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三刃木

1、第 1 章

　　顾言卿，宁城顾家三代单传的少公子，顾家五代为官，位极人臣，而国都宁城向来以人才辈出，才子遍地著称。在这样的光环之下，这个狂妄傲气，平日只懂吃喝玩乐的典型纨绔公子除了他一张清俊无双的脸，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不久北夷南侵，蜀地叛乱，当叛军的铁骑踏开宁城的大门，踏碎这个皇朝最后的辉煌时，昔日的才子佳人，皇亲国戚都不过落得一个仓皇出逃的下场，这，也包括这位顾公子。
　　宁城城破的那一日，年仅17的顾言卿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为尽忠旧朝自刎而死，看着自己的家人作鸟兽散，大难临头各自飞，他爹临死前把顾家祖传的玉印交给他，叫他立刻离开，并告诉他：
　　“若留得命在，莫管俗世，平安一生。”
　　顾言卿甚至没有收拾任何细软就匆忙出城，混在流亡的人群里，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曾经的鲜衣怒马翩翩公子，如今也不过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其实，他顾言卿并非如传闻那般无用，相反，他天资聪颖，才华甚至可以说冠绝宁城，但由于他是家中独子，向来骄纵放任，所以就成了传闻那样。不过，事到如今，这一身才华又有何用？他每天都看着一些人走着走着就这样倒下了，然后再也没有爬起来，人命，真的可以脆弱至此。看着这一切，他越来越惶恐，他读遍经典，就是没有学到什么忠孝仁义，他只知道，这一刻他真的，真的不想死。
　　在性命面前，那个本就风雨飘摇的无能国家哪里值得他为它尽忠尽义？
　　终于，他做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
　　他走进了蜀军的军营。
　　当守营的士兵看见这个满身污秽的少年手中那个象征旧朝贵族，宁城顾家的玉印时，谁也没敢轻举妄动，但他还是被捆绑起来，带到了主帅的营中。
　　主帅营中空无一人，顾言卿跪在地上静静打量着周围。跳动的篝火让营内显得温暖舒适，而帐中明晃晃的长剑与那寒光闪闪，似乎还残留着血腥气的铠甲却准确地表示了：这是军营主帐。
　　突然，顾言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少将军。”
　　“恩，有什么事吗？”
　　“报告少将军，刚刚有一个流民闯入军营，身上还带着宁城顾家的玉印，说是顾家的少爷。”
　　“顾家……好吧，我亲自处理，你先下去吧。”
　　“是。”
　　顾言卿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当日掀开门帘进来的不是他，自己这一生，会否不同？
　　身后的门帘刷地被掀开，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突如其来的阳光刺激到了他的双眼。在那一片模糊的光中，他隐约见到了士兵口中的“少将军”。他的年纪与他相仿，但英气逼人，俊俏的眉目之间有着军士特有的刚毅肃穆，这是驰骋沙场，刀下夺命的人才会有的。顾言卿突然想起来这是谁，是蜀军中萧家军的少主：萧杨。
　　蜀地向来不太平，大大小小的门阀，地头蛇都会暗地里训练自己的军队，即使朝廷知道，也会因为蜀地偏远难行而无法加以管制。而在蜀地众多的私军中，萧家军最为强大。在萧家第二代将军早逝后，新上台的少将军萧杨更为耀目，不仅练兵有术，在攻打中原时捷报连连，萧家军之名也是家喻户晓。
　　当时没细想，只是直接闯进了敌军军营，没想到竟遇上了这传说一般的人，不过，无论是谁，他顾言卿都可以让他信服。
　　“见过萧少将军。”顾言卿低头行了个礼。
　　“你，就是顾家的纨绔少爷？”萧杨走到他面前，蹲下，顺手拿过他手中的玉印，看了一眼说。
　　顾言卿却是浅浅一笑，说道：“少将军不会也是那听信谣言之人，在下不过是不拘常礼，坊间便谣传在下放荡无能，但在下可大胆说一句：整个宁城的书生才子，都不会如我一般，有经世之才。假如将军愿意收留在下，在下定能助将军稳坐中原。”
　　“不过一个旧朝的背叛者，如何敢说出这话？”
　　“良禽择木。居此乱世，不过为留得命在，而且，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果然轻狂。”萧杨轻轻翘动唇角，玩味地端详着他，然后说：“好，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经世之才，你若有半分虚言，自知后果。”
　　“谢少将军。”

　　很快，萧少将军收前朝皇亲后人为己所用的事情传遍朝野，对于这个初生的新朝而言，任何涉及前朝的人事物都有可能威胁它的存在，萧杨这个决定，无异于引火烧身。可是，无论何人对萧杨说半句关于让他放弃顾言卿的话，他都会回答同样的话：
　　“他是我萧杨的战利品，我就是喜欢护着他。谁敢动他半条毫毛，就是与我萧家为敌。”
　　一来萧家军战绩彪炳，萧杨也是为新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二来他兵权在握，虽是功高震主，目前却无人能够左右他，即便新帝，也要让他三分。所以，萧杨这一句话下来，虽然仍有人不满顾言卿，但也无人再敢在萧杨面前明言半句。
　　萧杨暗中调动他的关系，为顾言卿创造了不少表现的机会，当然，顾言卿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渐渐地，朝中不少人已经开始对他改观，甚至放下了他前朝皇亲的身份，他的一代名士的形象不知不觉在中原传开。一个叛徒，居然能得如此清名，顾言卿也不得不感叹萧杨的影响力。
　　但是朝中仍是有些人针对于他，或是顽固不化，或是处于嫉妒吧。
　　一日，顾言卿跟随萧杨上朝，在宫门外等待下朝的他时，侍郎卢志突然过来与他打招呼，敷衍几句之后，卢志突然当着众多官员大声问出一句：
　　“顾公子，可还记得你的父亲，前朝顾大司马吗？”
　　这两人平日里就不对盘，此话一出，本来流动的人群慢慢静止下来，都听着顾言卿如何应对这明晃晃的挑衅。
　　看着卢志故作正经的脸，顾言卿眉一挑，淡淡地甩出一句：
　　“难道你如此不孝，会忘记你的父亲吗？”
　　卢志听了一时语塞，他本以为他会义正言辞与他辩论一番，自己就可以借此勾起百官对他前朝余孽的记忆，没想到，他只是随便回了一句，却让他突然无言以对。
　　“哈哈哈哈。”顾言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转头一看，果然是萧杨。
　　“少将军。”
　　“卢侍郎这话问的可真是多余了啊，”萧杨笑着白了卢志一眼，拉起顾言卿的手臂，“好了顾公子，我们走吧。”
　　走出了几步之后，萧杨小声对顾言卿说：“小言你这答得，好啊。”
　　顾言卿这时才一挑眉，露出得意的笑容，“那是。不看看我是谁。”
　　“卢志小气记仇，你就不怕他报复你。”
　　“反正你一定会保护我啊。”
　　“你小子，就吃住我这一点啊……”

　　夕阳西下，二人双骑，并肩而行，轻快地踏着这如火落霞，欢声笑语，一同归家。
　　平日在府中，萧杨就很喜欢和顾言卿喝酒玩笑，常用的一句话基本都是：
　　“小言小言，你那么漂亮我娶你为妻好不好？”
　　每次顾言卿都是眼角一瞟，甩他一个媚眼，说：
　　“好啊~你敢娶我敢嫁啊~”
　　“哈哈哈哈……”
　　…….
　　昔日顾言卿投靠萧杨，的确只是为了活命，其实他是很厌烦这样争名夺利，权谋计算的生活。但是时日渐过，他越来越感谢萧杨为他所做的一切，他开始有些依赖起了这个一直为他修桥铺路，遮风挡雨的身影。在萧杨身边，他永远不用担心什么，仿佛自己还是那个自由自在的顾家少爷。在战场上，萧杨永远是那个战神般的少将军，威慑敌军，但回府之后，闲时与他一起时，萧杨也不过是个和他饮酒笑闹的少年罢了。萧杨曾说，他父亲死后他就穿起了这身战甲，拿起了这个帅印，那时他才十三。他自己说得云淡风轻，但是顾言卿却能感觉到他背后隐藏的艰难，他无法替他上阵杀敌，而尚且稚嫩的他无法老练地担任一个谋士的角色。只有尽力为他出谋划策，可以让他背后少一些牵挂，他希望萧杨的笑声可以永远爽朗无忧。
　　冬日，素雪纷飞，萧杨与顾言卿在院中小亭饮酒，顾言卿突然问了萧杨一句：
　　“萧杨，你今生所愿为何？”
　　萧杨不假思索，答道：“惟愿安定天下。”
　　顾言卿听了，立即起身走出小亭，跪倒在茫茫银雪上，三指指天，朗声说：
　　“我顾言卿今日立誓，今生今世，只心系萧杨一人，助其安定天下。如有违誓，利剑穿心，不得好死。”
　　他最后那句话说得清晰迅速，萧杨想伸手捂住他的嘴都来不及。当萧杨的手覆上顾言卿的唇时，最后一个字已经吐出。
　　“小言，你，这是何苦…….”
　　顾言卿拉开他的手，双手握住，轻轻放在胸前，对他笑笑说：
　　“放心，我不会背誓的。一定不会。”
　　看着他，萧杨伸出手，一揽，将他轻拥入怀。顾言卿紧紧把头埋进萧杨所穿的毛裘之中，伸手环抱他的腰，默默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
　　漫天风雪，若柳絮随风，下落翩然。静谧雪中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恍如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