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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1、 第卅七章(03)小楼低隔一街尘 ...


  •   苏衡走到外面,竹楼的庭院四下无人,只有一片茫茫的白雪,映着亮晃晃的日光,那样静谧。庭院中的雪上横着几道匆匆忙忙的足印,暗示着此前的一夜,是何等样的惊心动魄。他还记得自己漏夜前来,远远看着每一处不熄的灯火,都像是她的窗前,可又觉得每一盏都如同有千里之远。那时候他仿佛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刺破这暗夜,传到他的心里去。他在黑夜里策马狂奔,只为了离她更近一些。
      在更早些时候,他在战火纷飞中收到澎涞的来信以后,他也想要这样地奔向她。抛下所有,只想要离她近一些。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知道澎涞和窦臻的全部谋算,原来在自己死守胥城之时,窦臻已经围困了千里之外的蓉城,围困了孤身无依的那个人。直到最后的关头,澎涞才将这棋局收官的最后一步告诉自己,诱怀慕西归,尾随于后,与窦臻两面合围,全歼永靖王军于垂星野上。
      那些波澜壮阔的描述,在他脑海中都褪成淡淡颜色的背景,而他在澎涞信上的聊聊数语中,却轻易地勾画出了她的模样。一人独坐城中,孤身拒敌于外。那一刻她的影子是这样的孤傲而又无依,叫他忍不住想起了当初在南安王府的梅花树底下的那个少女,冷冷地将所有恐惧和悲哀,都掩藏在坦然自若的举止谈吐之中。那一刻,他是多么想要去她的身边守护着她,守护当初他所不能守护的那个少女,几乎忘了此时此刻,自己就是她的仇敌。
      可是他忘了,清琼却没有忘。那一刻,映着火光看见那信上内容的自己的妻子,一言不发地,紧紧地抓住了自己。那力道是那样微弱,却如冰雪一样,浇熄了他心里忽然烧起来的那一把火。是的,如今,他就是她的仇敌。不管她遇上了怎么样的危险,能去到她身边的那个人,再也不是自己。他所能做的,只是在远远的千里之外,隔着错过的时间,从这薄薄纸笺,听一听她模糊的消息。
      苏衡只记得,自己在那一刻,拍了拍她的手,缓缓地握住。在那一刻,他心里相信,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会守着他应该守着的这个女子,而她实在太远了,纵然他追逐而去,又能有什么用呢?
      可是他还是做出了不忠的决定,他如澎涞心中所言那般随着怀慕西区,却缓缓而行,并未在城下形成合围。他放了怀慕去救她,也放了怀慕去救西疆的半壁江山。毋庸置疑,这是背叛。他放弃了几乎已经是囊中之物的胜利。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一刻神思那样犹疑。他隐约觉得恐惧,也许,他放了怀慕离开,只是想要让那个人,去完成自己不能完成的愿望,去那乱军之中,匹马单枪,救回那个身陷重围的女子。苏衡隐约觉得又回到了当初,他在半步之外守着她,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了别处,走到了那个人身边,离自己越来越远。
      再到后来,于自己的放纵,怀慕重新夺回了蓉城,而西北战局,也隐隐有了变数。苏衡心里想,这也许是自己一生之中,在世人眼中最为愚蠢的一个决定,甚至会被唾骂千年。可是在那时,他着实是没有想到那么远。
      只是乱世风云之中,他再也没有她消息。不管是窦臻,澎涞,还是怀慕,都不曾传出她的讯息。也许她已经安然无恙地在蓉城中,在湖上泛舟,嗅一朵新开的梅花香味。也许,她已经在那血与火的一夜里,死在了她真正归属的这一座城池。
      而他却无从相问。他已经因为自己的私心,放弃了获取西疆千里土地的最好机会,却绝不能再退一步。他退守胥城,身边是出乎意料地不曾有任何疑问和指责的妻子,背后是自己的父亲,祖父守护了一生的故乡。他绝不能再退,他已经退无可退。
      苏衡却绝不曾想到,就在此时,竟会再次收到她的消息。离他那样近,却又那样远。这一次,她呼唤的却是他的名字。尽管知道那不是真的,尽管知道这只是她的算计,可他还是不能拒绝。他不能眼睁睁地,就那么看着她死。他来不及多想,已经不由自主地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可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里,是茫茫大雪中站着的一个身影。他的妻子就站在那里,好像是一枝清瘦的寒梅,孤独地开放在那里。好像再过一阵风,就会凋零满地。蒙着面纱的女子,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也无法窥见她的心情,可他却来不及回头去问,只能留下那么匆匆一眼。苏衡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好似丢下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也许这一个转身,就是告别。
      现如今,青罗已经活了下来。不管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她到底是活着。苏衡想,此刻自己应该回去,回到妻子的身边去了。那才是他真正应该在的地方。这些年来对于妻子,已经相负太多。曾经失去过的,好不容易才又前嫌尽弃地回来,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再次放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在自己身边,始终不离不弃的人,也成为了自己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尽管蒙着面纱看不清容颜,却好似,只要有她在那里,他就觉得心里平静。苏衡的手碰触到了腰间的玉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再合奏上一曲。也许朝堂江湖俱皆平静之时,他会同她一起,去乡间种一树野梅。一曲箫笛,平静地度过此生。
      苏衡想到此处,唇上微微浮起一个笑来。正在此时,却听见一个声音,“世子今日喜得麟儿,在此恭喜了。”苏衡悚然一惊,转过头去看,只见窦臻站在廊下的阴影里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苏衡还未说话,窦臻却慢慢绕了过来,与苏衡一起站在日光下头,被明媚的阳光刺得略微闭起了眼睛,“二月二,龙抬头,这小小孩童,却出生在这样的日子,日出东方,日光倾城之时降生,却不见哭声,反见笑容,实在是奇了。我瞧着这孩子骨骼清奇,面容不俗,将来必成大事。”
      窦臻说完话,就拿眼去瞧苏衡。苏衡只是平静地站在日光底下,半晌才道,“王爷此时和我说这些,又是何意呢?”说罢忽然一转头,目光炯炯地望着窦臻,似乎想要刺穿他的身体一般。
      窦臻微笑起来,阳光映照下,神情却有些阴冷,“我心里想着,所幸是世子的孩子,若真是永靖王的小世子,倒真是个威胁了,我断不能容他活过今日。”
      话语平静,可那话里的意思却是极重,苏衡心里不由得悚然一惊,面上却不曾露出什么来,反倒有些讥诮,“哦?王爷如何知道,这孩子就是我的?”
      窦臻笑道,“昨日翠墨陈情,满院的人都已经知晓。何况世子星夜前来,对永靖王妃的关切之情,也溢于言表。如今,天下人只怕很快就要知道,这个孩子,乃是世子的骨肉,而永靖王妃的身世也不能作伪,只要稍稍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苏衡淡淡瞧了窦臻一眼,“若我没有猜错,王爷当初掳了她来,不就是想要等着这个孩子出世,再挟持这个孩子,威胁永靖王么?若是这孩子真如王爷所言是我的,此事一旦为天下所知,王爷这一出好算盘,岂不就都落了空。王爷如今的神色,却还像是十分欢喜似的,这倒叫我有些想不明白了。苏某自问,与王爷相交不深,我有了一个儿子,如何能叫王爷如此欢喜?”
      苏衡的话说的尖刻,窦臻却不以为意,反倒笑了起来,“原来在世子的心里,我竟然是这样的人不错,我与世子并无什么深交,对这个孩子,也确是存了挟为质子的念头。只是如今情势突变,原本的念头,既然做不得数,也就只好罢了。”
      “然而我转念一想,此事倒未必对我不利。当初永靖王率部队西归,不就是因为心中惦念蓉城围城,惦念城中的王妃和孩子?永靖王少年时就驰骋沙场,如何会不知道,这蓉城前有围堵,后有追兵,乃是一个危险的陷阱?可他收到消息之后,毫不迟疑地就折返归去,丝毫也不在意胥城已经有了的胜局。可见,永靖王妃,或者说这个孩子,在他心里头,是何等样的重要。”
      “如今,这孩子却忽然不是他的。若是永靖王妃默默无闻也就罢了,偏生当初联姻,全天下的人都瞧在了眼里,夫妻恩爱还传成了佳话,这就更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永靖王那样的英雄人物,在天下人面前,栽了这样大的跟头,如何能不气的吐血?用兵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心浮气躁,这样的消息一传到他的耳中,不等我军如何,他便会自乱阵脚。之前的谋算,是让他关心则乱,如今却是要摧折他的心志,手法相异,效用,却是一样的。”
      窦臻似笑非笑地瞧着苏衡,“世子,你说,这两条计策,我到底是用哪一条呢?”
      苏衡闻言却是沉吟不语,此时却忽然有一小厮走上前来,满脸悲切之色对苏衡跪下,“世子,王爷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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