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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三、盐池会(8) ...

  •   8.
      忽然之间,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众人看时,却原来是耶律倍在笑。
      只见他缓步走向遥辇拔矶,手中的割肉刀却丝毫没有停下动作,转眼就是一片切得整整齐齐的嫩肉敬了上去。
      “拔矶前辈醉了,俗话说儿不嫌母丑,草原上更是自古未闻不尊其母者。前辈对自己的相貌如此在意,竟至于拿自己母亲开这样的玩笑,未免有负令慈的养育之恩吧?”
      见耶律倍把矛头反递回来,遥辇拔矶的酒立马醒了大半,想要说话,却只听见耶律倍继续朗声质问道,“前辈不应该否认自己的母亲,正如晚辈不可能变成女子。即使前辈愿意变成女子,我也不愿娶那无母无父之人。前辈若想子孙生如汉儿般风流,何不入赘嫁入汉家?这边境上,因前辈而无夫无子者,想必绝不在少数,前辈又何愁找不到愿意收纳之人呢?”
      “你!好你个……”伴着明晃晃的刀子,几句话有理、也有节,有回击、更有调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直说得遥辇拔矶火冒三丈、却又哑口无言。众人见此情景,反倒是都舒了一口长气。
      捏刺部夷离堇大贺绛斛赶紧打圆场道:“拔矶晏答素来贪杯,阿主沙里盛情款待,他定是太高兴了,喝多了、喝醉了。望阿主沙里千万不要计较。”“拔矶兄一向喜欢说胡话,酒后失言,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大家可别伤了和气。”品部夷离堇霞濑傍辸、乙室部夷离堇萧古特也连忙在旁劝道。
      除了最后提到的所谓无夫无子,让述律平略有些不舒服外,托云今天的话听着特别解恨,鉴于儿子此番表现尚可,刚因萧茀而起的龃龉,她倒也不想计较了。
      述律平向丈夫使个眼色,却见今日一直沉稳如山的丈夫,竟然鼓掌大笑起来。
      “妙!相当妙!”耶律阿保机知道妻子总担心托云文弱,遂有意缓和他们母子的关系,“今日若不是拔矶贤弟给我们说笑逗趣,我又怎么能知道托云是如此伶牙俐齿,竟是和她母亲当年一个样。”说话间还笑着朝述律平努了努嘴。
      “我们契丹人向来豪放,酒桌上说的醉话,又岂可以当真?诸位多虑了!”耶律阿保机差人为在座的所有宾客都斟满了酒杯,率先举杯道,“来!诸位干了此杯,今晚就此掀过!明日射柳祈雨,且看我契丹儿郎英姿!”
      言毕,一饮而尽。众人叫好,亦一饮而尽。宾主大笑,尽欢而去。
      夜深了,众人带着或深或浅的酒意,骑马北行,缓步朝自己的营帐驶去。
      “真是人不可貌相。”楮特部夷离堇萧不黎见遥辇拔矶怏怏不快,有意拿他说笑,“拔矶兄一世英名,今天可栽在小子手里了。”
      “格老子的命,他娘的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遥辇拔矶嘴上虽不肯讨饶,此时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被酒烧红的脖子和脑袋都在马上耷拉着。
      “没想到才几年不见,托云这混小子,竟然也有点手段了。”乌隗部夷离堇大贺乌崖一边说一边回忆,“想当年,这小子就是个书呆子,都不知从马背上颠下来了多少回。”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品部夷离堇霞濑傍辸说着说着就摇头晃脑起来,“阿保机家的老二,如今也是不小了,听说特别像阿保机,只可惜今天没有见到。”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乙室部夷离堇萧古特瞟了眼女儿,又道,“大家也看见了,传言,毕竟只是传言。”
      “那利落的刀功,恐怕我们在他这年纪,也不一定做得到。”突吕不部夷离堇遥辇塔庐冷静地分析道,“一头全羊,只一手托着,还能切成那样子,想必腕力不在你我之下,更糟糕的是,切的肉厚薄均匀,足以见其心态沉稳。这小子才十五六岁,若成了气候,将来必定不好对付。”
      “古特兄,你家姑娘不是从小就和托云相熟么?”捏刺部夷离堇大贺绛斛问道,“怎么你也不清楚那小子的底细。”
      “女大不中留啊。”萧不黎朝萧古特扮个鬼脸,有意开他玩笑,萧古特却没有理睬。
      萧茀默不作声,心里却想起了深不可测的海,托云到底从他那学到了多少本事,连她也不知道。就算她知道,她也不会告诉那些可能伤害他的人。
      “玩笑归玩笑。”大贺乌崖觉得大家都被表面现象所麻痹,没有看到真正的问题所在,“难道你们不觉得,今天的阿保机太和善了么?”
      “想必是他这段时间闭门思过,终于想明白了。”大贺绛斛努力回忆阿保机刚才的表现,客观地说道,“阿保机是有些手段,但也算得上是个宽容的人,不然耶律剌葛、耶律安端他们几个屡次谋逆,又怎么还有可能活到今天?”
      “的确,他对我们,也算是有些义气。以前出征回来,他也总是把最好的战利品,留给我们这几部。”霞濑傍辸想起耶律阿保机的好处,也开始替他说话。
      “两年前的事,难道你们都忘了吗?”遥辇塔庐有些听不下去,便冷冷说道,“那满目苍夷、牲畜道毙、血流成河的契丹草原,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塔庐兄说的在理!现在的阿保机,就是只受伤的鹰。”大贺乌崖庆幸终于有人和他英雄所见略同,“一旦让他养好了伤,再次展开翅膀,就会遮蔽我们的太阳,霸占我们的猎物,驱逐我们的子孙。”
      “何况……”遥辇塔庐望向夜空,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有这窝难缠的鹰仔。”
      北方天薄,秋星虽无冬夏之盛,却也不失明亮疏朗。星月的光辉流泻下来,万物仿佛都在流淌的水银间漂浮流动。
      此时,只见北宫玄武虚危,近地平线处,北落若有似无,星影万千摇曳,而这一众渺冥的星芒之上,室壁四星尤为清晰,宛如银鞍横亘长空,其周际却似隐隐伏着匹蓄势待发的天马。
      遥辇塔庐看空中星云闪烁,忽然觉得心悸不已,他深吸了口气,压着声音说道:“我看这天,是晴了太久了。”
      最后的声音很轻,萧茀却感到了秋夜那如水沁骨的寒意。
      灯火阑珊处,述律平目送着众人奔向了黑暗。
      她,也终于等到了她期待已久的回答。
      “月里朵,这雨,是该下了。”
      耶律阿保机那一如既往的微笑,永远让述律平觉得温暖。

      注:北落,星官名,即北落师门。色橙黄,为南天大星。《史记·天官书》载,“北宫玄武,虚、危……其南有众星,曰羽林天军。军西为垒,或曰钺。旁有一大星为北落。”张衡《思玄赋》有云,“观壁垒於北落兮,伐河鼓之磅硠。”

      注:飞马当空,银河斜挂,是秋季星空的缩影。秋夜最显著的恒星四边形,即为属于飞马座与仙女座的室宿一、室宿二、壁宿一、壁宿二。四星之形象,从室宿一的英文名Markab中即可窥见一斑。Markab源自阿拉伯语,意为“马鞍”,也可能是Mankib的误写,意为“马肩上(的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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