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你一生心》苏意暖

6、我做你的书童吧

　　云念没说话。

　　崔惟知道云念要自己去参加科考，就是两个人的缘分要尽了。云念原说过要自己陪他在山谷里过一生，因了今日没亲上的那一吻及坦白交待的濂郡王，云念恼了，不留他了。

　　云念在情感上竟纯粹如斯，崔惟一时感动，觉得两人心性相同，一时又愧悔不安。

　　其实濂郡王倒没有什么，但的确是有——有什么的……

　　他心内回思忐忑，云念说：“拜师礼就免了。”

　　崔惟抬头，云念已唇边带笑了。

　　因了自己的辩解，云念这是宽容自己了？

　　由是崔惟乖乖做学生，按云念的要求将经史一样样背诵，再解释。

　　崔惟自小有一样特长，就是记性好，背书背得快又准，所以邻里称他为神童。现今背书给云念听，是他很乐意做的事情，云念听得津津有味，唇边欣赏的笑意也越来越浓了。

　　待崔惟背到再无可背的时候，已是暑热炎炎，这天崔惟唇干口燥满头大汗请教云念：“老师，我会的都在这里了，再也想不出什么背了，请老师教导我吧。”

　　云念将水碗送到他面前，目光温柔地看他，说道：“老实说，你背的这些，讲的这些，我都不会，也从没认真学过。”

　　崔惟张口结舌。

　　云念笑道：“所以这些日子是你在教我学问。不过，我也有会的。比如我会背前两届状元的文章，不如我们分析一下，为什么同样熟读经典，他们能考取，而你不能？”

　　云念刷刷写出两篇长文，待崔惟看到云念的字体，当即便呆住了。那是本朝鼎鼎有名的柳体。以云念的年龄，能写到这样清劲秀拔的程度，绝对有书法的天分及自幼的习练。

　　本朝自皇帝到文人墨客，无不对书法痴迷推崇，单凭云念的这一笔字就可以名噪一时了。崔惟崇敬地看云念，云念笑了：“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太崇拜你了。”崔惟不隐瞒地说：“你教我书法吧。”

　　云念微一笑，抬手将崔惟的一缕头发捋至脑后，然后瞬间脸红，将笔递给崔惟：“把你的科考文章写下来。”

　　崔惟心头微有异样，他今早梳头时又不小心落下了一缕头发？这可真是太为难云念了。

　　崔惟回忆自己的科考文章，发现都不好意思落笔了，不只是内容，还有书法，以前以为自己的字还可以看呢，在云念面前真拙劣得不堪一睹。

　　云念比对三篇文章良久，然后给崔惟分析，为什么考官不取崔惟的试卷。

　　崔惟惊至目瞪口呆。因为云念完全是站在考官——甚至至高无上的皇帝的角度分析，朝廷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考官中意什么样的试卷，崔惟的试卷为什么普通以至于落选。云念如此年少，可是谈及朝廷政治、国家治理、官员选拔竟条理清晰、观点鲜明，而且云念还能分析皇帝的喜好、明年的主考官与出题者大约为谁，分别是什么样的性情、喜欢什么样的人才！

　　那太不同寻常了。云念自然地说着这些，崔惟默默惊骇。

　　云念绝对是朝政中心走出来的。

　　云念不是皇子，年龄不对；本朝亲王之子只负责吃喝玩乐远离朝政；官员之子不做高官根本不可能如斯熟悉皇帝朝臣和政务；云念如此年少——崔惟想到了云念最可能的一个身份：皇帝近侍。

　　本朝皇帝好男风，门下省据说除了年轻貌美的进士就是高官贵族家的俊秀少年。云念，是其中一员？

　　崔惟不敢再深想下去。不管云念是谁，过往如何，现在云念与他在一起，说话、笑、吃饭、读书、睡觉。

　　分析完文章，云念仿照以前的试题给崔惟出考题，让崔惟写策论。云念对时局政务非常了解，帮助崔惟理顺观点、修改文字。云念说，明年的主考官应是柳派，所以文章一定要清晰简白，浮华绮丽文风必须舍弃。崔惟觉得背离当下为文之道，但顺从地依云念要求改变。

　　他们每天融洽和睦地相伴，心中溢着同样的喜欢，那是两个人都能感受得到的。或许是性情的原因，两个人彼此说的，都是对方喜欢的；彼此做的，都令对方顺心，并不曾曲意迎合，也不用委屈本心，两人就是默契投缘。

　　日子在充实丰盈中转眼过了夏天，过了秋天，迎来冬天。

　　这期间，卫士将木材石料运到谷中，云念没有新建亭台，而是重塑了庙里佛像，置了帷幔；将庙内庙外每一样物事都重新摆放。用云念的话说，生活里的每个物品都应是必须摆放的且应有它合适的位置和最美的形态。生活忽然变得精致美丽起来，常让崔惟感叹和赞美。

　　云念安静时喜欢画画，画的都是花草，各样花草在云念笔下就跟有生命似的，纯净，可爱，如在仙境、云端。

　　崔惟爱得不得了，极力要跟云念学画，云念说：“温书去，待你考上状元。”

　　云念这么说，崔惟就姑且这么听，反正现在他们相处得这样好，也许云念就舍不得自己走了呢？

　　崔惟做饭的时候，云念会雕琢木板，每当那样的时候，崔惟看着沉浸专注的云念，看着散漫日光下云念洁净又安宁的容颜，就觉得时光在眼前过，可以这么与云念过一生，直至白头。

　　有时望着满天星斗，崔惟想着看过的传奇故事，他与云念也许前生就有因缘，或几世轮回的情分？

　　崔惟总是用力回想自己见云念之前是不是做过什么梦，或有什么征兆，比如明月入怀、并蒂花开、凤凰栖梧什么的，结果都不得要领，只好放弃牵强附会成传奇的心。

　　天冷了，冰冷的水让他的手生了冻疮，这天崔惟在泉水边用冻得红肿的手洗菜时，云念走过来，忽然握住崔惟的手，轻声说：“崔兄，你休息一下，让我来吧。”

　　崔惟的手在云念温暖的双手间，耳听着云念的声音，心怦怦跳，道：“那怎可以，你的手怎可以沾这冷水？”

　　“为什么不可以？”云念放开崔惟，径自将手浸在泉水里洗菜，崔惟二话不说从身后将云念抱开：“这里不用你！”

　　崔惟抱了云念的腰走了几步才放开至一边石上，松开手，两人都有霎时的异样。云念红了脸，将手中的菜往崔惟手中一放，没说什么，转身回庙里了。

　　崔惟站在那里，手上还留有云念腰身的温软感觉，眼望云念的背影好久说不出话来。他方才……其实至多加了点温柔，没存心要占云念便宜的。

　　却无法解释，这样的事越描越黑。

　　崔惟做好了饭菜端进庙里，云念正常微笑地吃饭，崔惟的一颗悬浮心才稍稍放落，却一直不能踏实，果然晚间云念说：“崔兄，我们回京吧。”

　　崔惟手一抖，从书上抬起头来。

　　云念温和说：“回京可以更好地备考，一来能够知道最新的时局走向、政务焦点；二来，一些缺的书籍也能找到。”

　　崔惟强笑：“回京，我——们住哪儿？”

　　“你外祖父家啊。发奋备考，脸皮厚一点，老人家一辈子就凡事皆顺吗？会帮助你的。”

　　“你呢？”

　　“我，”云念想了一想：“我做你的书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