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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七章 不期而众遇 ...


  •   到二月底,离尚坠回晏府已过了小半旬。

      晏迎眉嫌一个人在疏月庭待着闷,不久前也回了娘家小住。

      白府里一切如常,白世非仍旧是每日清早便已起来,梳洗过后神清气爽地踏进书房与管事们早议,众人也俱是有条不紊地各行其事,而府内喜庆热闹的气象则越来越明显。

      渐渐没人会再提起尚坠的名字,仿佛当中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除了一向颜容清朗温和的白世非,再也不与仆婢们嬉闹逗趣。

      不知何时,他整个人已在悄然之间变得沉静如水,行言坐议仍与平日无异,白衣萦玉,安之若素,唇边惯常地含一抹若现若隐的笑,然而每到人尽散去,两泓眸波在映入旷阔的天青之色时往往深不见底,仿佛有些世间无人明了的心事正随浮云飘远,一抹颀修身影立于微风拂过的窗边,寂寞如斯。

      三月朔日,大相国寺行斋供,请得圣旨开门外放。

      晏迎眉闲来无事,携了尚坠前来烧香拜神。

      进了寺,资圣门内殿宇雄峻,赭色红泥宫墙高耸,大门两侧建着琉璃宝塔,沿塔有金铜铸就栩栩如生的罗汉像以及佛牙等圣物,往里是笔直的川纹甬道,四方满砌白石,正殿上金碧辉煌,左壁画有炽盛光佛降九曜鬼百戏图,右壁则画佛降鬼子母揭盂,两廊下檐阿峻峭,廊内满陈当朝有名的王公贵族和文人名士的墨宝。

      最繁华热闹处还数寺里的瓦市,中庭两庑可容下万人,一间挨一间搭起了彩幕帐子和各式店铺,供各地往来的商人旅客进行交易,或买卖古玩字画,珍禽异兽,或货售日常物件,诸般杂卖,或看相卜卦,歇脚吃食,无不荟萃其中,一早已是人潮熙攘摩肩接踵。

      大殿内香火鼎盛,烟气缭绕,晏迎眉和尚坠烧好香,捐了灯油后也不多留,拂净裙摆便往外走,跨出殿门时却愣住了,只见前方邵印正拎着香烛供品跟在白世非身后。

      踏上台阶的白世非抬首看见她们,一时也意外站定,然后眸光便落在了尚坠脸上,静默地也不作声,只是瞳色深处似有千言万语,那样的凝视悄然而专注,仿佛直入她心底,对四周的人来人往恍如未见,然而神色间却仿佛又还有些飘离于世的陌生遥远。

      尚坠从未见过他这种眼神,那瞬间怔住,心里隐隐有些莫名惊惶。

      “小天仙!”

      “世非哥哥!”

      同时响起的一男一女两道惊喜叫声将在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去,回过神来的尚坠飞快低首,切断了与他的对视,藏在袖底的掌心不自觉轻轻按上胸口,只觉内里十分凄凉,无个尽头。

      白世非微微垂下长睫,眼底浮现一丝怅然若失,在抬首刹那已转化为料峭春风中的温然笑意,面对已飞奔至跟前的娇俏丽人,柔美唇内似不堪扰攘地含笑吐出,“你们也来了?”

      张绿漾毫不避讳地摇了摇他背剪的衣袖,高兴不已,“没成想会遇到你呢。”然后才巧笑倩嫣地朝晏迎眉福了福,“姐姐!”

      晏迎眉笑笑还礼,拿眼看向白世非,他一脸无奈。

      那边张玮缙与白世非招呼过后,笑嘻嘻地挨至尚坠身边,“小天仙,这寺里有三宝,赵笔与潘墨,孟道蜜煎果,那孟家道院王道人做的蜜煎可比上回我们在得胜桥买的好吃多了,要不要我带你去尝尝?”

      正陪着张绿漾说笑的白世非不经意地把眸光投了过来。

      尚坠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离张玮缙稍远一点,低低道,“我要和小姐回去了。”

      张玮缙叫道,“朔望谒告归省乃是常事,难得今日在此相遇,这寺中好玩的地儿可多了,你便拿半日假游玩一趟不好?”又转头向晏迎眉央道,“嫂子,你便许了她罢。”

      晏迎眉以袖掩嘴,方待回他说话,忽闻一声清如黄莺的娇笑。

      “白公子,这么巧也来烧香?”

      白世非闻声回首,身穿襦裙披帛的夏闲娉正领着丫鬟优雅行来,华服销金刺绣,玉环绶佩声叮咚,衬得她艳夺百花的容颜更为绝代,上得前来独与白世非问过安,对晏迎眉和张绿漾则只是笑盈盈地对颔了颔首。

      仿似谦逊的姿态里暗含骄倨,一时气势凌于二女之上。

      晏迎眉回以淡笑,张绿漾则别过身去,不屑地撇撇嘴。

      侍立在旁的邵印看到这般情景,不由得抬袖印了印额上虚汗。

      白世非心里暗叹了声,神情无辜还无奈,却只能看着尚坠悄无声息地避到了晏迎眉身后,连望也不曾再望他一眼,最后他眸内所见只余她一抹轻动裙角。

      此举看在夏闲娉眼内,却以为他含情凝视的是晏迎眉,再看晏迎眉眼角眉梢似笑非笑,心里不免暗暗一惊,难道他和原配感情不和的消息并不属实?看两人的样子竟似是情投意合。

      心口按捺不下一丝骤酸醋意,夏闲娉面上却不露声色,轻笑着唤回白世非的注意,“不知公子可曾听过这大相国寺的一段逸事?”

      “小可愿闻其详。”

      “相传太祖称帝之后,也曾来这赫赫有名的大相国寺拜佛。”

      白世非温然笑应,“夏小姐指的是太祖在佛前燃香时,曾问陪在身侧的寺内主事僧‘皇帝该不该拜佛?’”

      夏闲娉拍手激赏,“公子果然学富五车。”

      当其时主事僧回说不拜,赵匡胤问为什么,主事僧应道,哪有现在佛拜过去佛的道理?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赵匡胤听了十分受用,当场表示赞许,自此以后,皇帝就成了现在佛,入寺不拜乃成定制。

      白世非本绝顶聪明之人,只眸光一闪,便已了悟夏闲娉何出此言,再看向她时瞳子中多了一丝惊讶和趣味,微微弯了唇,仿佛带着三分欣赏,目往神授的两人该刹那犹如意会心谋,偏巧此时晏迎眉回过头去想与尚坠说话,他的表情来不及收起,就那样全然落入尚坠眼里,

      “走了吧?”尚坠垂首微声催促晏迎眉,心口仿佛在毫无防备下突然被击穿了一个洞,黑沉沉地,空荡无依,还有一团寒煞人心的冰气在其中徘徊不散,似乎一整颗心从里向外被寒气冰刃拉出无数口子,血丝一线线渗出来,那份痛楚无法形容。

      晏迎眉看她脸色骤然苍白,慌忙应了声。

      夏闲娉从白世非表情上的微妙变化明白到自己的目的已达成,眼角余光掠向晏迎眉,见她与张绿漾一样其实是完全不知就里,不由灿然低笑,深深看了白世非一眼,聪明地不再纠缠,告辞而去。

      张绿漾冲她背后轻啐一口,嗤声道,“都嚣张成什么样儿了。”

      白世非仿如未闻,只是目送尚坠和晏迎眉离开,那张玮缙尤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旁,不时指着各处与她说话儿,她似倾耳聆听,偶尔侧过首去,微微笑着应他一两句。

      白世非只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对着他时看也不肯看一眼,一转身却与别个男子言笑晏晏,也不嫌太过亲近了些。

      “白公子?”身后传来叫唤。

      这下又是谁?!白世非微恼回头,一看之下慌忙转身,抱拳施礼,笑道,“不知寺里今儿烧的什么高香,竟令丞相大人也闻香而来了。”

      吕夷简哈哈一笑,吩咐家人仆婢先去拜佛,自己与白世闲话起来。

      那厢夏闲娉进了大殿,她的侍女昭缇好奇问道,“小姐,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太祖,相国寺,到底是什么意思?”

      夏闲娉轻声哼笑,“现在佛不拜过去佛,那意思就是,我这个即将进门的新人,也断不会轻易委服于那位旧人。”

      “小姐果然好才情,难怪刚才白公子一脸心折。”昭缇忙不迭讨好。

      “世上良朋易得,而知音难求,白公子才冠天下,最能让这等男子动心的女子,莫不过红颜知己。”夏闲娉不无得意地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匡胤那段故事出自欧阳修《归田录》。
    朔望:朔是初一,望是十五,古时常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去寺庙里烧香。
    谒告: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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