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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第廿五章(09)绿萍涨断莲舟路 ...


  •   白氏虽然心里不高兴,倒也不曾拂了秦氏的颜面,脸色慢慢和缓过来道,“难怪王妃不知道呢,这是咱们蓉城这里的歌调。王妃从京城来的不知道,咱们这里,除了唱些中原传过来的戏文曲子,也还有些故老相传的故事。有心人作了曲子来唱,就是一出小戏。那曲调也是咱们这里的韵味,和中原的又别有不同。这一出戏,用的就是这歌调,唱的也就是这蓉城里的故事了。”
      白氏忽然笑道,“若说起这故事,也和咱们家有缘,尤其是二姑娘,真真是她自己跟前的事呢。王妃你瞧那绿衣裳的女子,唤作碧仙,就是二姑娘洗砚斋那院子里头的那一株绿梅花化的。”
      青罗笑道,“原来是如此,这碧仙的故事,我倒是也听二妹妹说起过,据闻那一位小姐雅擅丹青,更是清丽脱俗,喜着碧色,就得了这么个名号。可惜少年就亡故了,只留下这么一树梅花,也就成为碧仙了。”
      白氏笑道,“王妃说的不错。只是这碧仙的故事,口耳相传,哪里会这样简单就完结了的?王妃也知道,世上人听故事,若没有这缠绵悱恻的情意,也每个趣儿了。这碧仙小姐的故事,岂止千百种传言?这戏文里头唱的,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青罗笑道,“这我倒是一点不知,许是二妹妹也不曾听说。这会子听着这戏文,美则美矣,却也没有个头绪,不如白姨娘你就和我们说说。”
      白氏点头笑道,“算起来这一出戏,也算是蓉城有名的了。大户人家小姐奶奶们爱它词曲清丽,总喜欢听着。咱们家里这些年,也唱过许多次了,二姑娘想必也听过,只是不记得罢了。”
      上官亭笑道,“蓉丫头说的那个,我也听过。那倒是和戏文不一样,并不是胡编乱造的。而是家里先祖在筑造宜园的时候,留下的一篇园记,里头就记了这洗砚斋和这墨池、碧仙的典故。”
      白氏笑道,“这我却是不知道了。这戏文里头唱的,前头自然都是一样的。说的是这碧仙小姐,姓氏名讳皆不可考了,只知道是原来住在这锦绣湖边的一个名门望族,小姐的闺房就在洗砚斋。这位小姐擅长丹青,容貌又美,蓉城倾慕于她的男子何止百千,只是这小姐却并不曾放在眼里。而这小姐清秀脱俗,众人也都以为是仙人下界,不该沾染红尘的,因为喜爱绿衣,世人都称呼碧仙。这名字叫的久了,就连原来名姓也忘了。”
      “也是命里该有着劫数,那戏文里唱的正是一个冬天,这小姐去寺里上香。小姐嫌前头人多烦闷,就往寺庙后头一片梅花林中去散心。那一日又才下了雪,寺里的白梅千树,正开的冰清玉洁。小姐站在白梅花间半日出神,忽然一个人走了过来,笑着请她往前头的亭子里去看一幅画。小姐虽然觉得唐突,可是那人神情自若,举止潇洒,叫人心折,小姐也就跟着过去。”
      “只见那亭子里有一张石桌,桌上正放着一卷画,为了那画怕被风吹走,还用一枝梅花压着。而画上的景象,正是满山积雪,满树白梅之间,盈盈开着一朵碧色的梅花。说起来小姐最善作画,这画里的梅花,也未见得多好。然而小姐一见之下,就对这画称许不已。许是这画里情致,独独和小姐的心思相符罢。”
      “碧仙小姐便向这人讨要这幅画,然而那人却说,这是自己心爱之物,不能就这样交付给她。若是愿意,倒是可以常来寺中切磋丹青。等下一回相见之时,就再给她画一幅画像相赠。二人又说了些话,天色将晚,小姐随身之人寻了来,将小姐带回了山下。小姐虽然不舍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和那人约定,三日后再来此处,请他再为自己做一幅画。那人便应允道,那时候再不画绿梅,就画小姐本人。”
      “这位小姐回了家中,也作了一副画。画中正是自己今日所见的那个男子,傍着那男子画中的绿梅,正在作画。小姐既然善于此道,不说那男子形容是如何惟妙惟肖,最奇的是这画中的绿梅花,竟然和那男子画中的一模一样。三日之后,又是大雪。那小姐不顾家人奴婢劝阻,赶上山去,然而那梅花林里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案上的那一张画也不知所踪,只有那一枝压着画的白梅,还搁在那里,枝头的花瓣已经渐渐枯萎。”
      “自那以后,小姐日日都上山去寻,只是始终都不曾见那人回来。而每日回来,就反反复复画那一张花,画中的男人倚着一树绿梅,正在作画。等到冬天终于过去的时候,梅花都落尽了,小姐终于不再上山去,也不再作画。有一日小姐忽然种下了一树梅花,从此就一病不起。春夏四季渐渐过去,小姐渐渐病势沉重,终于到了那一年的第一场大雪,窗前的绿梅花头一次开了,小姐起身折下一枝,微笑着死去了。”
      白氏口齿伶俐,对着故事又是极为熟悉的,此时娓娓道来,众人就算是以前听过这戏文知道这故事,也都听得入了迷。说完故事良久,众人才回过神来。
      青罗感慨道,“我知道有这样一位奇女子,却不曾想,还有这样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只是可惜了,到了最后也没有人知道,这人究竟去了那里,为何始终不曾回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幻。倒是可惜了这一位小姐,为了这一位梦中之人,竟然就这样丢了性命。”
      白氏点头道,“坊间传闻的故事,有说这男子本是天上仙人,小姐过世之后就往天上相聚的。又说这男子本是上京赶考,一二日便离去,金榜题名之后,听闻小姐已经过世,这才后悔不及自杀相殉的。更有一个说法,说是那男子最后归来,在梅花树下大哭三日,小姐竟然起死回生的、说法众多,因这故事本就是传奇,也没有人细细考证。这歌调流传的时候最久,里唱的倒是与别的不同,只说了小姐之死,旁的结局,想必都是后人觉得心里为这小姐遗憾,自己附会的了。”
      众人都叹道,“这戏文里的结局虽然凄凉,却最是有味,叫人觉得那之后还有无穷的故事要说。若是真正都交代干净,反倒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清玫又笑道,“我听白姨娘说起那碧仙姑娘的音容,清冷淡然,倒真像是二姐姐在眼前似的。只是可惜,二姐姐擅琴,却不擅丹青呢。”
      上官亭闻言沉了沉脸色,对清玫斥道,“愈发没个遮拦,这样传奇故事里的女子,听一听仰慕也就罢了,哪里好和自己姐妹相比的?不说别的,也甚是不吉利。你二姐姐过了年就是你嫂嫂了,你也不知道忌讳。”
      清玫吐了吐舌头道,“倒是我忘了。”却又笑道,“原本也怨不得我这样想,谁叫二姐姐可巧住着洗砚斋,又偏生和佛寺有缘。我还听她说起过,最喜欢的就是那一株碧仙绿梅,常常在下头抚琴呢。”
      众人想了想,似乎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想到那结局,也就纷纷缄口不言,换了别的话来说,一边又瞧着台上演着的戏。这一回台上正是那个绿衫的女子,手里抱着一大枝白梅花,身边是一个握着笔的男子,正低头给他指着那一幅画,含笑说着什么。两个人并肩而立,虽说隔着数尺距离,却显得十分相衬。如此一时,又听得那女子又抱着梅花离去,却时时回首,似有不舍之意。那画梅的男子亦搁下笔,远远瞧着那女子,如此一步三停,这才消失不见。
      上官亭见青罗瞧得出神,就笑道,“王妃头一回听这戏,瞧着倒是颇入眼的样子。这一出叫做画梅,说的就是那碧仙小姐,和那画梅男子初遇的情形了。最妙的是,这一出戏从头至尾没有一句话,只有箫声配着,全凭这做戏的两人举止动作和眉眼官司。王妃细瞧,虽然不说话,却也别有韵味呢。”
      青罗瞧着那画上的一树绿梅,点头道,“果然如此,那意思都在言语之外了。这箫声也不俗,道是无情,却处处有情,若没有这一缕清音,也没有这样的情味了。”
      白氏也笑道,“王妃说的很是。”
      上官亭笑道,“这一套戏文里头,最开头的就是这一出画梅,后头跟着的,就是寻梅,梦梅,种梅,最后便是折梅,合着梅花五出的数。我心里一一品评过去,独有画梅、梦梅和折梅,这三出最是动人情肠。只是这梦梅,今儿个却有不能唱的缘故。这唱画梅人的这一位,不是咱们戏班子里头的,因他这一出实在与众不同,是外头请了来。可惜还有别的要紧事情,只好唱一出就走。所以这下头的一出,便是最后的折梅一段的故事了。”
      果然见这一出唱罢,又换了一出,正是折梅。那女子仍旧穿着绿衫,脸上的妆容却是变了,一眼就知道是病中,只敷着粉,一点胭脂颜色也无,病体不胜,扶着一个丫头从白梅花树后头走将出来。手指着的那一树梅花,枝上开的正是绿梅,只听她开口柔声唱道,“琼瑶满树,碧落澄寒,可惜流年。却是云鬟忘点,红松翠偏,空怀愁病梦中眠。胭脂生尘,粉黛犹鲜,最是无常美人面。”
      这一曲唱罢,那女子又从树上折下一小枝簪于发上,唱道,“风雪严寒,顷刻间、就赴黄泉。世上白红千万,独有此花珍罕,着意搜寻遍。记得当时好游园,却未知、从此厮缠。到如今忘却月婵娟,懒看垂杨线,来去无心梁间燕。只有魂梦能相见,留得一晌贪欢。昨朝今日,眼下心前,心肠断,奈相思依旧、百回千转。最可怜梅花虽开,难续前缘。若此花开处君得见,或忆碧仙。”
      歌唱虽了,一缕箫声却还在,仍旧绕梁不绝。听着那曲中情致婉转,似乎就是方才在湖上那个吹箫之人。众人都听得入了神,等回过神来,却见那唱歌的女子已经伏在地上,再没有醒来。此时湖上的烟雨正好弥漫过来,连人影都已经遮蔽住了。隐约瞧得见那梅枝微微颤动,亦真亦幻,倒叫人真以为是那一年的冬日大雪,而不是眼下的清秋时节。好戏终了,一切都如云烟。
      等漱月带着那几个优伶都过来领了赏下去,众人才从方才那幻境之中清醒过来,都道真真是一出好戏。上官亭点头笑道,“这出戏是旧曲,我也听过好些次,也有好的,也有不好的。这一回这几个小孩子唱的倒是好,不比那大班里的名角儿差了。那吹箫的也好,若没有这箫声,也要差了许多呢。”
      白氏方才听得也入了神,似乎忘了自己往日的避忌,闻言也道,“这话不错,不曾想咱们家里的小戏班子,竟然有这样的工夫。相当初我也是唱过这一出戏的,却也自觉没有这样的情韵呢。”
      秦氏也是懂得这些的,就接了白氏的话道,“白妹妹容貌妩媚,唱那些婉转缠绵的曲调也就罢了,这样的清冷伤心,却是妹妹所不能及的了。”白氏瞧着秦氏言语里似乎并没有对自己的鄙薄之意,反倒像是寻常闲话,也就点头称是。
      上官亭笑道,“既然都这样称许,不如把那吹箫的,和唱碧仙的那两个孩子叫来,咱们细瞧瞧。”
      众人都道好,一时之间漱月又领了两个人上来,一男一女,都已经洗净了妆,并肩站在下头。众人一瞧,那女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形容也只是寻常清丽,难为扮上了妆,竟然叫人觉得惊艳至此,或者是戏唱得好,叫人忘了别的。那吹箫的人却已经有三十余岁,看着容貌虽平平淡淡,倒是有一股子清奇之气。
      众人都笑道,“与想象之中,颇有些不同。以为是个绝色佳人的,却也只是个小孩子罢了。以为是个柔情百斛的女子,却原来是个男人。”
      上官亭笑道,“这就是别人技艺高超的缘故了。这吹箫的人,除了婉妃,你们许是都不曾见过,就是咱们家里戏班子的班主呢,若没有这样才华,哪里弹压得住这些人。”说罢又颇为盛赞了几句,道了辛苦,更加了一倍的赏赐,就请二人还下去歇着。
      青罗心里,倒还一直惦记着方才听得那几句戏。那排戏的人也不知道是为了简短些,还是别有心思,只挑了这么两出来演。从相遇到相思,再到最后的永别,只有这么短短的刹那而已。怀蓉虽然不在,据上官亭话里的意思来瞧,想必也是听过这一曲的。何况她这样爱那一树绿梅,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典故呢?想必当日和自己所说的,只是她知道的当中的一部分罢了。至于这戏文里唱的,那个叫做碧仙的女子真正动人情肠的故事,她却只留在了自己的心里,不曾告诉别人。
      青罗想着那一句,只有魂梦能相见,留得一晌贪欢,心里就觉得颇为酸楚。或者对于怀蓉而言,也是这样的心酸罢。故事里的人,还能够因情而生,因情而死,只是活着的人却偏偏连这样都不能,还要继续活下去。心肠断,奈相思依旧、百回千转。如此深情,其实到了最后,只能叫自己伤心。也不知道怀蓉若是还留在这里,听了这样一出戏,心里又会觉得如何?就算不听,想必这些戏文,她也早就铭刻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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