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3之相思万劫灰》故梦寒觉

22、第八章，来时怎知退时潮

　　而这厢，天未亮个完全，俩人已进了深林。
　　霜寒在安国寺附近的深林里走着，手中握着玉笔，身后跟着一只懂得给主人加血护脉的小草精。
　　不远处，半空中飞着一片大号绿叶，“霜寒，你确定在此处？”
　　霜寒头也不回，“昨日就是走到了这里，回了客栈 。我说了，路不好走，你可以不必来。”
　　昨天两人半句话都没说，行湘现在只以为自己有心仪的女子了，没有不正常的行为取向，所以除去羞愧，就想和霜寒修复关系。
　　神器提前铸成，师父没有给他新的任务，他闲得很，又不能再打着跟霜寒一路的旗号，所以干脆没脸没皮地跟了来。
　　“不难走，没事儿。”行湘说。
　　霜寒停下看了看周围，又回头看了半空中的他一眼，“那你下来。”
　　“……”
　　行湘刚才就看见，这一路上有许多古怪的偶人，是佛门弟子打扮，但分明是妖灵。都是主动攻击的妖灵，虽然很好解决，但是突然冲出来一个还是很渗人。
　　“就是这里了。”霜寒停在一个木屋跟前，“昨日在这里去了幻境，回来之后的事情还没有做。”
　　行湘蹙眉，“这里……你在做初级修行者的任务？”
　　霜寒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我早就做过了。”
　　大荒中有许多供初级修行者修炼用的任务，那是创世神拾得根据真实的旧事，编汇的一种东西。
　　只要你踏进修行路，你就有一套完整的属于自己的初级任务，如果几人共行，任务则共享。
　　拾得虚拟了曾经的人物与故事，让修行者身临其境去感受去经历，而不知几百几千年前，其实有人真真正正地如此经历过。
　　但是这些任务只能做一次，而且渡过修行的初级阶段，任务也就没有附加的奖励，比如提升法力，或者得到武器装备。
　　“那你怎么还能做？”行湘看了看周围，“难道……这与之前的……不一样？”
　　“具体任务情节我已经忘了，但是却是知道，与之前有所不同。你我到西陵城第一天，我就在浊石旁边发现了怪异，一开始还以为是重复以前……”
　　行湘不解，“我也曾路遇浊石，并没有发现异常。”
　　“拾得当初虚拟的这些任务，本就是根据真实的故事编汇来的，也许，现在不是任务，而是故事的未完。”
　　行湘走进木屋，“你和我看到的有什么不同么？”
　　“不知。”
　　“你我并没有任务共享，若所看一样，那就是真实场景无疑。”行湘坐在小桌前，桌上盒子与之前任务中引导修行者进入幻境的一样。
　　行湘伸手碰了碰，没有异常。
　　霜寒在他对面，与他隔着桌子对坐。
　　“萦尘因所唱歌曲没有真情实感，得不到颛顼帝喜爱，萦尘问创世神拾得，如何才能懂得那些离歌哀曲中，词的意思曲的哀伤。
　　拾得说，去人间经理一番情劫，自然会懂。
　　并且拾得教了她一首曲子，让她可以打动任何想打动的凡人。
　　萦尘在梦境中痴迷一弈剑听雨阁弟子的身影，后来便唱了那首歌给他，引他在梦中与她相守。
　　可惜……良宵过后，萦尘得知，此人，弈剑听雨阁弟子卓君武，心里深爱着一个名为紫荆的女人。
　　高冷傲然的萦尘不屑做凡人替身，便在早晨独自离去，而卓君武醒来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后来萦尘在颛顼帝面前含泪而歌，打动了颛顼帝，封她为幽都第一歌姬，但是萦尘以前无忧的日子，却变得陌生。
　　萦尘思念心中人，于是来这安国寺中，夜夜泣歌……”
　　行湘说完，陷入沉默。
　　如若不能相守，不若不曾相遇。此生若不遇所爱之人，遗憾会多，但痛苦会少。
　　一如行湘的娘亲晨瑟公主，如若一生只活在冰冷的永夜城深处，不曾遇到如光若暖的行之黎，就不会融化，不会动心，不会明白自己一直深陷痛苦。
　　遗憾和痛苦，哪一种都无法让人幸福。
　　看出行湘的失神，霜寒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一如前夜，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
　　怎么说呢？他并不会安慰别人，因为他也从不曾被安慰。
　　那样纯净如光的人，平时只是安慰也温暖别人，可一旦伤怀，却没有人反过来安慰和温暖。
　　而霜寒本就是具冷尸，他是苟活在这世上不愿离去的亡灵，他如何安慰行湘，如何给他温暖。
　　他做不到……所以，他们果然还是及早分开，各做各的事情比较好。
　　“如果接下来没有其他连接，那就说明问题就出在这里，萦尘和卓君武。与接下来的云麓旧址，玉玑子等人无关。”霜寒愈发形式又冰冷地说。
　　行湘恍若不觉，接话道，“但是萦尘与卓君武，或者说更多的事情，本来就是创世神拾得一手策划。而他编汇的初级任务，也不知隐瞒了怎样的事实。可是如果说现在我们在发现事实的话……”行湘皱起眉头。
　　“如果说现在我们在发现事实的话，是拾得隐瞒出现的破绽，还是如此世万物一般，也出现在拾得的操纵盘上……”霜寒表情沉重。
　　创世神，拾得……你究竟想如何。
　　“也许会有不同吧……”行湘笑了笑，一如阴云破雾的光，“玉玑子投奔幽都王，打开太古铜门，放进妖魔，并且指挥九龙攻陷西陵城时，拾得的操纵盘不也乱作一团么。”
　　“都说，玉玑子是大荒枭雄，是罪大恶极的人。”霜寒说。
　　行湘还是笑，但嘴角的弧度似是嘲讽，“云麓弟子莫非云是好人，太虚弟子冷喻不是好人吗？就像玉玑子所说，也许他们一生，不算是寻常人眼中的大侠。如尘埃漂浮中，一片羽毛般干净的莫非云；暗黑炼狱中不服所命，翻身自救的冷喻。一个背弃师门，无心争夺掌门之位让人耻笑无为，一个不顾先祖遗训，动用太虚禁术邪影真言，与整个正派为敌。可是他们做错了吗，如果是我……恐怕也只会跟着玉玑子一样，如若不能如愿，那便逆天吧。”
　　霜寒头一次感受到行湘身上的厉气与狂傲。晨瑟公主要行之黎教孩子做一个平凡又正义的好人，行之黎也一直用心地让行湘学着动容与慈悲。
　　但是晨瑟怎么知道，这个天下，没有一处全部光明，哪怕是八卦盘，也是黑白相冲阴阳相合。她那样向往的人间，仍然藏满黑暗。
　　真正的好人是什么？不负忠？义？德？是向所谓名门正派那样，因为一个正经名头，而私下做着令人不齿的事情么？
　　而所谓坏人，玉玑子是坏人，莫非云、冷喻是坏人，鬼墨门派弟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难道就连好好活下去，也只是名门正派所拥有的资格么？
　　是谁定了这不公平的规矩，是谁划分了这天下的正邪黑白。
　　如果如果神灵真是真理，那么为何这世道如此不公，让卑劣的人为所欲为，让真正洁净善良的受到侮辱和损害！
　　若天道如此，那么，这天道和神灵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一旦行湘不是冰心弟子的事情被发现，他身体里一半北溟血统曝光，那他之前做的一切便毫无意义，所谓正义之士只会把他追杀。
　　一旦王朝利用鬼墨结束，鬼墨掌门司空墨又该如何带领门派在大荒中生存，现下助王朝尚不能得世人正视，若被扣上反叛之名，即便鬼墨不杀，世人又会不会放过鬼墨。
　　这些问题的答案很清晰但是为什么，竟然不忍触及……
　　“霜寒……你以前叫什么？”行湘突然问。
　　霜寒一愣，脑海中有一阵空白，才又渐渐聚合起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字，还有那副陌生的模样，还有那片陌生的蜀州城。
　　行湘自顾自的说，“书生……你应该是白衣执扇的翩翩公子吧？……”
　　“现下如此，谈旧无意。”霜寒打断他的联想。
　　“莫问今朝，何事潦倒，来时怎知退时潮……”行湘苦笑，有些恍惚，玩笑说，“突然也挺想逆天的，要不我们投靠玉玑子？虽然他是你间接的杀身仇人……”
　　霜寒还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你神器铸成，不是有逆天之力可以做一件事情么。”
　　行湘摇头，神色黯然，“有这一个，不如没有，一个能做什么？不是我贪心，正是因为太不贪心，对钱权地位都没有需要，一个逆天之力，做什么？不如摆桌酒菜，不醉不归？”
　　“你再喝酒我就把你扔下山。”霜寒拂袖站起来，走出木屋，“其实你可以改变自己的身体属性，成为真正的冰心弟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予损弃，何况更改。”行湘习惯性抬手为霜寒施法“本脉”。
　　霜寒垂眸，刚开口，却见不远处一抹粉色云烟聚集，在深林中显得尤为诡异。
　　提笔写“破”，一道血光极速飞出，冲破粉色云烟，在空中如花般绽放。
　　“敛秋风还入鞘散发弄月拢云罩……”
　　粉色骤然加剧，渐渐浮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女子身体洁白，不染一污，粉色云烟如衣裙萦绕。女子低头，闭着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只有粉嫩薄唇轻动。
　　“……欢歌曾盈耳饶谁在舞姿眩狂草
　　一弦尽风来扫浊酒引得腹中烧
　　月独照空叹寥尽得轮回难破晓……”
　　声音从四方而来，如若空谷来音，幽远空灵，细腻却刺心。
　　行湘不知何时已站在霜寒身边，闻此勾唇角温和一笑，抽出扇，打开，轻轻一扇。行湘的身体便缓缓浮起，他盘起腿来坐在半空中，手臂轻抬指尖微动，竟是琴声传来。
　　随着行湘的动作，行湘手下、腿上缓缓浮现一架通体冰灵清澈透明的古琴，行湘手指一动，琴弦一颤，发出悦耳而悠然凄冷的附和。
　　行湘抚琴的模样，竟然和霜寒在北溟见到的傀儡晨瑟那样像。
　　“……莫问今朝 何事潦倒来时怎知退时潮，
　　不愿退却无处可逃可惜早已不年少，
　　莫怨今朝 风骤路遥世俗难免遇讽笑，
　　把那过往敛起一瓢一饮而尽仰天啸。”
　　琴声继续，歌声依然，女子渐渐消失，如不曾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