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0、第十三章(06)见君忽忘花前醉 ...

  •   早起时候芸月曾经说过,这里头坐着的乃是封氏和上官启信赖之人,只是走的匆忙不便见,到晚间才能相见的。此时澎涞和侍书忽然到了这里,此人既然担负着众人,自然也是要出来瞧一瞧的。
      青罗等人都回过身去瞧,这间这出来的人一身藏青色的袍子,不带一丝的花样,只在领口出着极好的风毛,衬得身形修长,面容倒也十分清俊,却是没有见过。青罗又仔细打量了一遍,年纪极轻,不过二十余岁的样子,眉眼间颇有几分熟悉的样子,却又想不起来是像谁,神情却是严肃冷峻,面庞与眉眼鼻唇皆像是刀刻斧凿的一般。
      青罗正自思索,却听倚檀在身后低声道,“这是方家三爷。”
      青罗听了此话,自然知道这便是上官亭与方正同的独子方文崎了。自己方才觉得他眉眼熟悉,如今一想,可不就是上官亭和方正同的模样儿么,只是神色严肃,倒不似上官亭活泼,也不像他父亲那般温和,倒是奇怪。
      倚檀也曾经和自己说起过这位三爷,待人清冷,面色一年到头都是这样冷峻模样。论起来,上官亭夫妻二人皆是随和的性子,只有这么一儿一女,清玫不必说,最是活泼开朗的,就算是方家其他几个,文峻、文峰、文岄等也都是善言辞谈笑的,众人也都不曾想这一位成了如今这样寡言少语,只道是自幼生长于军旅之中,守着那些军规肃静惯了,也就成了这般。又有说是方正同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比方正端有三子,拘束的太紧了些,才成了这样。
      这位方家三爷比怀慕略小,本是嫡亲的表兄弟,却并不熟稔。怀慕心思深,本来就不易与人亲近的,这一位又常年不在蓉城,更是这样冷肃性子,表兄弟间,非但没有和董家的兄弟一般亲近,倒是形同陌路,纵然是偶然见了,也只是点点头罢了。
      就拿前次,长郡主和方将军从颖城来此,阖家大大小小都聚在一处,唯独这一位,连王府的门也没有进来,只说怪乏的,竟也未来拜见外祖母和舅父舅母。封氏知道他素来这样,也不是刻意无礼,若是进来,一时半刻冷了面色,倒叫有心人不爽快,也就由得他去,免增是非。
      故而青罗只闻其名,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今日一见,倒真是颇有几分将门之子的模样。说起来,自己自幼见的这些男子多是将门,只是气质全然不同。贾家的男子们早就被脂粉气味湮了锐气,只知走鸡斗狗。苏衡性子温和,身上罥着晚梅香气和凄凉笛声,倒更像是个书生。怀慕身上的贵气更重些,深邃沉稳,那些锋茫长日里都敛着,只有在某些刹那才亮起来,叫人惊艳,却也并不是凌人的锐气。而眼前的整个人,却真正如一柄出鞘的长剑,那锋芒冷彻,叫人不敢逼视,似乎耳边都能听得见刀剑鸣响。
      青罗这些念头不过转了刹那,方文崎便走了过来,却也并不瞧青罗一眼,只静静走到澎涞身前,忽然剑光一闪,众人还未觉是怎么回事,只听侍书一声惊呼,那三尺剑锋便如一横秋水一般地横在了澎涞前头。
      澎涞本就是文弱书生,虽然智计过人运筹帷幄,却是半分功夫也没有的,此时却也毫不惊慌,也丝毫不躲的,仍旧是淡然笑着。
      青罗也是一惊,不论澎涞此来是何意,此时该不是要害自己,何况他终究是子平身边的人,又转眼瞧见侍书满面担忧的神色,暗自叹了一口气,便上前两步,淡淡笑道,“文崎哥哥不必这样紧张,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哥哥近旁的人,一个是我的陪嫁丫头,想来没有什么恶意的,还是问得清楚的好。”
      方文崎这才瞧了青罗一眼,只见一个陌生的女子,披着一身大红织锦的斗篷立在那里。他素来是不喜欢这样热闹颜色的,此时却突然觉得,这样的颜色衬在这雪地里头,倒有些像那天边的一轮夕阳,虽然微弱却到底有几分暖意。
      他自然知道青罗是自己的表弟妹,然而他素来与人疏远,连怀慕见了他,也并不似对董家兄弟、自己两位堂兄一般唤一声表字,只叫一声三爷,自己叫怀慕,也不称呼表兄,只称呼世子,连二爷也不叫的。此时青罗叫他一声文崎哥哥,不过是自幼见凤姐儿等人叫珍大哥哥等人就是这样,一时也没有多想便自然这么称呼,倒是叫文崎觉得十分惊诧了。
      文崎见她这样说,看了那微微笑着的澎涞一眼,也不说话儿,只默默把手上的剑收了回去,又向着青罗略点了一点头。
      青罗见他如此,便走到澎涞跟前去,背对着后头的文崎,莞尔一笑道,“先生怎么来了?又怎么会和我身边的侍书到了一处。”
      澎涞见青罗面容虽是笑着,眼神却是极为犀利,带着些冷色,心里一震,却也只笑道,“我离京之时,王爷和世子曾经嘱托,务必要保护公主周全。如今公主要只身涉险,我既然受了这样重托,自然要跟随公主身边的。正欲出门,却见侍书姑娘慌慌张张到了董家,只说是要见董二爷有急事。我一问才知也是为着公主的事情,自然就带了侍书一起来了。”
      青罗侧过脸去,见侍书点了点头,便又望着澎涞,带了三分冷笑道,“我既然远嫁至此,生死祸福已经由不得自己。父王和哥哥既然当日把我嫁了来,此时就只有听天由命。旁的不必说,先生在家中是何等要紧的人,此时又是和亲的使臣,若是为了我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又怎么去和父王、哥哥交代?”
      澎涞却面色不变笑道,“公主说的哪里的话,公主虽然已经是西疆的世子妃,身上流着的,却仍旧是苏家的血,王爷和世子是公主的亲父兄,岂有不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道理?”
      青罗心中暗恨,她自然知道,澎涞跟着自己来,断然不是为了这样的缘故。纵然子平对他有所嘱托,澎涞又是何等样人,岂会为了这样的话涉险?只怕定然是有什么更深的谋算在里头的。只是他如今这样说,在文崎面前,自己却也没有话去驳的,只是眼光里头却更是冰冷,方文崎却是瞧不见的。
      澎涞却并不理会青罗,绕过她走到方文崎身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三爷且容我细细说来。三爷既然是永靖王和太妃派了来守着我家公主的,自然是想着公主诸事平安,此行顺遂。我也知道,太妃和王爷自然吩咐了,不要叫我知道,唯恐京中的南安王爷和世子为公主忧心。只是为人臣子的,岂有不为主上尽忠的道理?我既然无意间知晓了,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何况我家王爷也曾经嘱咐,万事不得瞒着的,我已经往京中递了信去。想来永靖王爷和我家王爷一般,都是想子女平安的,不如就容我和三爷同行,也好有些助力。请三爷莫要疑心,此行艰难,还要众人同心才好。”
      方文崎冷冷瞧着这个文弱书生,只觉得那笑容温和,却又有着一种不逊于自己的气势。那笑容淡淡然的,似乎还带着一丝的病气,方文崎却觉得里头有和沙场一般样的刀光剑影,只是都是暗的,不易察觉。方文崎自幼生长于军中,大大小小的战事也曾经经历些,生死一线的事情也都有过,对危险的对手有着敏锐的直觉。第一眼瞧着面前这个人,虽然捉摸不透,却在一瞬间便生了防范忌讳,这才拔剑相向。此时听见他的身份言语,一时之间却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前日自己突然收到上官启的命令,跟自己说明了情势,叫自己跟着青罗一起去松城。当时上官启便也曾说不要叫京城知道,务必隐藏了身份前往,太妃第二日也叫人传了话来再三叮嘱其中利害。今早出行,自己在车中不出来,倒不是为了别的,便是在暗处瞧瞧打量四周有无人窥伺,却也并没有瞧见什么异常。
      文崎自然知道封氏等人忌讳叫京城知道的缘故,然而此时既然已经知道了,似乎拦着这个人也已经无用。文崎又仔细瞧了澎涞一眼,瞧着这个人笑吟吟的样子,似乎是胸有成竹,天下皆运于掌的样子,或者也不是自己此时就能拦得住的。王爷和太妃所忧虑的,不过就是朝廷临阵倒戈,此时留这个人在身边,或者还能有一点筹码。
      文崎想到此处,便点了点头,回过神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先生体弱,不如乘车。”
      也不等澎涞回话,便牵过了他骑来的那一匹马,飞身而上,双腿一夹便自己往前去了。文崎本是武将,自然马术比澎涞好了许多,身子骨也好些,澎涞为了追赶这一行人这才骑了马来,身上的墨狐皮斗篷又给了侍书,一张脸已经冻得煞白,这样安排倒也妥当。
      文崎乘车而来也只是为着掩盖身份,青罗出行众人不知,文崎随行一事也并无人知晓。青罗乘着车自然旁人瞧不见,他若是骑着马在蓉城周遭走动,叫人瞧见倒生了是非。此时已经到了苍华山中,自然也无须忌讳这许多了。
      青罗见文崎往前去,想了想又对澎涞道,“先生既然说是要保我周全,我还有些话要和先生商量商量,先生不如与我同车走一程。”又对又对侍书、倚檀二人道,“你们先去后天那一辆车上去。”
      青罗的身份,与年轻男子单独同车,纵然是娘家人,也是极为不妥的,此时却并没有一人反驳,只默默依着话做了。侍书自然知道青罗与澎涞之间没有私的,倚檀也知道青罗是有要紧的话要问,其余跟随的众人,也早就受了命令,此行一切事情以青罗的吩咐为主,一切规矩俗事都不必管,也就都眼观鼻鼻观心,全然没有想着别的。
      侍书和倚檀便往后头去,青罗和澎涞就上了车,又把帘子放了下来。一时,马车走了起来,青罗拔下头上的一根金簪子,拨着手边上一个琉璃碗里头搁着的梅花,眼睛也不抬,只笑道,“此时没了旁人,先生不必说那些虚言,只和我说实话就是了。”
      澎涞自然知道是瞒不过青罗的,此时也并不想着瞒她,只笑道,“公主自然是聪明的,也知道这边的王爷太妃为何要瞒着京城。只是此时这也是多虑了,此时朝廷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青罗也不瞧他,只笑道,“有着这样现成的好事,怎么先生倒肯放过了去?”
      澎涞笑道,“此事不瞒公主说,纵然是要渔翁得利,也要有些本事才是。永靖王和昌平王虽然有隙,到底都是藩王,此时朝廷若是插了进来,能横扫南北,两下里一起收拾了自然最好,若是一时被一个纠缠住了,就不怕另一个先做了渔翁去么?此时天时地利虽好,人和却还没有到呢。”
      青罗心里也明白,朝廷积弱也非一日,如今西疆虽然处境危急,却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蓉城之中仍旧有上官启坐镇。朝廷此时若是蹚进这一趟浑水里头,纵然能赢了上官氏,却未必能赢得过正势盛的昌平王。
      昌平王此时占了上风,乃是筹谋良久里应外合的缘故,朝廷却未必准备齐全。何况京城到此距离不是一朝一夕,调兵遣将需要时日,对地形局面也不熟悉,粮草补给也难以周全,若是仓促之间便孤军深入,只怕便是自己送命。既然是如此,只好静观其变,等自己羽翼丰满之后再做长久的打算,这也是先时怀慕求娶郡主,朝廷立时便应允了的缘故,不过是彼此喘息一阵。青罗想明白这一层,对澎涞的这话倒也信了几分,防范之心便稍稍放下了,只是仍旧想不明白,澎涞为何要跟着自己。
      澎涞见青罗脸上一瞬间神色便松泛了下来,自然知道这里头的关窍她已经听得明白,暗赞了一声儿,便又笑道,“公主此时自然是想,微臣何故要跟着公主吧?”
      青罗也不掩饰,只含笑道,“先生素来是以家国天下为要紧事情的,自然不会把我区区一个女子的性命放在心上。”
      澎涞笑道,“公主此话说得就不是了,一来公主的性命贵重,二来,我护着公主,自然就是护着家国社稷的。若是公主和驸马有了什么不好,昌平王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一朝做大,朝廷又该如何自处呢?”
      青罗先是一怔,半晌才想明白这驸马说的乃是怀慕了,倒从没有听过这称呼,禁不住莞尔一笑,转瞬间心思又沉寂了下来。
      青罗骤然恍然大悟,朝廷所需要的局面,乃是多方牵制,断不能使一方独大。此时疆土四分五裂,西疆的永靖王上官氏,西北的昌平王高氏,北疆的绥靖王窦氏,还有南疆的许多寨子,互相牵制争斗,彼此忌讳着,朝廷从中制衡,才能稳住局势,等自己稳固了,再伺机挑起争端,坐收渔利,最终一统山河,平靖藩王之乱。
      昌平王此时显见是深思熟路布下的局,若是让他统领了西疆西北,对朝廷就是极大的威胁,若是乘破竹之势,江山易主也未可知。连怀慕也曾经说过,若想让上官氏存活,只有先平定了其余藩王,才能有真正和朝廷对峙的资本。他也曾说,自己这样是为了求和,而若是换了昌平王,只怕就是天下之争。
      青罗点了点头,不论澎涞是如何知道自己此行的原因,他自然明白,此时自己和怀慕的平安,与西疆的太平息息相关。若是换了个时候,他们自然希望怀慕遭遇不测,上官启独木难支,然而此时却不行。
      青罗心中微微一叹,天下之事都是如此,合也好分也好,都是一时一事罢了,尤其是这些国事,从来没有真正的盟友。昌平王唯恐朝廷和西疆真正结盟,这才想尽办法坏自己和怀慕的婚事,却又与怀思结盟。西疆虽然与朝廷结盟,在这样关键时候却非但不敢倚仗反而唯恐前后夹攻,也从没有生过真正臣服的心,又想方设法与北疆也结下姻亲。朝廷虽和西疆两度结亲,却时时刻刻厉兵秣马以求一逞,到了这样的时候却又不得不设法保全。
      所有的人和事,都结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每个人都理不清自己的位置,其实都没有自己真正的位置,和这世间连着千丝万缕。
      青罗想了想又问道,“既然是这样,你自己来也就是了,何必带上侍书?她不过是个丫头,我只想叫她安稳活着,你又何必把她也带进这一趟浑水里来?”
      澎涞微微一怔,半晌才道,“微臣只是瞧她神色惊慌,一时怜悯她护主之心,这才带了她一起来。我本不想带她来,只是她跪着哭求,抱着我的马腿不放,我也没有法子。何况何况她那样激动,若是我不管她,只怕她也要央了董二爷,千方百计出来寻公主的。若是出不来,少不得闹得王府里都走漏了风声,若是出来了,这荒山野岭的寻不见公主或者又要遭遇了不测,想来公主都不会安心的,一时之间也,没有法子,想了想便依了她。”
      青罗轻轻点了点头,觉得有些倦了,也不去管澎涞,自顾闭起了眼睛靠在壁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