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小姐》谁意

1、Chapter 1(a)

　　住过一次院后，向莱说她变了。
　　哪里变了？

　　那天晚饭间，她才陈说了当天在公司发生的一半琐事，向莱手中的筷子陡然一顿，抬脸凑近，仔细看着自己，好一会才说话：“阿冉，难道你没发觉吗？你现在话变多了耶！从上桌到刚才,你说的话起码是以前一个礼拜的总量！非常有当话痨的潜力！”

　　话变多了吗？她愣了愣，她自己并未察觉，就算真的多了，对象也只是向莱一人。当时她笑了笑，收起另一半未出口的琐碎，“那就不说了，先吃饭吧。”

　　话真的变多了吗？
　　向莱十分肯定的说是，而且是好事。

　　至向莱说她话变多之后，她也渐渐察觉到了，自己主动说话的欲望变强了些，就算是被动，她的话也比以往要多，不得不多。比如现在——

　　“铃——铃——铃——”
　　今天第五个。

　　她不由莞尔，拿起话筒：“您好，青墨技术服务公司。”

　　“……”
　　“小姐，很不好意思，我司现主要承接变量印刷方面的数据业务，并且以黑白打印为主，您说的彩印我们已经不做了。”

　　“……”
　　“是的，之前有，但从今年起就不做了。”

　　“……”
　　“是，彩机还在公司，但因为经常出现色差且无法调试校正，所以已经不再使用……我了解您的迫切，但十分抱歉，或许您可以到外面的图文店看看，他们应该能做的。”

　　“……”
　　“我也知您是老客户，但真的很抱歉，因为打印出来的效果实在不理想，会更耽误您的时间……大图？应该有的……您从办公楼正门往滨州路方向走，就在第一个十字路口的巴士站附近，那里有一家快印店，他们是可以打印彩色大图的。”

　　“……”
　　“不客气，再见。”

　　听到啪的挂机声，她才轻轻放下话筒。
　　从三月上班至今，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基本上就是在接此类电话。公司今年起业务重心调整，专注变量数据，不再接散单业务，很多散单的老客户找来，她只能一次又一次解释，可以说“逐客”是她目前的主要工作。

　　当然，其他的工作也不少，可谓琐碎至极。由于上一任闪婚生子，匆匆离职，跟她只交接了不到一周，很多事情她只能靠自己摸索，一点点熟悉起来。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二份工作，好在，适应得还不错。上班第一个周五，向莱过来参观她的新办公环境时也说道：“阿冉，这前台小姐你才当几天就这么专业，不愧是我们家阿冉！”

　　专业？她不曾想这样的工作自己也能做到专业，还一板一眼的，有时候想着，都觉得有趣。

　　这前台小姐，的确是一份很有意思的工作。会遇到很多人，要处理很多繁杂琐事，而且每天必须说很多话，虽然她以前的工作也需要说很多话，但毕竟不同。

　　“铃——铃——铃——”
　　又来电了。她倾身一看，是熟悉号码，笑容反射性挂上，很快接起——

　　“您好，玲姐。”
　　……

　　是大客户的来电，说发了数据模板过来要技术员做对比处理，她连声应下。挂机后将资料提取，紧跟着在公司群里知会技术员；又处理了网上要下单做名片和图册的几个散客，感觉应该没什么事了，方舒一气，端起水杯。

　　其实这份工作并不繁重，相反还挺清闲，只是有时候所有的事情会撞到一块，极是考验人的耐心和记忆。好在，她已然适应。

　　放下杯子，她视线专注于电脑屏幕，正要点开自己的私人文件夹，电话又响了。

　　是手机铃声。
　　铃声和她的一样，但不是她的。两点她刚睡醒时，老板急匆匆走出来说要到楼上开会，恰见她拔充电器，直接就把手机递了过来：“小夏，你的手机跟我的同一款吧？麻烦替我充下电，有电话帮我接一下，就说我五点半散会。哦，那些没存的号码别接。”

　　她也不是天天带充电器出门的人。只是昨晚忘了充电，早上出门才发觉，而向莱又说今天来接她下班，怕联系不便，于是把充电器带上了。

　　一个小时前她已经替老板接了一通电话，虽是私人来电，但无关痛痒，想必这通也差不多。

　　她拿起手机，如果是向莱，定是手疾过眼，直接按下接听键。只是——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霎，她整个人完全怔住了；动作静止，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呆呆望着屏幕上那个名字。

　　这一刻，四周极静，那首只选取高调部分的铃声似乎未入她耳，包括自己那已全然不受控、促乱起来的心跳声。她都听不到。

　　听不到，可她却知道那首铃声是钢琴版的《宋家王朝》，认识来电显示上那个名字——

　　少顷，她深吸一口气，面色恢复如初，她挂起微笑，按下接听键——

　　“您好，斯总。”她想她的声音一定比这一个多月里的任何时候听起来都要毕恭毕敬。

　　“你——”对方的声音透出一点疑惑，但转瞬即逝，“令墨不在吗？”音略低，富有男性特有的清醇质感，是个很好听的声音。

　　“是的，斯总，”她的声音很平稳，向对方汇报：“谭工去盛总那开会了，大概五点半散会。”

　　“好，我知道了。”
　　对方未等她说再见已挂机。

　　这个再见她也没有必要说，因为，他不是客户。
　　将手机归置，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

　　她私人的文件夹里，全是倾注了她多年心血的东西，但——此刻却幻化成一个多月前的画面——

　　那天的晚餐在向莱住所，烟雨渺渺的三月，吃的是麻辣火锅。向莱一边涮牛肉一边隔着腾腾热气对她道：“阿冉，住我楼下那个阿姐昨晚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说是做前台行政。工资不高，要做的事也杂，不过是小公司，蛮得闲；有双休及法定假，每年还有几个月的业绩提成。之前是她老乡在做，做了快两年，但现在奉子成婚急着要走。我听着感觉还行，前台小姐我蛮想尝试，可现在这工作我也觉得不错，有点舍不得，所以——”

　　“是吗？”她笑笑，只当在听向莱絮叨。
　　“嗯，阿姐说那的办公环境还不错，就在滨州路的CBD广场。对了，办公楼好像就在斯盛大厦隔壁。”

　　她停下喝汤的动作，“莱莱，你说什么？”
　　“说什么？哦，办公楼在斯盛大厦旁边，那栋绿城标志性建筑物啊！”

　　斯盛大厦，斯盛大厦，斯——
　　“莱莱，要不我去吧？”她笑道，是一股莫名冲动让她把话说出口。

　　“啊？”向莱愣了愣，刚夹起的牛肉又放回锅里，“阿冉，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她带笑的表情很认真。
　　“可你不是还要——”

　　“不了，我想等到明年再说。”
　　“真的哦？”向莱夹起方才那块牛肉，肉入口，面上咧开笑，“也好！我还担心你一直窝在家发闷呢！工作也好，反正就当换个方式，调剂生活。”

　　她不由莞尔。她知道，不管自己做出任何决定，向莱都会全力赞成。

　　“莱莱，你觉得我可以吗？”前台小姐，毕竟是她完全陌生的职业。

　　“当然可以！”向莱情绪昂然，给她万分的信心，“前台小姐而已，对我们这类美貌如花又学富五车的现代女性来说，简直是大材小用，绰绰有余！”

　　这向莱——
　　她的心情亦好极了，“莱莱，那什么时候面试？”

　　“吃完饭我给阿姐电话，她那朋友急着走，估计明后天就行。”
　　“好。”她得回去做一些准备工作，毕竟上一次面试，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对了，阿冉，”向莱边嚼肉又道：“面试的时候你拿高中毕业证去就可以了。”

　　“……好。”

　　♀◆♂

　　“小夏，发什么呆呢？已经下班啦！”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她回过神，是同事小温。一脸笑眯眯，就站在台前歪头看她，神情探究，像个好奇的小孩。

　　她朝对方笑笑，“没什么，在想一些事。”小温小她两岁，高瘦白净的斯文模样，是公司的设计师，可以说是公司里第一个跟她交好的同事；倒不是对她心怀暗愫什么的，而是在第一次公司聚餐时他就跟自己说，她长得像他姐姐，让他感到亲切。可说是说，小温还是跟着其他同事一样，整天嘻嘻喊她小夏。

　　“是吗。”小温满脸带笑，凑得更近，“要不要一起走？”
　　“不了，我朋友会来接我。”

　　“男朋友？”
　　她莞尔一笑，“不是，朋友。”

　　“那下次咯。周末愉快，拜！”被她拒绝，小温也没所谓，手上挎包一甩，冲她挥了挥手，咧嘴又一笑，两步就消失在门口。

　　她正准备起身去打卡，这时包里的手机响了，掏出一看，果然是向莱打来的。

　　“阿冉——”向莱熟悉的声音传来，急切中带着懊恼：“你下班没？我现在就在你们办公楼附近，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圆圆的地方！”

　　她不禁扶了扶额，这向莱，兴许又“迷路”了。相识十载，相处五年，这类事件可谓举不胜举。向莱虽姓向，可方向感——她一直怀疑她根本没有方向感。于是问道：“莱莱，你现在在的地方周围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吗？”

　　“有啊，斯盛大厦啊！我从这里看可以看到它的——背面！嗯！应该是侧背面，因为看不到Logo。”

　　侧背面？“在你左手边是不是有个沟通100营业厅？右手边是麦当劳？”

　　“对对对！麦当劳旁边还有家药店。”
　　那就是在盛远路了。向莱从中心广场过来理应走滨州路，也不知道怎么拐到那去了。

　　“莱莱，我这里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在路边，或者进麦当劳里等我一会好吗？”老板没下来，手机又在她这，也不知是否带了公司钥匙，直接下班走人是不可能的。

　　“好啦！”那头向莱没异议，“我就在路边等你吧！反正现在下班高峰期，路上帅哥靓女那么多，我正好养养眼！”

　　“好吧，随你。”她挂掉电话，这时又陆续走出来几个同事，其中一个个矮稍胖，厚唇细眼宽鼻的男生对她道：“小夏，我周一有事，晚点再过来。”

　　她点头，“好，那我就记你请——”
　　“不用！”对方蛮声打断她，“谭工他知道的，我就是去办他的事，不能算请假。”

　　她一时没说话。这人叫姚兴勇，印前顾问，老油条一个，经常钻空子，并假托各种理由外出；初进公司时她还能客气相待，但久而久之，也有些不能容忍，可向老板打小报告这种事她亦不愿做，而放任又非她的作风。

　　对方见她不语，径自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翘嘴吹了个口哨，大摇大摆走出大门。

　　她叹声气，算了，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人走完后，她在办公室巡视一圈，检查门窗和电源，并简单搞了卫生。收拾完毕，老板恰进门，她将手机递过去：“谭工，手机已经充好电了，您有一个来电，”顿了顿，“是斯盛集团的斯总打来的。”

　　“是吗？”谭令墨翻开手机，对她笑了笑，“麻烦你了小夏，你该下班了吧？”

　　“是的，”她拿起背包，“谭工，您有公司大门的钥匙吗？”
　　“大门的钥匙——”谭令墨往身上找了找，很快抱歉看她：“我好像忘带了。”

　　果然。上班一个多月，她已将老板的健忘症与向莱无方向感的天赋等同，于是弯身从抽屉取出一把钥匙，“谭工，我这里还有备份。”

　　谭令墨接下钥匙，并嘱咐她把门合上，拉上门的同时她听到里头的电话铃声，隔着玻璃门只听见老板喊出的两个字：“阿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