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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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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蓝坐在沙发上,对着面前桌上的那张字条出神,这次的遭遇有些超出她的处理范围——无论是说出去,还是不说出去,麻烦都木已成舟,用一句四川方言来说的话,叫作「猫抓糍粑,脱不了爪子」了。
她在脑海里搜索着可以倾诉此事的人:李全博的话,自己已然给他添了太多烦恼;至於赵彰信,人家一开始就强调了「修行在个人」这一点,定是不会来淌这浑水;那机关里的人,除却陈师傅是个正直的角色外,大部分都两面三刀,难以信任。
她恹恹地瘫倒在沙发上,打算节後去问问陈师傅的意见。
大洋彼岸此刻还是凌晨吧,长舒一口气,甘蓝闭目想着,如果她当初逃避这一切和白芷离开的话,她又会不会从卑鄙中得到快乐呢?
偶尔,韩乐天仍旧会给她透露些白芷的近况:白芷现今找到了一个在社区大学教书的工作,状态暂且稳定下来,搬到了学校不远处的郊区居住。甘蓝知道白芷是个更适应城市生活的人,喜欢繁华的街道、爱看夜景中的灯光、依赖触手可及的资源,因而实在是心疼她做这样的决定。
一点一滴地计算着时差睡去,甘蓝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推测白芷于此时的一举一动——她总是会在闹钟响之前醒来、会端着咖啡或者可可奶,在衣橱前思考穿衣搭配、惯於边吃早餐边看新闻……
不晓得远在天边的她,会不会也有这麽近在咫尺的牵念。
节后第一天,甘蓝忐忑地坐在食堂後厨里,思考着该如何跟陈师傅启齿。一旁的火上,蒸笼的盖子被水汽顶得直跳,她站起来,用毛巾围在盖子边上,又抓了一把面粉挥洒在案板上,准备做下一批入锅的花卷。
「你是甘蓝吧?」
通向餐厅的门帘被撩起来,进来一个戴眼镜的文弱男人,如果甘蓝没记错的话,他是那天来传话的郝厅长秘书。
「是。」
甘蓝停止了揉面团,心里暗觉来者不善,略有防备地看向他。
「可以跟我来一趟吗,郝厅长有请。」
甘蓝想追问其中缘故,却被秘书看出,他温和地笑笑,抬手朝门口指去,然而态度是不由分说:
「不用紧张,就是谈个话,来,我们走吧。」
跟他去办公室的路上,甘蓝又引来好些目光,可她也懒得去在乎了。
厅长办公室外,秘书屈指在门上敲了敲,一声「请进」之後,他按下把手,推开了厚重的深棕色实木门。
待门锁在甘蓝身後发出「喀哒」之声,郝厅长才放下手中的报纸,亲切地对她说:
「我们又见面了。」
郝厅长坐在长长的办公桌後,微笑地看着甘蓝。她身後的椅背极高极宽,整个人陷在里面,从坐姿看起来,她坐得并不太舒适;前方的桌面如打过蜡般明亮,清晰地映出物品的倒影,微风拂进来,吹动了两面小旗。
「坐吧。」郝厅长站起来,用大专辩论会时的专用手势,示意甘蓝到会客区谈话,又吩咐秘书去泡茶。
「不用麻烦了。」
秘书自然不会听甘蓝的话,早已从一个小门出去。甘蓝在沙发上坐下,感觉这坐垫软得让她找不到支撑点。
「您找我,到底是因为……?」
郝厅长并未和甘蓝一起坐在沙发上,而是拿来一把椅子,隔着茶几与甘蓝对坐,以保持目光的居高临下。秘书端来两个成套茶杯,一个写着「求真」,一个写着「务实」,杯壁很薄,可透光,看来烧制得很好,不过也尤其易碎。
「我不绕弯子,」郝厅长稍稍向甘蓝的方向倾身,直视对方,问道:「那天聚餐之後,朱处长是不是找过你?」
甘蓝瞪大眼睛,半天才牵动嘴唇:「这个……是的。」
「他好像做了一些…不检点的事。」
郝厅长将杯子端起来,指甲扣在瓷胎上,带出脆响的声色。
甘蓝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不知是否该跟她和盘托出。
「你不用怕被打击报复,只要有我主持公道,你就是安全的。我不过是要从当事人这里,了解些细节罢了。」郝厅长两指夹起杯盖,有些不满意似的,自言自语说:「饮水机的水就是不够烫,根本泡不开铁观音。」
後一句牢骚发得轻描淡写,好像她们正在谈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她的目光继续专注在杯中的茶叶上,似乎在给甘蓝思考的时间。
「嗯…」甘蓝开口时,略清了清嗓子,「他当时应该是喝多了,站都站不太稳,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他也想慰问慰问我。」
没有马上听到郝厅长的作答,甘蓝心内局促,慢慢抬起头,去查探对方的神色。
「你看,你还是在担心,说话有所保留。」郝厅长迎上甘蓝的眼神,信心满满地下了定论,「我都给你打包票了,难道你还信不过我麽?」
甘蓝看着她的双眸,须臾间突然想明白了什麽,缓缓坐直了身子,将朱处长给她字条的情节也补全了。
郝厅长圈着双臂听完,起身在房间里走动了一阵,陷入了沉默。甘蓝用余光跟随着她的脚步,想要揣测她一星半点的想法,不过皆是徒劳。她只知最好不要多言,便静下心来端详屋内陈设,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这件事,以及我们今天的谈话,只限於你我二人知道,懂麽?」郝厅长的声音从背後传来,和先前相比,没有多大起伏。
甘蓝转过半个脸,发现她和自己说话时,手肘就撑在沙发靠背上,地上有「哒哒」的声音,大概是她在用鞋尖点地。
「你也不是个迟钝的人,乾脆这样,以後也别整天和锅碗瓢盆儿打交道了,去管管库房和人事什麽的…」郝厅长坐回那把宽大的转椅中,俨然又是工作中的肃穆状态,「嗯,我看行。」
甘蓝出来後,用几乎是逃遁的速度离开了这栋办公楼,她还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麽,也看不清好坏利弊,唯能肯定的是,要清清爽爽地当一个局外人,怕是再不可能了。
陈师傅那里,甘蓝自然是只字未提,浑浑噩噩地上完了一天班。正准备回家理理思绪的时候,李全博打来电话,意外地跟她问起白飞锦的事情。
几日後,甘蓝把白飞锦从他外婆家接了出来,带到了李全博的办公室。那白飞锦不知何时在路上抓了只瓢虫,趁甘蓝和李全博交谈时,拿出虫子恶作剧地扔进了李全博的茶杯里。好在发现及时,甘蓝忙打了白飞锦的手,让他道歉。
「没什麽,」李全博查看了一眼杯中的惨象,笑说:「这孩子,还真是…欢实啊。」
两人把白飞锦带到了目的地,令人惊讶的是,不过只来了一次,白飞锦却竟然还记得这里,手指戳在车窗上,大叫着:
「妈妈住的地方!」
「嗯,带你来看妈妈。」
甘蓝帮他把安全带取下,理好他那被自己扯得奇形怪状的衣领,拉着他向会见室走去。
监狱的操场里,一些犯人们正在打篮球,看见他们这几个正常着装的自由人,动作慢下来,用冰冷的眼神驻足观看。
到门口时,有人迎出来给李全博领路,一行人到了一处隔音效果很好的所在,几分钟後,胡丽便被人带了出来。
这次的见面,没有厚厚的防弹玻璃阻隔着,胡丽眼里也只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扑在白飞锦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嗯…」李全博朝周围使了个眼神,抬手指了指胡丽的脚镣,说:「暂时松松。」
马上有人掏出皮带上的钥匙,蹲下来给哭得正抽气的胡丽打开了脚镣,胡丽脚下得了自由,换了姿势坐在地上,反过来安慰受到惊吓的白飞锦。
给了他们母子充分的交流时间,李全博才发声道:
「胡丽,你看,你的孩子这麽需要人照顾,你要是把知道的情况全部交代了,说不定就能减刑,也就能早些出来和儿子团聚。」
甘蓝一直在旁给他们递纸擦眼泪,并不开口。胡丽看一眼甘蓝,用干哑的嗓子说声谢谢,又看看李全博,眼光闪躲。
「可是,我爸妈还在外面,他们那麽大年纪了,还带着我儿子,万一……」
「这个我难道考虑不到吗?」李全博也蹲下来,与胡丽平视,「我们警察又不是吃干饭的!」
胡丽依旧紧紧箍着白飞锦,勒得白飞锦都喊疼了,才松开些来。李全博又让人拿了椅子来给她坐,并且亲自端水给她母子二人喝。又是擦眼抹泪好一阵,胡丽的情绪方平静下来,打定决心似的说:
「我愿意都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