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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密室魂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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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昏暗的烛光,可见甬道约有十米长,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两侧被各色书籍占去了大半空间,空闲的壁上,悬着几枚奇巧的风筝,还有山水画卷。再往前,视线陡然开朗,是一间形似书斋的地方。
一眼入目的是书案。玻璃灯具置于其上,闪烁出迷离光线。雍正时期玻璃制品就已在权贵中普及,但这盏灯并不像出自宫廷之物,至少不全是——美轮美奂的玻璃罩之下,是件做工粗糙的蜡烛座台,两样东西看上去没有半分匹配。
忽略违和的灯具不提,案面上笔墨纸砚倒是一应俱全。铺就的宣纸上,是一副未完成的作品。远观已知笔法健劲,千岩万壑磅礴浑厚,自有一番荡气回肠之意。角端不是寻常镇纸,放有一枚银锭,其上勾绘简单图案,线条颇为生动细腻。
书案左侧墙壁设有琴案与三弯腿花几,上置焚香用具;右侧有书格,陈列书贴文玩。书格半挡拐角,其后可见珠帘,隔绝更深入的空间。书格另一端,则摆放一张古朴简约的罗汉塌,塌正中有小巧方桌,上落棋盘,盘上有子。
视线再转,领队终于见到了对他说话的魂魄,果然只有二十来岁的样貌。他随意侧靠在榻上,一袭做工考究的月白长袍,身材颀长,略显清瘦。目光平静若水,似是看着领队,又好似透过他,看到了别的。
但领队确定自己正被审视,魂魄手中正把玩几枚棋子,却又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响,显然并不打算惊醒自己。
可领队并不觉得反感。对方容貌入目瞬间,他便理解了为何村民会将他误会成“女鬼”。清制发型中的长辫或许是个原因,但对方的容貌也足以造成这种错觉。他并非刀削斧刻的类型,而是精致到了极处,也柔和到了极处,融合出一种飘然出尘的美感。可若说雌雄莫辨,却又牵强,对方眉眼之间,自有一股英朗的神气。想是月夜模糊视野,才有误解讹传至今。
对视片刻后,魂魄微微一笑,“你竟能看到我,是罕见的阴阳之目罢。初见刹那,感到你与我一位故交有几分神似,一时忘了开口,多包涵。”
原来对方不出声还有这一层缘故。领队忽然有种没做手脚处的局促,也不知来自对容貌的失神,还是来自这份鬼魂中不多见的善意。
“其实不用阴阳之目……你大概是比较特殊的魂魄类型,那些村人也看见过你。”话一出口领队就想抽自己的嘴,这种明知该顺杆爬套近乎的时候,他居然鬼使神差把心里转悠的话给说了出来。
魂魄倒没见不悦,撤下棋盘,抬眼看着他又笑了笑,“闻着酒香好叫人心焦,坐下分说。”
领队赶紧把酒摆上,待要摆纸杯时动作却僵住。简易纸杯和这里的环境很不搭,和对面等酒的对象更不搭。
“我已有经年未碰到酒。再这般苦等,便要不顾颜面抢了。”魂魄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催促。
领队讪讪将满杯酒递到他面前,对方接过的动作倒不见半点口中形容的急迫。喝的动作也是一样,一口,再一口,持续但慢条斯理。
很快一杯见底。蓄满,杯干,再续,再干。不久,瓶也见了底。
领队有心哄他开心,便道:“我再去买些酒来?”
“不必,这些虽未尽兴,解馋已是足够。”魂魄出于意料地回绝了领队的建议,又道:“我从不欠人,既得你赠酒,便解释你之前的疑问。我是生魂离体,隔得久了,自会变得浅淡。如今算起来,也该离魂飞魄散不远,你仍能见我,必是身具异能之士。”
领队闻言一怔,“总有办法避免吧?宫门既然已经打开,你不妨……”
对方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顺便瞟了眼他来时的甬道,用意不言而喻。
可领队真正想问的内容还一句没问。魂魄明明原本很激动,不知为何从看到他开始就恢复了平静,以至于失忆般再没触及某个话题。
领队不肯死心,将那堆剥好的核桃朝对方推了推,商量道:“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剩下的核桃我也会全剥好,免得你手疼。”
魂魄看看核桃,又看看领队,嘴唇刚一动,领队野生动物般的直觉已经暗叫不好,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双手合什,可怜巴巴道:“求你了!”
领队身材高大结实,容貌还有些生人勿近的凶巴巴,绝对是标准的硬汉类型。此刻突然间摆出小狗一样的神情,实在与形象反差太大。
魂魄果然愣了愣,蹙眉道:“你不必低声下气,这酒本就抵得过两个问题。”
领队尴尬的挠挠脑袋,又嘿嘿傻笑几声,才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和亲王……的好友?”
后半句一听就是临时加上的,因为再一次冒出的强烈体感提醒他:对方对他直白的提问十分不悦,所以他当机立断画蛇添足。
“为何这样问。”魂魄的语气并无特殊之处,可领队却在刹那间感到无形杀意。
“清皇室的墓葬大多在生前既已落成,为防止外来阴魂鸠占鹊巢,据说建造时,会请萨满法师施以咒术,除了墓主……及其亲友,无关人士的魂魄无缘入内。只可惜这咒术防得了阴者侵扰,却防不得活人盗掘。”
领队答得一板一眼,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某个清墓工匠的鬼魂所言属实,否则只好拿出法器脱身。可他不想闹到那种地步。
魂魄颇为错愕,咒术一说只有皇族内部知晓,连《实录》都不曾收入。待后面听到“活人盗掘”时,更是有意无意斜睨了领队一眼,目光绝无善意。
某人冷汗一背,赶紧澄清身份:“今天进地宫的人都是来自清史所和考古所,属于学术研究机构,我们不是盗墓贼,所以绝对不会破坏这里,只为确认一些资料。因为有人提出,和亲王可能另有秘密地宫。”
“他生时并非功绩累累,怎可能获准虚耗银两。”魂魄算是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再次看了甬道一眼。
领队也因此再次想抽自己,居然好死不死给了对方选择问题的机会。现在第二个问题已经结束,他一时也找不出还能和魂魄做交换的东西。
“我能找来各种各样的酒。白酒黄酒啤酒葡萄酒随你挑,管够。”领队决定赌一把,结果则取决于对方好酒的程度,不过这还不够:“只要你肯再见我,可以像刚才一样,由你自己选择愿意回答的问题,我绝不强求。”
说着领队拿起酒瓶晃晃,又自嘲道:“坦白讲,村人传说墓里住着女鬼,我才选了这种没什么劲道的养生酒,若知是你,应该带杜康或竹叶青来,那喝着该有多畅快。”
魂魄喉结动了动,定定看他半晌,才迟疑道:“若你能寻来十八年陈酿女儿红……”
“一言为定!”领队马上屁颠屁颠抢答,二话不说就跑,生怕魂魄下一刻便会反悔。
虽然此行收获微乎其微,但他有预感,从这个魂魄口中,他能了解到的东西,将比预期更多。
尽管对方目前并未承认身份,但也并未反驳清墓工匠的说法,领队已有了七成把握。抛却这点不谈,对方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尽显不凡之意,再加上好酒一项,与耳闻中真正的和亲王如出一辙,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可领队不会傻到旧话重提,只要精诚所至,他相信对方总有一天会以朋友的身份开诚布公,而不是出于交换的结果。
出到洞口,两个队员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洞道加上地宫墓道,算上有二十几米长,里面的动静他们什么也听不到,刚才壮着胆子进去察看,却也没找着人,早就担心不已。
领队也不打算解释,单刀直入就问:“谁认识绍兴女儿红酒厂的人?”
“老大你想干嘛?”
“买酒啊,难道找酒厂买烟?”
“网店什么没有?干嘛这么麻烦?”
“想确保真货,还是得找厂家。”
半天没吭声的慢性子道:“我认识女儿红在华北的总代,找什么酒我负责,不过老大我有件事先得和你说……”
领队压根不等他说完,“十八年陈年女儿红,来十……不,五十坛!你现在马上打电话,明天就要!”
“这得多少钱?你下半年不过了?!”河马被他的反应吓着了,马上怪叫道。
慢性子仍在慢吞吞继续刚才的话题:“听我说完,这事很重要……”
“得了得了,甭担心,我有分寸。你快打电话,用我的手机,快!快!”
慢性子架不住他催促,只好先打了电话。等联络好交易的时间地点,领队二话不说就要赶去赴约,慢性子手上动作倒是不慢,赶紧拉住他:“刚才老教授听说你回来了,正赶过来。我给你打手机报信,说不在服务区。”
“哎?他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藏了摄像头?”河马诧异不已。
“耍欲擒故纵的计呗。故意留下咱们自己人,然后在附近偷偷留了他的人监视我们,专等老大出现。”慢性子道,“这是他们组里的女孩刚才发短信告诉我的,让老大最好避避。”
领队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半小时前。”
领队想了想,反而不急着走了,转身从后备箱取出睡袋等物,然后将信用卡和车钥匙递给了慢性子,“去帮我接下酒,对方不是说存货有二十几坛吗,车里要放不下随你怎么拆座位。”
等慢性子走了,河马见他又打算回地宫,连忙跟上:“老大,你又想干嘛?”
“守夜。”
“……不明白。”他们一向不在冷如冰窖的地宫里守夜,只需待在入口的避风处。
“不用明白。”领队也不多说,径直摸到棺床附近,将铺盖一摊就睡。
他有些后悔说出存在密室的可能。原本这是他的惯用做法,先借由和同事的对话吹吹风,然后找机会与鬼魂交换情报,酬劳自然就是不泄露密室所在。可这一次,他真对自己的做法后悔了,因为没料到老教授上了心,并且摆出寻根究底的架势。
现在,他已经无意再做任何要挟,不仅如此,还要竭力挽回这份过失。只要有他在,密室所在老教授别想触及一分一毫。
铺盖并不厚实,在冰冷的地宫中更显单薄,可领队甘之如饴。就在某堵墙的背后,有个牵动他全部好奇的神秘魂魄,应该也已察觉到他的到来。这种形同陪伴的方式,有一种别样的小小激动,无声无息在领队心中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