁锈般的雾蔼,慢慢将将军府笼罩在内。整个将军府就像只披着黑红色皮毛的怪兽,它蛰伏在黑暗中狰狞着爪牙,随时准备扑向任何靠近自己的生物。
这时,一道白色如闪电般的影子掠过,在雾气中划开一道细细的缝隙,落在将军府中高大的树木之上。与此同时,龙芷顺着疾风划开的细缝,轻灵地跃过将军府高大的围墙,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里。从缝隙产生到合拢几乎在一瞬间完成,见雾气没有呈现出任何异状,龙芷满意地冲疾风扬了扬手,示意它在外警戒。
龙芷张开双臂感知四周的灵动。空气中的雾气依旧弥漫,生命的律动显得细微而粗糙。龙芷却在其中迅速捕捉到那若有若无的律动,随即向着将军府后院跃去。形如枯骨的树木默立在偌大的院子里,脚下满是枯黄的草。白天所看到的骑兵整齐地围在院子中心的房子四周,黑色的马匹、黑色的甲胄,就那么无声无息驻立着。龙芷走到近旁的骑兵身边,她抬手摸了摸黑色的甲胄。指尖感觉不到人类的律动,触手是阴凉冰硬,还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果然是傀儡术。突然,几声低沉的,压抑到极致的呻吟声传入耳鼓。龙芷蓦地转身,蝴蝶般越过骑兵的头顶,落在位于中心的房子墙边。黑色砖石垒成的房子,只有其中一面墙靠近房顶的位置有道用于透风的石缝。这简直就是牢房。龙芷想着,像只壁虎般顺着墙壁向上游移。还未靠近缝隙,强烈的血腥气就冲鼻而来,龙芷微皱了眉,身形略微停顿了一下,透过仅有小缝向内窥探。
房间里除了一张小小的竹榻什么都没有,竹榻完全被血染成了暗红色,竹榻边散放着满是血污的甲胄。一个人形的东西倦缩在竹榻上,在血泊里低低地呻吟着。龙芷金色的眼睛瞪得大大地,她盯着那人形的东西看了半天。无法判断那是不是人。那是具完全没有皮肤的身体,裸露在外的是暗红色的肌肉与莹白的筋腱……而且,那人形的东西自膝盖以下完全没有!
这是什么?!没有皮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又不是修罗,这是……?刚才感觉到的轻微人类律动的确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但实在太过微弱,几乎被身体四周浓重的黑紫气完全覆盖。这么残忍的术……残忍吗?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人类的生死根本与已无关,难道不是吗?
余光中一道白色的影子落在枯树上,龙芷偏转头。疾风落在树上,两眼死盯着黑暗中的角落。有人来了吗?龙芷轻飘飘地落回地面,冲着疾风招了招手。一人一鸟迅速融汇于身边的黑暗,屏蔽了气息。
“差不多就起来吧,有敌袭。” 如同恭敬的仆人听到了主人的命令,骑兵向两边闪开让出一条道。一个身着道士袍的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黑布遮脸看不出面目。看到出现的不是婆婆,龙芷感觉有点儿失望,同时又有种如获重释的感觉。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难道自己心里始终不希望婆婆会这么残忍的事情?
黑房子的门打开了。身着黑色甲胄的人走了出来,除了身上无法消除的血味儿,看起来与常人无异。那人走到道士面前,恭敬地叫了声:“师傅,我准备好了。”
“少将军双腿已残,想要以残破之身建功沙场谈何容易?”道士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和蔼地说道,“为师不忍看你整日郁郁寡欢,这才出此下策。这身甲胄做为你双腿的代替品,让你受了这许多苦楚,为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是,弟子明白。”被称为少将军的人点头应着,“已经没事了。”他的语气听起来淡然无比。龙芷上下打量着从房子里出来的人。在竹榻上呻吟的那血肉模糊的人形怪物?已经看不到灵魂的脉络了,很快就会完全魔化,无法超生……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人类的想法真是无法理解。
“那就出发吧,祝少将军百战百胜。”
少将军躬身施礼,随即走到马前,翻身上马。道士两指并拢抵在唇边,冲着骑兵队低声念了几句什么,骑兵原本黑洞的双眼刹时变得血红,连马匹的眼睛也闪着红光。
“出发!”少将军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余下的黑色骑兵紧随其后,消失在黑雾中。
“灵魂是最好的祭品。”道士目送骑兵远去,冷冷地说道,“要拥有更强的魔力就需要很多的灵魂,去吧,去杀死更多的敌人,去夺取更多的灵魂,我的好徒弟……”
原来是这样。无知的人类,往往是灾难的始作俑者……龙芷忍不住冷笑出声。
“谁?”道士惊觉,厉声喝问。龙芷从暗处走出来,疾风则向往常一样停在她肩头。
“噢?”看到紫发金眸的龙芷,道士似乎有点儿吃惊,“原来是魔族,怪不得可以平安无事地穿过瘴气结界……”龙芷没有理会道士,径直向外走。就在龙芷走到离道士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平地旋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强劲的冲击力带起灰尘、泥土和碎石。龙芷感觉到衣服被强大的吸力拉得紧绷在背上,在眼前旋绕着的风压将披风的下摆割得片片粉碎!
道士脸上的黑布也被风扯了下来,他十指交叉相握,一边操纵着罡风一边狞笑着:“魔族的灵魂可比人类的好太多了!”
龙芷习惯性地扬起一边的唇边,邪邪地笑着,金黄的眸子里透出的是冰冷与嘲弄,“你不知道修罗是没有灵魂的吗?”
“什么?”道士眼前一片姹紫嫣红,不觉一怔。就在他怔神的当口,疾风突然顺着风势冲向高空,然后双翅收拢像颗炮弹一样笔直地从高空撞向道士!道士一惊,迅速向旁边跳开。可惜,他的脚还没有落地,惨绿的冥火已到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道士惨叫着跌倒在地,滚成一团。可是,无论他怎么翻滚、扑打都无法熄灭身上的火焰,反而让绿色的火焰愈烧愈旺,很快便没了声息。
回到客店的龙芷倚在窗边,看着那队黑骑兵从远方归来。一点灵魂的脉络也没有了,如此强烈的执念,即使术消失依然存在。可这样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凝伸出冰凉的小手抚上龙芷的额头,为她抚平微皱的眉。龙芷拉过凝的手,神情有些严肃,语气却略带玩味,“小家伙……堕落而腐朽的灵魂向来最容易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