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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第三十章(09)多情犹自梦中来 ...


  •   怀慕忽然想起一事,便对邱先生道,“先生,今日正巧在这里,给青罗再把一把脉罢。我瞧她这些日子总是觉得困倦乏力,倒是不如前些日子有精神。虽然吃着你的药,却也并不见好。”
      邱先生仔细瞧了青罗半晌,笑道,“王爷关心则乱,我瞧着不妨事的。若是王爷太过紧张王妃,倒不利于王妃安心调养。”
      怀慕却坚持道,“医家望闻问切一样也不能少的,先生还是把一把脉的好。”
      邱先生见怀慕坚持,笑叹道,“王爷这样坚持,我就替王妃瞧上一瞧罢。”说着四顾道,“不知哪里方便?”
      清琼却道,“都是自己家人,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邱先生瞧了青罗一眼,见她也并没有回避的意思,便点了点头。青罗便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来,伸出手去给他诊脉。
      邱先生医术十分高明,这一回却细细诊了许久,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看的怀慕几人心里也是忽上忽下。过了许久,怀慕见他还不说话,急问道,“不管是什么病,先生只管明说就是了。这样缄口不言,却又是什么意思?”
      怀慕话音刚落,邱先生却忽然满面喜色地站了起来,对着怀慕与青罗笑道,“恭喜王爷王妃,就要为人父母了。”
      一时之间满室沉默,青罗自己也怔怔的,瞧着邱先生,似乎没有听见这话似的。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怀慕,却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把拉过青罗的手,也顾不得避嫌,只是一味的对着她笑。此时所有的思虑、谋算都烟消云散,怀慕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这个女子,还有那个将要来到这世上的孩子。他的梦想也好,心机也罢,此时此刻,都敌不过眼前人那个带着几分天真迷惘,却又温柔如珠玉的笑容。怀慕情不自禁地将蒲团往青罗那里挪了一尺,将青罗拥在怀里,动作轻柔而又坚定。
      这一刻,连这样近地相对相望都叫他觉得不真实,只有把眼前人拥在怀中,才叫他觉得稍稍安心。过了这么久,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怀慕心里有些自私地想,自己怀中的这个人,再也不会离开自己了罢?将她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怀慕总是觉得,青罗像是一只飞翔在九天的翟凤风筝,自己握着的,只是她身上连着的那一根丝线,看着紧密相系,却总叫他心惊胆战。而此刻,这个将要出生的孩子,却在她和自己之间,建立了世上最牢不可破的纽带。她会永远留在自己和这个孩子身边,而他此刻最大的心愿,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清琼瞧了苏衡一眼,她还记得,那时候在蓉城,苏衡曾经利用养在青罗身边的隽儿,给怀慕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她也还记得,那时候青罗挺身而出,对苏衡说了决绝的话,日后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必他再费心。如今青罗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苏衡却只是怔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眼睛里藏着千百样思绪,让清琼的心里觉得一痛,转而又是无穷的怅惘。
      清琼对青罗笑道,“恭喜妹妹了。”
      这是她今日,对青罗说的最为真心的一句话。今日给青罗祝寿,其实是她做过的最自私的一件事。清琼曾经以为,面对苏衡与青罗的过去,她不会多说也不会多问,只会慢慢的等。在漫长相伴的光阴里头,苏衡总会忘记这个人,只记得眼前的自己。在梅林吹箫,水畔放灯的时候,她曾经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苏衡虽然没有完全忘记青罗,却至少在自己面前努力克制,尽量地对自己更好一些。清琼曾经相信,这样下去,她期盼的那一天,不久就会到来。
      可是玉峡关的相逢,是她始料未及的。那一夜,他经过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他再一次吹起了这一支踏莎行。她知道他心里的意思,在这旧地吹出这一支旧曲,就像是告别。她并没有怨怪他,反而拿出自己的箫,合着他的调子。她只是想要告诉他,她心里的情意,始终都不会变折。
      那一瞬间,箫笛合奏的声音是那么默契,清琼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接触到了苏衡的内心。他的喜悦与悲伤,相聚与离别,牵挂与舍弃,她都感同身受。她从来不曾觉得自己离他这么近过。尽管这曲子里怀念的人,是另一个女子,可是这曲声里,也铭刻了她的灵魂,这一点,苏衡此生每一次再想起这踏莎行的曲子的时候,都再也不能忽略,再也不会忘记。那一刻,清琼曾经觉得自己离幸福那样近了,尽管这幸福里头,除了甜蜜,还有隐隐约约的丝丝酸楚。
      可是青罗,就在那一刻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站在渡口的杨柳树下,一身绿衣轻飘飘的,被月光落下柳枝的影子。青罗和怀慕并肩站在那里,在她眼中是最相衬不过的一对璧人,可是在苏衡眼里,她却分明看见了震惊和不舍。这一处玉峡关,明月朗朗,山花红遍,想来是他们曾经携手同游的地方罢?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告别,可谁能知晓,他竟然在此刻又遇上离去青罗。清琼几乎能够看见,玉晖峡上的月光掺着水上的雾气,织成绵绵不断的丝缕,将苏衡心里的思念,又连在了那个玉晖月色下穿着杨柳绿衣的人身上。
      后来的那些日子,在玉峡关比邻而居,青罗避而不见,清琼也知道她的意思。既是不想让自己伤心,也是不愿见着苏衡彼此难堪。清琼本来已经松了一口气,却见苏衡一日一日地消瘦憔悴了。他已经不能像在京城的时候那样平静地面对自己,更不要说曾经有过的接近甚至是甜蜜。在那一日之后,苏衡像是失了魂魄似的,白日里还能强打起精神与怀慕斡旋,可到了晚间,却只是扶着那一支玉笛出神,拒人于千里之外。
      清琼起初还存了盼望,愿他能渐渐地放下这些,可一日一日过去,清琼原本静如止水的等待之心,也渐渐按捺不住了。清琼忽然生了个念头,如此避而不见,只能叫他心里的思念愈来愈深,倒不如叫他和青罗见上一面。青罗与苏衡不同,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怀慕,夫妻情谊深笃,就算在苏衡面前不表露十分,只那三分五分,也足够叫苏衡明白了。就算瞧见他们在一处会叫苏衡伤心,可伤心之后,他也该知道,杨柳长条如就垂,却已攀折他人手。清琼心里存的心思,是要叫苏衡一痛之后,从此搁下这桩心事。
      宴席上的情景,与清琼猜想的并无多少差别。只是青罗忽然有了身孕,却是她不曾想到的。怀慕真情流露之举,自然来不及遮掩,更何况席上怀慕倒是与自己有默契一般,丝毫不讳言自己与青罗之间的情分。如今青罗与怀慕情深之外,又有了一个孩子。清琼瞧着苏衡的神情,确是伤到了极处,清琼心里觉得有些难过,可却并不后悔。只盼着这一次,他能够真正放下。
      清琼对青罗那一句恭喜,确是发自肺腑。青罗虽是苏衡心上之人,却并没有妨碍过自己什么,知悉自己心事之后,更是一心成全。清琼与青罗之间,真是有几分命运相似,惺惺相惜的情分的。如今青罗有了孩子,清琼自然也替她高兴。清琼暗暗地想,也只有青罗与怀慕长相厮守,苏衡才能对她死了心罢。
      清琼心里对着自己苦笑了几声,她并不是一味软弱仁善的女子,她也曾想过,若是自己日后的夫君有了别的心上之人,她若是不曾对那人死了心绝了情,无论如何也是要争上一争的。可是谁又能想到,那个与她争夺苏衡的心的人,却是一个千里之外的人,是苏衡名义上的妹妹。她没有机会与她争竞,也没有理由与她争竞,只有在这相逢的短暂时间里,利用怀慕,给苏衡干净利落的一刀。
      清琼微笑着又对苏衡道,“子平,妹妹有了孩子,你就要做舅父了,你欢不欢喜?怎么也不对妹妹恭喜一句。”
      苏衡霍然抬头瞧着清琼,那眼神惊痛,瞬间刺进了清琼的心里。她知道自己今日言行,对苏衡而言何其残忍,可是她别无选择。为了自己,也为了苏衡,甚至也是为了青罗,她必须这么做。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子平。这一个亲近的称呼,她从不曾对他说过。可是今日,她必须这么唤他。她要让他知道,此刻在他身边的,将来在他身边的那个人,都只会是自己,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方才邱先生说到青罗的身孕,苏衡就已经失了神。他心里有千万句话要对她说,可是那些话,他却都不能对她说。而该说的话,他却一句也说不出。不论是客套恭贺的话,还是暗藏心机的话,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当初对她的承诺,他会回来,带着她走,去寻一个天涯海角的自由。可是如今,看着她在怀慕的身边,脸上的笑容不是当初年少青涩时候的明媚坚强,而是温柔满足,他却再也不能对她说出那句话了。她已经改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和自己在玉晖峡的明月和花海中与自己作伴的探春。
      而那个让她改变的人,以前是这个拥着她的人,以后,还会是这个还不曾出生的孩子。早在那一年她的生辰,他就曾经有过这样的预感。就算她在象征着爱情和婚姻的怀慕,和象征着家族和故土的自己之间难以抉择,一旦有了她的孩子,这个原本摇晃的天平,就永远地倾斜了。她将会把根扎在这片土地里,再也没有动摇。
      那时候他想着,就算牺牲了一切,他也要把她带回去,可是如今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个人,他却在想,就算是自己能够带了她走,她或许也不愿再跟着他去了。那个在生死之际,毫不犹豫就跟着他逃入崇山峻岭的探春,已经不在了。
      直到清琼唤出那一声“子平”,苏衡才回过了神。那个曾经属于探春和自己的称谓,充满着甜蜜又心酸的过去,如今听来,却是苦涩。他知道清琼的意思,也并不怨怪于她,到底是自己欠了清琼许多。他也曾想,在清琼身边,就算不能琴瑟和谐,也能相敬如宾。他本来以为自己做得到,可是用了全部气力做到的,却又在这些日子里瓦解了。
      在清琼那一声称呼中,苏衡得了片刻的清明,望着相拥的怀慕与青罗道,“自然是莫大的喜事,恭喜妹妹,也恭喜王爷了。”苏衡的语气平静,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全部。至于这句话应该有的欢喜,他却实在做不到了。苏衡望着席上,清琼亲手腌制的那一碟子青杏,拈了一颗尝了尝。分明是酸甜的味道,他却吃出了苦涩。苏衡心想,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本该是这样的苦涩。而他又能怨什么呢?是自己寻春去迟,芳时已过,惆怅又能如何呢?
      青罗也在苏衡的那一声恭喜里头,才惊觉自己竟被怀慕拥在怀中。方才骤然听见了喜讯,一时之间竟没有回过神来,心里满足的甜蜜,丝丝缕缕的,满满地才沁出来。青罗又想起之前自己与怀慕间故作无事的平静,心想这个孩子的出现也许就是天意。是上天让她放下所有顾虑和矛盾,留在怀慕的身边。
      这些年来,孤身一人背井离乡,虽然夫妻恩爱,姐妹之间也和睦,虽然有些波折最后却有惊无险,却总觉得有些不安。直到了今日,她才觉得心里充实而满足。自己的夫君就在身边,而腹中还有自己的孩子,她除了幸福满足,已经想不到其他。这一瞬间,怀慕环着自己得手臂,就好像是她的整个世界了。
      青罗惊觉一挣想要脱开,怀慕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紧了紧手臂,侧过脸专注地瞧着她,一脸的笑意纯粹明朗,叫青罗也不忍拒绝。一眼又瞧见苏衡神情苍白如纸,此时心里满满充溢着幸福,却也顾不得了,只低头含笑不语。
      倒是怀慕对苏衡与清琼笑道,“二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青罗既然有了身孕,还是不宜太劳神,我这就带了她回去休息,这便告辞了。”说着就起身,虽然松开了手臂,却还牵着青罗的手不肯放开。
      清琼轻轻推了苏衡一把,也站起来道,“妹妹自然是身子最要紧。”
      怀慕与青罗正欲出去,邱先生却抢上前来道,“王爷,王妃身子虚弱,在这玉晖峡只怕是不宜久住,还是早些回蓉城调养的好。再过些日子,大郡主还要回来省亲呢,王爷和王妃也得回去迎她的。”瞧着苏衡,后头的话却又不往下说。
      怀慕心思一动,便道,“都是一家子,没什么不好说的。”
      邱先生顿了顿又有些为难地道,“大郡主书信里虽没有明说,却能瞧得出,她在辽城的日子并不如意。这一次回来,想来也是不得已的举动。所以王爷和王妃,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若是大郡主回来,瞧见王爷和王妃还不曾回去,只怕不妥。”
      怀慕便道,“那你的意思是?”邱先生躬身道,“如今王妃的身子也耽搁不得,以我的意思,明日就动身回去罢。”怀慕沉吟一时,便对苏衡道,“虽然与兄长投缘,却实在不能再耽搁了。明日我与青罗便要启程回去,若是兄长得空,便随我们一起去罢。”苏衡却摇头道,“我在此处也有多日,自然也该走了。”又瞧了青罗一眼道,“既然王爷有要紧事情,无需以我们为念,尽管自便就是。”
      怀慕点了点头,又对清琼颔首示意,便拉着青罗回去了。此时却不敢像来时那样,反而扶着青罗一步一步小心地慢慢走去。一边还笑道,“你总爱叫我带着你飞上飞下,如今做了母亲,可要老实些日子了。”
      青罗此时心里甜蜜,见他取笑,也变凑趣儿道,“你说的自然不错,只是以后,这孩子若也和我一样的性子,你可要一起带着我们。到了那时候,你可以不要嫌累赘呢。”
      怀慕朗声笑道,“这个不怕,别的不能,这带着妻子儿子,还难不倒我。等我的儿子长大了,或者我就没了这样的力气,到了那一日你若还是童心未泯,叫他带着你罢。”青罗却嗔道,“谁知道就是个儿子了?我倒觉得是个女儿呢。怎么,你就不想要个女儿不成?”怀慕却笑道,“我心里想着是个儿子,你瞧我父王,还不是先有了大哥,才有了大郡主?我想着,咱们也是一样的。”
      青罗却道,“你和父王哪里一样?你若是想一样,就找个别人去。”
      怀慕才觉这话说的造次,忙笑道,“自然是你说的是,我哪里敢呢?就守着你一个罢。你若是喜欢女儿,就先生个女儿也是好的,若是像你,我岂有不喜的?”
      青罗此时却回过神来,方才那样的话,自己曾经是怎么也不会说的。怀慕在自己之外,是不是还会娶别的女子,她每每连深想都觉得不敢,此时却能做玩笑轻易说了出来。青罗抚了抚还十分平坦的小腹,这个孩子的出现,不过在一瞬间,就叫自己改变了。好像心里那些坚强执拗都散了,只剩下满心温柔。还有信任,此时此刻,她也愿意相信,自己会成为怀慕这一生的唯一。此时见怀慕如此说,便笑着望着他道,“我也没有什么偏好,只是是咱们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是一样的欢喜。”
      二人一路牵手谈笑,转过一丛茂密慈竹,便消失不见了。苏衡与清琼,却还站在竹楼上瞧着。方才的画面是那么美好,叫谁也不忍心打破。清琼站在苏衡几步之外,看着他凭栏而立的背影,只觉得分外萧索。今日的局面,虽是清琼刻意为之,却又觉得对苏衡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些。
      清琼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拉住苏衡的手,唤了一声“子平”。这一次,她没有什么用心,只是想要这么唤他一句罢了。只是不知道,这一声子平,对于苏衡与自己,是安慰还是更深的伤害。竹下的杜鹃开的这么好,却又是新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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