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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浮生已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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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刚刚染上一层墨色,久寂的皇宫便开始忙碌了。我立在漪兰殿的门口,看着来往忙碌的宫监。不远处的侍卫的目光不时向我瞟来,有意提醒我不得走出漪兰殿的殿门。
我叹了口气,轻轻倚在朱红色的殿门上。这是我被沈恩卓软禁的第二年了,也是我的夫君去世的第二年。
夜色慢慢加深,月光却格外明亮了起来。宫女送来了各色果品和一盘精致的月饼,我才恍然明白,今日是中秋。
又是中秋,初升的月亮明亮皎洁,月色真好。这样好的月色,我好久没有见到过了。
曾经也有过如今夜一样好的月色,那是,沈恩卓大婚的那个夜里。就是那夜之后,我和他的命运从此便都不再自己的手中。
我走进殿内,坐在华丽的床上,粗如儿臂的红烛摇曳的光映在黄色的床幔上,暖意融融。
漪兰殿是中宫皇后的寝殿,而我,是这大强王朝的皇后。一个自封后之日便被软禁的皇后,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今日是中秋,又是中秋了。我整了整衣衫,开始对着镜子上妆。黛髻青,樱唇红,细细的描眉,慢慢的镜子里的容颜越来越模糊,原来是眼泪漫上来。我伸手擦去,刚刚画好的妆又花了。
我知道,今日,沈恩卓一定会来,而我,就算再恨他,也还是想让他看到我颜色倾城的样子。
夜色深了,我静静的泡了茶。碧螺春的香气袅袅的散出来,沈恩卓只爱碧螺春,哪怕位极九五,也独爱碧螺春,就像他一生只爱一个人。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我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手里的动作。沈恩卓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抱紧我,带着中秋的寒露和浓烈的酒气侵袭在我的身上。
我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带着夜的寒,渐渐冷进肌肤里。
“两年了,宓溦,已经整整两年了。”沈恩卓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叹息。一下走把我的思绪拉回到那么远的过去。
两年的时间足以抹去前朝留下的痕迹,而抹不去的只有记忆,我的,他的。
我在沈恩卓的皇宫里已经两年了,我认识他,却在很久之前,那时我尚不知人间情事扰人。
那时的我,未有倾城容颜,总是睁着一双小兽似的戒备的眼睛,防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那是大惠王朝,世宗显元十年,燕北地区发生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旱。村子里饿死了许多人,而我跟着村子里的人逃荒到了京城,沈恩卓收留了我。
小时候,街上讨生活的人都以沈恩卓为首,十四岁的沈恩卓已经初具一种运筹帷幄的魄力,他讲义气,男孩子都愿意听从他。他和我们脏兮兮的模样截然不同,眉目俊朗刚毅,穿一身粗布衣服依然丰神如玉,女孩子都愿意跟随他。
沿街讨生活的九个孩子,我年纪最小。别的人叫我九妹,尤其是那个笑起来格外明艳的阿萝姐姐,只有沈恩卓叫我小九。我是最爱粘着沈恩卓的一个,沈恩卓也只让我粘着他。
那时阿萝总是生气的捏着我的鼻子说道:“就你能这样跟着他。”我笑着吐吐舌头,我知道阿萝舍不得捏疼我,她一向疼我,就算是讨到半个馒头也会把大半分给我。
我是十三岁那年开始初具一个女子的容颜,也就是那一年,十五岁的阿萝永远离开了我们。我是在十三岁那年,开始出具一个女子日渐倾城的容颜。大我两岁的阿萝,早已经有了明媚的笑容和柔情脉脉的眼睛。
十七岁的沈恩卓,我后来读过的那首词写的恰恰便是他当时的模样,那词中写: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沈恩卓开始带着阿三他们挣钱,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衣食不保。沈恩卓他们的活计都是夜里做的,常着黑衣的少年,面容越来越冷峻。
有时候夜里,他会睡不着觉,醒来后满脸都是汗水,独自在院子里发呆。我悄悄的走过去。
沈恩卓摸摸我的头,“小九,也要变成大姑娘了,越来越好看了。”
我红着脸,却没有躲开。轻轻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卓哥哥,如果不愿意,我们不做就是了。”
沈恩卓的表情冷硬起来。我们这般自小混迹江湖的人,没有那样的单纯善良,我知道沈恩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是韩丞相豢养的杀手。
最近一年来,几乎每一个夜里,沈恩卓都会出去,去的时候沾着血,回的时候沾着血,没有干干净净的时候。
我从没有怪过他,我只是心疼他。他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是为了让我们过得更好。我们唤他一声“大哥”,他便真的为我们赔上了一世。
“宓溦,你不懂,我们早就没有选择了。”他唤着我的名字,每一次他叫我的名字,都暗含了一种绝望,一种无路可走的绝望。
我伸出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我一定会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沈恩卓定定的看着我,然后笑起来,他轻轻抚摸上我的头发:“小九,真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